再说另一边。
话说陆祚英听到府内小厮禀告自己夫人被麒麟兽掳往太湖那边去之后,便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不一会儿族长夫人被掳走的消息就传遍了族内,众多族人听到消息便开始自发组织了起来,共同赶赴太湖。
一路上风驰电掣,等陆祚英来到太湖岸边的时候,已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了。
大雨刚过的湖面上腾起了一层薄雾,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湖水混杂到一起的淡淡腥味。
陆祚英站在岸边四处张望,可偌大的太湖,一眼之中哪儿能发现夫人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好打发一路跟来的族人们散开了去寻找。
而陆祚英自己则从岸边找来了一艘渔船,带着两个族人,打算撑船到湖中央的岛屿中看看。
上了船,他从族人手中接过船篙,运劲一撑,原本陈旧的渔船就像破浪的巨鲨一样往湖中央快速推进。
事实上也怪不得陆祚英如此焦急,一来他自己本就是颗痴情的种子,被妖兽掳走的夫人乔氏原是他青梅竹马的爱人,打小便定了终身的,这一辈子就娶了这一房妻室,说不上万千宠爱吧,可也极其宠溺怜惜。
二来两人结成连理也近十年了,始终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且不说他陆祚英两口子如何重视了,就连族内的几个长老以及众多族人也都是小心伺候着。
毕竟关系着未来家族的传承问题,容不得半点疏忽。
好在皇天不负有情人,就在陆祚英快要将渔船撑到湖中央,即将抵达湖心岛屿的时候,一声龙吟从太湖西侧那头遥遥传来。
他也不及多想,马上调转了船只,将船往声音传来的那边撑了过去。
一叶扁舟在宽阔的湖面上破浪前行,来到太湖西侧的时候已有不少听到动静的族人聚集在了一起。
陆祚英从渔船上面一跃而下,快步跑向人群聚集的地方,等靠近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之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只见早已被压塌的芦苇丛中,几位年长的族中长辈搀扶着已经苏醒过来了的乔氏,而她的怀中则抱着一个体格健壮的婴孩。
乔氏也正好看到陆祚英赶到了,憔悴的脸上终于缓缓扬起一丝笑意,将怀里的婴儿向上举了举,轻声示意道:
“陆郎,你看这是咱的儿子……我终于给你生了个儿子了……”
陆祚英来到乔氏跟前,先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抱了一会,这才低下头打量了一眼这个来之不易的血脉。
见他此刻已经安然睡眠了,便重新抬头望着自己的夫人,替她将散落在额间的头发轻轻掸开,说道:“夫人,都是我没用,苦了你了。”
乔氏微笑着摇了摇头,眼神示意陆祚英往张仲人那边看去,说道:“这次能脱险,多亏了那位先生,你过去替我好好谢谢人家。”
陆祚英这才回过神来。
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瘫坐在地上,被一群族人包围着的张仲人,然后又四下里观察了一会儿。
只见身前的地面上有着相当明显的打斗迹象,而且就在自己的脚下,塌倒的芦苇杆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那头赤焰麒麟兽哪儿去了呢?
陆祚英忍住了心头的疑虑没有向夫人发问,只答应了一声好,便将她交给了身边的长辈们,自己则转身向张仲人那头走了过去。
“大家都把兵刃放下,不要为难这位先生,是他救下了小薇母子。”陆祚英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
那些族人听到族长都发话了,也不再举着兵刃戒备,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几个心肠热的听到陆祚英说这人是他自己的恩人,便想凑上前去将他扶起来,不料还未靠近他的身体,便被一股无形的罡气给震开了,跌在地上昏迷不醒。
刚把刀剑放下的族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忙又将刀剑举了起来,指向仍在地上坐着,神色自若的张仲人。
“好霸道的剑罡!”
陆祚英的眼力自然不是那些个族人能比的,一眼便看穿了适才的那股罡气并非张仲人发出。
来到人群中后,再次让大家将兵刃放下,这才对着离自己还有些距离的张仲人施了一礼,抱拳说道:
“多谢先生搭救我家夫人孩儿,陆祚英在这儿给先生施礼了。还望先生能够略施薄面,与在下一同移步府内,好让我夫妻二人尽些地主之谊,以答谢先生的救助之恩。”
本来背对着大家的的张仲人听到陆祚英自报家门后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苦笑着转过身子,仰头看着陆祚英道:
“我就说嘛,寻常人家的孩儿出生怎会似这般惊天动地?合着原来是你们陆家的血脉!又是刮风下雨,又是群魔乱舞的,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陆祚英并未见识到自己那刚出生的孩儿起先御剑斩妖的手段,只道是这瘫坐地下的邋遢老儿在调侃嘲弄自己。
毕竟太湖陆家一脉,几百年来雄踞江湖本就惹人眼红了,加之后来为当朝卖命,更是被不少江湖同道所不齿,以至于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不少。
他陆祚英听得多了,也不去过分在乎。
于是陆祚英权当是张仲人在自言自语,也不去反驳质问,心想着既然他于自己妻儿有恩,无论怎么说,总不能失了礼数,便冲着他又行了一礼,轻声道:“先生说笑了。”
然而张仲人其实本就是个无拘无束的修行者,说话做事向来不弯弯绕绕的,又怎会故意讥讽呢?
