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偏居一隅，秋后没有人前来算账，城外初见萧瑟，城中虽然热闹，依旧掩不住些许凉意。
对决结束时离天黑还早，没有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事实上，这些叫花子大部分连妈都没有见过，更别提有家了。对他们而言，天为床，地为被，赏钱的是大爷，给饭吃的是爹妈。
在世人眼中，他们和臭水沟里的耗子没有多少区别，都在剩菜残渣里刨食，都是过街人人厌恶的对象。
今朝有饭今朝睡，明日饭无明日讨。
叫花子们的生活，没有期待，没有失望，其实颇为潇洒。
人群一哄而散，叫花子们拿着破碗，躺街的躺街，串巷的串巷，都去着落一天的伙食了。
绿耳没有着急回东郊破屋，也没去讨食，他和普通人一样堂堂正正走在南阳城的街道上，有些不自在。他忍着没有钻进巷子里去，而是不断调整行走的姿势，平复慌乱闪躲的眼神，尽量表现得跟普通人一样。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辰天，那家伙真是个异类，永远都是那么坦然自若。
一不小心碰到了路人，他本能地转身想跑，但并无听到对方的咒骂声，一时愣住，好不习惯。
摸着兜里冰凉冰凉的三个金币，绿耳的心从未有过的踏实。他本想在街边摊子上吃碗热气腾腾的水粉，记起破屋里还有两只盐腌的鸡腿，打消了奢侈的念头。
回到破屋，绿耳把金币放进木盒子里，顺手摸了摸那件月白色的柔软衣服，脸上全是向往之色。
突然，他神色警惕起来，一道轻微的枯枝踩碎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破屋这里很少有人来往，绿耳感觉到不妙，用一块粗麻布把盒子包起来拴在腰上，从后门悄悄离开。
不多时，五个脸上蒙着布的叫花子蹑手蹑脚走进了破屋，每人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斧子。
见屋中无人，其中一人骂道：“去他妈的，竟然没在。”
另一人接口道：“幸亏不在，不然两斧子砍断他的手脚，明天老大都不用比，魁首就是他的了。”
五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遗憾破屋里的少年不在，手中的斧头没有用武之地。就在他们对着空屋过足了嘴瘾，也算嚣张了一番时，少年的声音从屋后传了进来。
“你们要砍我的手脚？”
绿耳从破屋后门走了进来，略显稚气的声音冷冷地问道。
在这五个叫花子进来后，绿耳便看出他们是麻老大的人。虽然他们都蒙着脸，但那几把生锈的斧头实在太过惹眼。
他本想先忍耐一时，等明日过后再找麻老大算账。但一想到麻老大在台上做的那个挑衅动作，绿耳心中有些烦躁。确定前来的几人拳脚一般后，绿耳做了决定。既然麻老大不客气，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破屋中的五个叫花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看清楚是绿耳后，一人骂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时候竟然敢回来，你他妈的有种。”
说罢，五人挥着斧头就往绿耳头上砍去，绿耳手中没有任何兵器，他也没打算拿着刀和这几人互砍。在斧头快砍到头上时，绿耳身子一矮，滚到一人脚下，一拳头砸在其身下要害处。
这人扔了斧头，夹着腿，捂着要害处，痛得呼天喊地。绿耳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斧头，再一滚身，到另一人背后，斧子一挥，毫不留情砍在其脚踝上。
斧子太钝，没有直接将脚砍断，那人哎哟一声，痛得死去活来。
连废两人，绿耳急忙翻身站起退到破屋门口，手中的斧头上鲜红一片。
其余三人有些发懵，没想到这个瘦瘦弱弱，看起来就好欺负的少年竟然如此残忍。本来就是仗着人多势众，见状立马吓破了胆，不过没跪地求饶，而是丢下斧子就跑。
叫花子们常年累月讨饭积累下来的经验，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要跑，跑得越快越安全。
绿耳没有打算追上去，斧子砍在那人脚上的时候，刀口与骨肉切割的阻碍感传到他手心，冒出来的鲜血瞬间就让他反胃起来。
毕竟是第一次砍人，总是有些不习惯。
确认那三人远去后，绿耳身体一软，跪在地上，狂吐起来。
东郊破屋肯定不能再待，屋子里受伤的两人也没再管，吐舒服后，绿耳抹掉嘴角的残渣，腰悬木盒子，去往废弃宅院。
南阳城今夜确实有些不平静。
