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棠手里也没停，洗洗涮涮把灶台整理好，又把被张正航用过没摆回去的调味品归置回原位。等着张正航吃完饭菜，凤棠主动过去把盘子饭碗端到池子洗涮，没一刻停下来。
这倒是让张正航有点不自在了，抓耳挠腮觉得全身像是被虫子咬了。一把抢过小和尚手中碗筷说道：“凤山主，你要认识清楚，是我犯了错到这里受你惩责，你就算不打我鞭笞我，也得拿点威严出来啊。哪有刑官给犯人洗东西的时候，成了你服侍我了。”
张正航胡乱的把碗冲了冲，放在了一旁碗柜上。凤棠却又从碗柜上拿回来刚洗的碗，用抹布擦干净，打开橱柜，里面叠着一排排洁白的瓷盘瓷碗，入眼让人感觉整齐干净，一尘不染。
凤棠用围裙擦干手上的水渍，对张正航说：“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好，我也做不到仗着惩戒你的由头指使你干这干那。”
“装什么烂好人，你是山主，就要拿出威严来。偌大座山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你，一种是不管罪行高低被泰巍山关到这里的刑徒。你要是真像个和尚一样心善，是绝对镇不住哪些罪大恶极之徒。”张正航少有的严肃起来，佝偻着背也挺直了，长年被酒气熏迷蒙的双眼射出两道寒芒。
面前的小和尚点了点头，突然快步跑走了。不一会又跑了回来，坐到石桌上，铺开拿来的笔墨纸砚。毛笔沾上墨汁，在白纸上书书画画了起来。
“张师兄，我也是第一次当这个山主，肯定有好多事情不懂的。凤阙师兄说不懂的东西要问你，你告诉我的要记住。我脑子不太灵光，先记到纸上，可以没事好好复习。看的多了，也就会了。”凤棠边记边说。
张正航有点口干舌燥，五脏六腑比喝了酒还热，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骂个痛快。
强忍住想抽凤棠的心思，咽口水压制住火气，张正航按住小和尚还在比比划划的手说道：“这不是拿字就能表达清楚的，要动眼动脑学。你去大佛殿，好好看看方丈是如何管理泰巍山的，比在我这听几句只言片语管用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作为山主，是不能轻易离开刑嶽山的，除非是有佛会或是方丈亲召。”凤棠有些郁闷，对张正航说道。
“你什么都不会，是怎么做到刑嶽山山主的？”张正航纳闷的问到。
小和尚转而言它：“也就是说，要凶一点是不？”说完面色一转，不苟言笑，想着自己心目中最严厉的人应当是什么样的表情。
张正航看着凤棠，并没有觉得他很可怕，尤其是因为脸绷紧不自觉流露出一边的酒窝，更让他觉得可爱比可怕这个词更适合他。
胡乱的把凤棠写着的纸揉成团扔掉，凤棠托起脸思考着如何当一个霸气外露之人，过了半天突然出声说道：“有了！”
张正航一点也不信，如果是当刑嶽山山主这件事是靠想几分钟就能想清楚的，那可就奇了怪了。
“都说帝王之学在于御人，你又是个读书人。不如推荐我几本帝王传记，我可以学一学那些皇帝是怎么管教大臣的……或者有几本典刑官看管犯人的书目也行，总之肯定能学到东西。”凤棠对张正航说道。
“我说了多少遍，我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就是个喝酒吃肉的荤和尚。我没的书跟你推荐。”张正航面无表情
“你肯定是个读书人。”凤棠一口咬定
“不是，到底你叫张正航还是我叫张正航？我说我自己不是读书人，还非得要你确定么？我说不是就是不是。”张正航恶狠狠回道，不容置疑。
小和尚也有点上头，语调也高了些：“出家人不可打诳语，更不能说谎。你明明读过好多说，就算你喝了再多的酒，都盖不住一身的墨香。”
凤棠又把张正航攥在身后的手掰开摊在桌子上“右手拇指食指一点指纹都没有，可见你是翻过了多少本书才能将其磨没。右手手腕与左手手腕相比凸出一个大疙瘩，读书人用手练字讲究金钩银撇字字韧如劲松，得使劲写多少个字手腕才会如此变形……”
张正航一时语塞，回过神来一下子抽回自己的右手，又往后退了几步保持自己与凤棠的距离。
小和尚不免有些得意洋洋，自己绝对没有猜错，不然一向放荡不羁的疯和尚怎么会如此失态。
张正航本来明亮的双眼再一次暗了下来，梗咽半晌后开口说道：“猜对了一半，指纹确实是翻书翻没得。你也猜错一般，右手的骨凸不只是写字写出来的。”
凤棠歪着头又想了想，说道：“难不成是练剑练的？但是一个读书人，动心思当个闯荡江湖的剑客，怎么还能静下心上山当个清修和尚呢”
张正航的眼更加朦胧，仿佛一团酒雾氤氲在眼眶之中。难道自己跨过大洲大海登上这座天下最高的山，也逃不过山下过去的自己么？自己喝的再醉再难受也忘不了过去的人或事么？
摊开自己的右手，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右手。张正航轻声对凤棠说：“知道这只手曾经能写出怎样的美篇佳作，能挽出多美的剑花么？你不知道，知道的人也不可能再见到了。”
“你说的也是，既然当个和尚，就要做到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说谎话。书堂从左边楼梯上三层，右手数第二十排书架应该是你想要的书。”说罢，张正航歪歪扭扭的起身，往屋外走去。
“如果我有什么不懂的，能再问问你么？”凤棠追出去，跟疯和尚喊道。
“我下过毒誓，此生再翻一页书，失掉一只眼。所以，你最好不要问我东西。”张正航脚步未停，继续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往前走着，声音也算是随着步伐颤抖。
“咚。”张正航越走越斜，一头撞在石墙上，然后再也没起来。
凤棠把他扶住，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有人没喝酒，还能醉呢？”
心里有苦，再亮的的天也比暗夜深沉，再淡的水也能喝出烈酒入喉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