加之他修的是乃是最贴近天道的自在功法,若是拘谨之人恐怕是连门槛都迈不进去。
所以他说的话,那就真的是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了,就像鸡肠子一样,都是一通到底的货色。
“老夫可没说笑。”
张仲人咧着嘴,看着陆祚英笑道:“你家那孩儿是个先天内修的好苗子,若是好好调教的话,将来绝对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先天内修?”
陆祚英闻言诧异地扭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夫人,继而把目光转到了她怀里的婴儿。
因为刚才仅是匆匆瞥了一眼,加上男婴之前因为消耗了太多的先天灵气,所以除了体魄强壮了些之外,他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儿子跟普通婴儿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错,先天内修。”
张仲人点头回答了陆祚英,然后掐头去尾,折折捡捡的将适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的残剑如何认主,他又是如何被困在剑阵当中的,真是一点都没想着给自己留些脸面。
然而张仲人气定神闲的一席话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心惊肉跳,却又都将信将疑。
一个才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孩子能有这么厉害?
特别是陆祚英,他此刻的心情可谓喜忧参半。
如果说张仲人讲的都是真话,那么陆家生出这么一位天赋异禀的孩儿,对于家族来说无疑是及其可庆的。
可当今天下的形势于陆家而言却又不容乐观:
即使眼下他陆家在名义上还是俗世玄门的第一大族,可其他三大家族明里暗里想要争夺第一称号的各种动作却始终没有断过!
更要命的是,在新天子继位之前,曾有钦天监密奏,说天象有异,紫薇星黯淡,而东方妖星闪烁,似有喧宾夺主之虞。
此言论一出可谓朝野震动,先帝更是派遣国师王淳一暗中排查,不料王天师连卜四卦,卦象中都暗指太湖陆家与天象遥相对应。
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有好事之人暗中编排谣言诡论,意图扳倒陆家。
好在先帝宽厚仁爱,对陆家特别是陆祚英一向信任,又加上陆祚英膝下无子,与星象预言多少有些出入,于是便将此事压了下去。
不过刚继位不久的天子可就不像先帝那般仁爱宽厚了,对他们这个传承了几百年的所谓门阀大族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也不知道是出于忌惮,还是因为受人挑拨,自他登基以来,短短三年的时间已经以各种名义打压了陆家好几次。
所以这个孩子如果真像张仲人说的那般是个先天内修的好苗子,而且还引起了天地异象,这样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恐怕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准是福是祸。
万一再招来那位少年天子的猜忌,只怕对整个陆家而言都将是场不小的灾殃!
张仲人的心思可就没有陆祚英这般复杂了,按照他的想法,要是自己有个先天内修的儿子还不得乐疯了?
可他把该讲的话都讲完了,却从陆祚英的脸上看不出想象中的那种喜悦,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了,再侧耳听到那些族人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悦道:
“莫非陆家老爷觉得老夫是在骗你?”
陆祚英当然看出了张仲人脸上挂出的不满,但心知此事无论真假,此刻都不宜再讨论了,便想将话题转开,回答道:
“先生说的哪里话?陆某当然没有质疑先生的意思,只是觉得此事过于离奇,一时间难以接纳,故而有些分神。对了,说了半晌话,还未请教先生尊名?”
张仲人果然也没往深了想,朗声答道:
“嗨,我还当什么事呢!这有啥离奇的?老天爷给你陆家送下来一个宝贝,你安心接着不就完事儿了?
再者,老夫既不是那些个齐家治国的名士大儒,也不是什么声名赫赫的江湖豪杰,在意我的称呼作甚?你若真想知道,那叫我张仲人便是了。”
“张仲人?”
陆祚英沉吟了一下,忽然想到了很久前便在江湖上流传开的传闻。
据说在长白山那边有一个极其神秘的江湖门派,号称一剑宗,行迹飘忽不定,但却每隔十几年便会有些个自称一剑宗弟子的家伙到江湖上来游历,随带着搅荡风云。
本来按照常理来说,像这样不成规模的所谓门派,在江湖上就如同水流湍急处的浮沫一般,自生自灭那都是常有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引起什么注意。
可偏偏这个叫做一剑宗的神秘门派却不一样,虽然连山门在哪儿,门中规模多大这些事情大家都一无所知,但却因为二十多年前一个弟子连挑剑庄高手十一人而声名鹊起,轰动一时。
只可惜这种事情就像流星坠落,刹那过后便没了辉煌。
那位弟子从那之后更是如同蒸发了一般,时日一久,大家便逐渐淡忘了。
可陆祚英作为一个庞大家族的执掌者,加之钻研的又是以剑入道的修炼法门,所以对这事自然记忆深刻。
他隐约记得在传闻中当年那人曾自报家门过,印象中模糊记得仿佛便是张仲人。
再加上剑庄中人对他身材外貌的描述,跟眼前这个家伙倒是能对应起来,于是便抱着试试的心态,问道:
“先生可是多年前连挑剑庄十一位高手的那个张仲人?”
陆祚英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随口一问,没想到张仲人居然嘿嘿笑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答道:
“这事儿如今还有人记得?哈哈哈,没错,就是老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