今夜城主府护卫全体出动，满城搜捕，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从东郊破屋仓皇而逃的三人在街上冲撞了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随即出口不逊。
此时已是深夜，中年男子本来心情极差，无缘无故被冒犯，眉头一皱，将三人带至一幽静巷子。
中年男子再出来时，三人没再跟着，巷子里也不见三人踪影。
德聚酒楼早已歇业关门，楼层檐角上挑着的灯笼泛着昏黄的光亮。酒楼房顶上，坐着瞎子破竹，萌儿罕见穿了身女装，坐在一旁，无聊地玩着辫子。
“师父，我们要见什么人啊，非要我穿女装？”
破竹说道：“见到你就知道了。噫，他已经来了。”
夜风吹起，有一人自地上凌空而起，手负身后，发随风散，衣袂飘飘。他来到破竹身前，在房顶上站定，微微躬身施礼，说道：“见过破竹长老。”
破竹并未站起身来，指了指身旁，说道：“城主来了，坐。”
来人正是那位中年男子，亦是南阳城的城主。他并未觉得破竹的举动有何不妥，随意坐了下来。
城主说道：“有事耽搁，来晚了，长老莫怪。”
破竹道：“无妨。南阳城的夜色不错，我看着挺喜欢。”
城主说道：“偏僻地方有其有趣之处。”
二人就这样随意聊了起来，从南阳城的风土人情聊到了江南州的繁华之地，从市井小民聊到了大周帝王。
一旁听着的萌儿早就听得昏昏欲睡，可师父没有发话，只好乖乖坐着。
“萌儿......”
听得师父叫她名字，她一下精神过来，正准备答应，却听见师父往下说道：“萌儿自小在苍梧山长大，大家都惯着她，确实有些调皮捣蛋。”
城主说道：“女孩子欢脱点好。”
破竹又说道：“三岁那年，萌儿在院长背上睡着了，梦中尿了院长一身。”
萌儿臊了个大红脸，心道师父这是干嘛，怎么把自己的陈年糗事随随便便的就翻出来讲给别人听了。
城主说道：“院长也是好气度。”
......
二人又接着聊了许久，不过都和萌儿有关，大多时候都是破竹在讲，城主在听。
萌儿羞恼不已，不明白师父怎么把她的这点老底全都抖了出来，还是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而最可气的是，这人竟然还笑得如此开心。
就在萌儿气愤不已的时候，城主站起来，跟破竹告辞。出于礼节，萌儿也站了起来，欠身施礼。她悄悄窥探了一下城主的实力，城主淡然一笑，并未在意她的无礼行为。
临走之际，城主忽然问道：“你就是萌儿？”
闻听此言，萌儿大怒，心道：“合着你听了大半宿我的糗事，竟然不知道旁边的就是本尊？太可恶了！太可恶了！要不是打不过你，我肯定要好好修理你一番。”
心里这么想，萌儿却咬着牙齿，从牙缝里说道：“是我。”
城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言罢，纵身跳下酒楼，消失在夜色中。
萌儿看着城主的跳下去的身影，恶狠狠在心里诅咒道：“摔死你才好！”
破竹亦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萌儿赶紧上前扶着，委屈地说道：“师父，你怎么把萌儿的糗事全都说出来了，可羞死人了。”
破竹没正面回答，笑着问道：“你觉得城主这人怎么样？”
萌儿说道：“可恶！要不是我实力不如他，肯定揍他一顿。”
破竹也没责怪萌儿的口无遮拦，连连点头，笑得更加开怀了。萌儿从未见师父这样笑过，而且从师父的笑容里，萌儿看出了阴谋的味道。
果不其然，笑过后的破竹说道：“萌儿，为师给你说了门亲事。”
“亲事！和他？！”萌儿几乎跳了起来，惊讶地大声问道。
破竹说道：“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城主。”
萌儿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师父没有老糊涂，要把徒弟往火坑里送，那城主都长胡子了，不知道老成啥样了呢。
不过，萌儿随即又恼怒起来，心道：“师父也太过分了，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就随便给我说亲事，我还小，不想嫁人。再说，我要是不喜欢怎么办，我可不想跟话本里的那些富家小姐一样，被迫嫁给了不喜欢的人。”
许是看出了萌儿的心思，破竹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放心吧，师父不会强人所难，如果萌儿不喜欢，这亲事就不算数。”
萌儿大喜，问道：“真的？”
破竹说道：“当然是真的。”
萌儿挽着破竹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开心地说道：“师父最好了。不过师父，那你给我说的亲事的人是谁？”
破竹说道：“城主的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