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城气候潮湿,人们最喜欢吃火锅,尤其是在天气冷的时候。
像老火锅、火锅人家这样的酒楼,是烟岚城比较出名的吃火锅的地方。
很多外地来的游客在寻找火锅店时,通常会被热情的店小二带到这些地方来。看着装修奢华、档次很高的酒楼,游客们十分满意,对店小二不住道谢。店小二常常笑容满面,不停地抱拳作揖,说道“哪里哪里”。
等游客进了酒楼、点了菜,店小二来到掌柜台前一挑眉,掌柜心领神会,把早就装好铜币的钱袋不动声色地塞入其手中。
店小二掂量掂量,一边往酒楼外走,一边习惯性地暗骂一声“白痴”。
对烟岚城熟悉了的人都知道,最好吃的火锅不在档次奢华的酒楼,街上随便一个巷子里看着不起眼小饭馆的味道都要更地道。
只有在这种烟火气味十足的地方,才能吃出火锅的热闹来。
今日,各小饭馆里吃火锅的人依旧很多,锅里的红汤白汤依然“噗嗤噗嗤”的在翻滚。火锅这种热闹的食物,不仅可以暖乎身子,因为吃的时间长,很适合闲聊。
于是,食客们大快朵颐的同时,嘴一刻也没闲着。不过今日众人聊的话题不再是哪家青楼的姑娘好看,也不是隔壁老王又给谁戴了绿帽子,而是刚刚才不知从哪听来的新闻——清净寺的主持是个尼姑!
清净寺作为烟岚城最大的寺庙,在百姓心中颇有地位,一听说主持是个尼姑,这是大周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自然是一等一的奇闻。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我以为她是个娼妓,没想到是个尼姑。”
小楼内,姜弱披着貂绒大氅、烤着火盆,说道:“我让朱楼引辰天那小家伙去庙后别院,是想让他发现那个小尼姑。依照他的性情,再加上范大那个白痴,一定会把小尼姑救走。只是没想到,姜存运这个蠢货受伤,一直隐藏得极好的那个贱人护子心切,暴露了真容,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是清净寺的主持。意外啊,真是意外!”
姜弱比辰天大不了多少,但不知何故,说到辰天时总爱加个小家伙。
侍立一旁的普通丫鬟面无表情,说道:“朱楼送来消息后便不知所踪,只怕凶多吉少。”
朱楼正是姜存远身边的那个修行者护卫。
姜弱表情没有多少变化,淡淡说道:“去查一下,如果人死了,抹干净痕迹,不要让人发现我和他的往来。”
普通丫鬟应了声“是”,领命而去。
“咳咳咳……”
姜弱捂着嘴不停咳嗽起来,等咳嗽止住了摊开手掌,手心里全是血。
用手绢仔仔细细将血迹擦干净后,然后扔到火盆里,看着飘起来的青烟,姜弱眼神里闪过一抹期待之色,喃喃道:“是的,快了。”
辰天突闯别院的动静不算大,没有惊动多少人。损坏的卧房已经修缮一新,根本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姜存远受的伤不重,只是被气浪震到,吐了两口血。他的手上缠着纱布,那是被地上的花瓶碎片不小心划伤的。
但他必须躺在床上,张开嘴,乖乖喝着勺子里喂过来的药。
喂药的是个尼姑,正是清净寺的主持无一,也是他的娘亲。
药很苦,姜存远皱着眉头,脸色难看。
“远远乖,喝了药就不疼了哦。”
无一放下勺子,手指轻轻揉着姜存远的眉头,哄道。
喂完了药,无一给姜存远盖好被子,捏了捏他的脸,说道:“远远好好睡觉,娘亲一会来看你。”
姜存远一直没说话,等无一关上门走远后,从床上跳起来,拉出床下的便桶,手指伸进嘴里抠弄,“哇”的一声呕吐起来。等喝下去的药汁吐得差不多了,他把便桶放到角落里,平静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突然,他紧咬牙关,鼻孔张大,眼睛鼓起,手指抓住被子,使劲撕扯、揉弄,双脚在被子下不停地乱踢着……
片刻,他停下脚,松开手指,将抓皱的被子抚平,蜷缩起来,身体在瑟瑟发抖。
清净寺里的和尚都知道塔林后的树林里有座别院,不过因为别院是城主的别院,听说城主经常在里面和主持参悟佛法,即使外面没有守卫,也没人敢私自闯入。
别院里也没有下人,姜承运也不在其中,事实上,大多时候,别院里只有无一和姜存远两个人。
这座别院,是姜承运修的金屋,而金屋,理所当然是用来藏娇的。
在外人面前,无一带上面皮是个和尚,可在别院里,她换上素净的僧衣,就是个尼姑,婀娜多姿又娇柔媚人的尼姑,别院这座金屋她自然能藏在其中。
别院的一间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屋子空荡荡的,只有墙壁上贴着个人,算是唯一的装饰。
