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脚下有一片竹林,竹州以竹为名,境内的竹子自然不少,而这片竹林不过数亩,并不很成规模,所以被一个富商很轻易的买下,在竹林里建了一间别院,取名“竹林小筑”。说是别院,不过竹篱一围、竹楼三五间,富商一般并不住在这里,只是偶尔来此消暑纳凉,平时只有一个老汉在这里值守清扫,所以时常很冷清。可今天,因为不速之客的到访,竹林小筑注定会变得很热闹。
竹林,微风,两个人。
一个人背着长刀,一个人赤手空拳。
他们要去救人,而不是去杀人。
可有的时候,杀人和救人,本就是一件事。
林叶间隐约已经可以看见竹林小筑的一角。冲虚最后一次扔起了小纸鹤。
微风向西,小纸鹤向东,尖尖的小嘴正正指着前方那片竹制的小楼。
目的地似乎已经很明了,冲虚长长呼出一口气。
其实本用不着纸鹤,在看到竹楼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确定,自己最亲爱的师弟一定就在这间竹楼里等着自己。
冲虚太了解自己的师弟了,那个孩子一贯喜欢享受最好的,所以他没有留在山上,所以他费尽了心机要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竹楼竹林,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可一味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会让人腻烦也显得有些俗套。懂得因情置景才是真正懂得享受。
这里安静、轻灵,岂不是杀人最好的地方?死后能够葬身竹海,岂不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想到这里,冲虚的嘴角微微上挑。看来师弟这回,是不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这里了。
也罢,也罢,兄弟阋墙本就是这世间经常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这满眼的碧绿洒上鲜血的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种颜色?
竹楼外位置一圈竹篱,入口处站着一人,高高瘦瘦,穿着长袍,带着斗笠,斗笠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面貌,就像一根竹竿。
冲虚随手将纸鹤塞到刀仲的手里,一马当先走进了院子。走了十几年,他和师弟终于走到了这里,这个结果似乎从当年初次相见便已经注定。很糟糕么?也许吧,师傅一定会这么觉得,可师弟一定不这么以为,至于自己,自己的想法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冲虚进去了,毫无阻碍,甚至进去的时候竹竿客还深深地弯下了腰鞠躬致意。刀仲跟在后面,刀仲也想进去,可刀仲被拦了下来。
刀仲挑眉,歪着脑袋斜瞥着竹竿客,发出无声的询问。竹竿客看懂了刀仲的询问,从背后缓缓抽出两把单锋薄刃,垂下双手,以作回应。
同人不同命,看来入场的门票还得自己亲手往出挣了。刀仲撇了撇嘴,同样抽出了自己的刀,一把寒气逼人的砌凤大刀。
单刀,对双刀。
用刀的名家往往看不起用双刀的刀客,他们觉得这简直就是对刀的侮辱。可惯用双刀的人也有自己的理由,人毕竟有两只手,多一把刀,就多一份威力。
竹竿客的袍子很长,袖子也很长,垂过了膝盖,遮住了握刀的手。他手中的两把刀都很细,不过二指宽,垂在身侧,随着呼吸轻微地晃动。刀仲知道,这样的刀一定很轻,也一定很快。
“为什么不出刀?”尖细的声音传来,竹竿客开口道。
“因为我不急。”刀仲开口道。
“不急?你想进楼,你怎会不急?”竹竿客开口道。
“我的刀握在我手里,所以我不急,你的刀握在别人手里,所以你更急。”刀仲说道。
竹竿客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刀仲说的是对的,自己的刀根本不在自己手里,要砍向哪里也不是自己决定的,自己根本算不上一个刀客,只是一个用刀的人罢了。
他说得对,我的确更急,既然如此,我还等什么呢?
身体微微前倾,竹竿客化作一阵微风,轻飘飘地往前吹去,两把像纸一样纤薄的刀闪电般自下而上撩起,疾风劲雨般向着刀仲挥洒出去。
竹竿客终于忍不住出手,刀仲笑了。并不是嘲弄,而是自信。和昨日不同,今天的刀仲精神饱满,身上的伤口愈合已无大碍,状态正是巅峰。
眼下的我要是不能宰了你,那我就真的是废物了!
后脚发力,刀仲腾身而起,脚底带起些许湿润的泥土,右臂抡圆如同满月,将缕缕锋利的月光倾洒而下。
竹林间骤然响起一连串极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刀锋摩擦间爆出一串串耀眼的火星,劲风起处,荡起漫天细长的竹叶,如同一群飞舞的精灵,在刀锋和衣角间肆意穿梭。
刀锋相撞,腾身而起的刀仲顺势扭腰,手腕一扭转劈为抹,顺着对方的刀背斜掠而上,闪电般直取对方咽喉。他的长刀势大力沉,本可以势压人,可刀仲没有这么做,将自己运刀的技巧发挥到了极致,沉重而不失轻灵,当真做到了两者兼备!
面对刀仲逼人的锋芒,竹竿客牙关紧咬。初一交手,他就知道自己刀法逊于对方,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技巧,都要差上一截,唯一的依仗就是自己的双手刀。当别的刀客将精力全部放在自己唯一的刀上,将其奉若神明恨不得拿生命献祭的时候,用双刀的人将自己的心血一分为二,分别投注在两把刀上,换来的就是更高的攻击频率。俗话说“双刀难防”,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在刀仲的长刀顺着竹竿客的右手刀掠向其咽喉的时候,竹竿客的左手也没有闲着,手腕一抖,长刀直立,堪堪挡住了对方的刀锋,同时右手一挑,直刺刀仲小腹。
竹竿客的刀很薄,所以也很快,可刀仲的身法更快!势在必得的一刀只是刺破了刀仲的衣角,只是一瞬间,刚才出完刀的刀仲已在竹竿客五步之外。
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的少年,竹竿客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再不敢贸然出手了,对方的刀比他快,再抢先出手的话,一定变成刀下鬼,自己的优势是双刀,可攻可守、攻守同出,只要打防守反击,自己一定占优!
被刀风激荡起的竹叶缓缓落地,竹竿客将双刀横竖交叠立于身前,同时屈膝颔首,尽量将长长的身体缩成一团,藏在刀锋之后,他有信心,无论对方攻击自己哪里,他都一定来得及出刀挡下,那时才是自己攻击的时候。
竹竿客龟缩起来的举动将自己的意图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刀仲。面对看似有些难缠的打法,刀仲却是笑了起来。
你觉得你能挡下我的刀?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刀究竟有多快,是的,我还能更快!
屏息,凝神,刀仲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砌凤。当一个人将自己的心分成两半的时候,注定做不到专注,而只有专注唯一的人,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到极致!
一滴汗水悄然顺着竹竿客的额头滑落,流过眼皮,掉在了地上。因为这一滴汗水,竹竿客眨了一下眼睛。眨一下眼睛的时间能有多短?竹竿客不知道,他只知道眨眼之前刀仲还在自己身前五步,眨眼之后自己的眼前已没有了刀仲。
一刀!静谧又迅猛的一刀!
竹竿客长长的袍子就这样分成了两半,而袍子里的身体同样也断成了两截。
刀仲起身,径直走向了竹楼。他没有回头,他也不需要回头。当你的敌人已经断成了两截,你还有什么必要再将自己的精力放在他身上?
再也无人阻挡,刀仲终于越过了竹篱,踏上了竹楼前小小的楼梯,在他眼前,是一扇紧逼的大门。
自从冲虚进去之后,这扇门就关的死死的,将屋内和屋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没有一丝一毫地声音传出,安静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门口的刀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手伸向了那扇木门,他想进去。
刀仲本不应该进去,按照冲虚的计划,解决掉阻碍后的刀仲应该赶快寻到王大富一家,然后尽快带着他们离开。可刀仲临时改变了计划,因为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是两个堪称强大的武者。
冲虚是个高手,可究竟有多高,刀仲不知道。这样的高手气势汹汹大老远的赶到这里,肯定不会是为了喝茶,虽然屋子里没有任何打斗声音传出来,但是刀仲知道,此时的屋子里正进行着高手之间的生死搏杀。那究竟是怎样一种风光?刀仲很想见识一下。
手轻轻搭上屋门,没有任何阻力的,门被推开了。刀仲愕然,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可下一瞬,一股让刀仲但以抵抗的沛然大力从门上传来,苦练多年的刀仲在这股力量面前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被一扇木门瞬间扇飞!
“快走!”
门缝中传来冲虚的咆哮,随后“嘭”的一声,木门再次阖上了。
躺在地上的刀仲满脸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现在的自己竟是连看一眼这场战斗的资格都没有。
暗暗咬了咬牙,刀仲起身掏出冲虚交给自己的黄纸鹤,学着冲虚的样子不断的将纸鹤抛起。
在纸鹤的指引下,刀仲毫不费力地在另一间竹楼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王大富一家。
只是简单的迷药,自然难不倒刀仲。两个耳光抽醒王大富和钱氏,刀仲扛起大贵拽着王大富和钱氏冲出了竹林小筑,头也不回地奔进了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