这人的手腕和脚踝上插着匕首,钉在墙壁上,因为四肢大开,像个“大”字,紧紧靠着墙壁,就跟贴上去的一样。在他的小腹上,还插着一根拇指粗的铁针。
门开了,无一走了进来,看着墙上面目全非这人,没有一点害怕之意,而是淡淡说道:“你叫朱楼,偶然救了远远,被他收做了护卫。后来渐渐取得了远远的信任,被他带到了别院。你和那个被丢到乱葬岗的范大一样,接近我们远远,都是别有用心。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朱楼有些吃力地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无一,又无力垂下去,没有说话。
他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力说话。他和辰天的战斗有些惨烈,受了极重的伤,为了将无一真实身份的消息尽快传给姜弱,他又强行催动灵力奔跑了很远,伤势越发严重。在被人抓住时,他已经伤重昏迷。
醒来后,便被人拖到这间屋子,用匕首慢慢钉进了墙里。虽然他的身体比普通人的强硬很多,但匕首很锋利,很痛。
更让他绝望的是,小腹上的铁钉刚好钉在他的道胚上,道胚受损,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
无一走近他,手指像拨琴弦一样轻轻拨动着铁钉,朱楼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说道:“我知道你是修行者,可那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我这个凡人钉在这墙上,滋味不错吧。”
突然,无一将铁钉拔出半截,声色俱厉道:“远远是我的心肝宝贝,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臭虫竟然敢谋害他,我要你们不得好死!说,那个跑掉的臭虫是谁?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朱楼的嘴里流着血,模样很是凄惨。他咳了两声,牵动伤口,更是疼痛。他看着无一,喃喃道:“辰......天。”
......
朱楼是一名散修,偶然之中捡到几张记录修行法门的纸,便开始修行起来。
他天资还算不错,只是资源不够,经过十多年的修行,也只是修炼到了化神中境。
散修很穷,没有宗门支持,所有修行需要的功法、剑谱都需要自己去寻找,甚至有的时候会因为没有钱住店而流落荒野。
山水为榻,天地为被,听起来倒是很有仙人之姿,但只有他知道荒草铺得再厚也很硬,而且特别扎人。
他又不愿意加入那些小的修行门派,而八大修行门派一直没有机缘拜入,便一直在天地间流浪。
一次,在盗取一小修行门派的剑谱时被打成重伤,流落到烟岚城。
在濒死之际,姜弱救了他,并给了他一把剑和用不完的金币,他这才过上体面的修行生活。
也许是为了报恩,也许是抛不下自小便奢求的荣华富贵,朱楼成了姜弱的门客,没有再离开。
在凡间蹉跎岁月的修行者很少,化神中境的朱楼,可以飞剑杀人、一步行百丈,在烟岚城是真正的强者。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
几月前,姜弱设计让他救下姜存远,成为他的护卫,并一步步取得他的信任,为其打探消息。
谁都知道姜存远是个草包,对他而言这很简单,他欣然接受。
那日姜弱让他去杀范大和范二,虽然不屑于对普通人动手,他还是去了,到了才发现小院里没有人,范大的老娘被人掐死在床上。
也是在那,他遇见了辰天,出了一剑。
后来姜弱让他引辰天去别院救人,他提前藏在卧房里,看见了把姜存远灌醉后悄悄来到卧房的范大。
他不关心范大要干什么,只要不妨碍他就行。
因此在范大抱住他的脚时很生气,几乎把范大捅成了马蜂窝。
他最后追击辰天的一剑他其实并不想出,只是愤怒于辰天境界比他低、年龄比他小竟然能够伤到他。
他为他的愤怒付出了代价,身受重伤,灵力几乎耗尽,为了送信又强行催动灵力,最终落得现在的下场。
后悔吗?是有些后悔的。
要是不出最后那一剑,就凭城主府那几个会点拳脚武功的凡人,怎么能够抓得住他。
身上的伤口好痛,屋子内有些冷。他十分想念炭火烘热的屋子,还有怀中温软的姑娘。
可是,不能怎么样了。
姜弱对他说过找到合适的机会就把辰天的事情告诉姜存远,来到这世间这么些年,似乎只有姜弱帮助过他。
那么就帮她做最后一件事情吧。
说出辰天的名字后,朱楼垂下了脑袋,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