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杂乱贫穷著称的锦阳西城,有一间普普通通的院子,院子的主人姓郑,乃是一位押司,左邻右里都习惯称他为“郑押司”。郑押司为人和善,极好相处又颇为热心,和邻居的关系相处的非常和睦。
郑押司今年四十有六,膝下无子,妻子病逝,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有那热心的大婶看他正值壮年,想为他再说一门亲事,却都被他以“爱惹麻烦,不想祸及家人”为由拒绝了。那些热心的大婶初听还颇为奇怪,一个押司,身份清白,怎么会和“祸及家人”这样糟糕的事情扯到一起?只当这是他无疑续弦,胡乱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罢了。
卧房内,失血昏迷的郑押司幽幽转醒,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你这是何必呢?”
见郑押司醒来,一直守在房间里的一个长须文生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房间里居然有别人,躺在床上的郑押司却毫不意外,只是轻轻唤道:“给我口水喝。”
文生先将郑押司扶起,又从旁边的桌子上直接端起一个茶盏,递给了郑押司,仿佛早已料到他要喝水,而那茶盏里的水不烫不凉,刚好入口。
将茶盏递给郑押司后,文生又开口责怪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帮之主,怎么能轻易涉险?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让帮里的弟兄何去何从?让我和张龙如何自处?”
这位靠坐在床上正在喝水的郑押司,赫然就是袍哥会的瓢把子郑世经。
郑世经轻轻啐了口茶沫子,平淡开口道:“没事的,我有分寸。”
见对方如此漫不经心,文生急道:“我知道你出身仵作世家,你敢这样做是因为你对人身构造极为了解,能够透体不伤脏腑,可我说的不单单是这件事,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整个袍哥会的核心,很多事情你根本不必做也不需要你做,你绝不应该主动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你还不明白么?”
见文生急切的样子,郑世经笑了起来,轻声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张龙怎么样了?”
“哼,你也知道他会担心么?见你迟迟不醒,他发了很大的脾气,眼下带着人去砸猫叔的地盘了。”文生没好气的说道。
“呵呵,这个憨货。”郑世经笑着摇了摇头,又接口问道:“那三个被打的弟兄那,你去看过了么?”
“看过了,他们三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知道你负伤后颇为自责……说起来,这个打人的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值得你这样拉他入伙?”
“拉他入伙?”郑世经轻轻摇了摇头,“我看人一向颇准,那个小兄弟绝非池中之物,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拉他入伙,而是真的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他……对了,他人呢?”
“就在院子里,今天一早就来了,站了半上午了,让他进来也不进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哈哈,要是他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我还何必求他?快,带他来见我!”
今天的日头很足,这样的天气在以多云而闻名的竹州可并不多见。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这让靠在院墙上的刀仲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
腿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像这样的伤口刀仲根本不在意——疼是疼了些,可终究还是皮外伤,不伤筋骨就不严重。
在摸到郑世经脉象的一瞬间刀仲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那看起来颇为严重的贯通伤竟是完全没伤到他的脏腑。只有傻子才会觉得这是偶然,刀仲明白,郑世经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能避开脏腑的损伤,这也是他敢捅自己三刀的依仗。可就算想清楚又能怎样?输了就是输了,这本来就不是比谁受伤更重,只要逼得对方不敢动手就行了。
正当刀仲等得百无聊赖的时候,中年文生从屋子走出来,对刀仲招呼道:“瓢把子要见你。”
等了一上午终于见着正主了,刀仲起身拍了拍屁股,跟着文生进了屋子。
进了卧房,见到卧在床上含笑看着自己的郑世经,刀仲拱了拱手,主动开口道:“瓢把子好魄力!”
“哈哈,小兄弟也不差啊,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胆魄,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咱也别来这些虚的了,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你到底想让我做一件什么事?”
“这个么……你可知道在这锦阳城的街面上,有几股势力么?”
“总不会是你袍哥会一家独大吧。”
“当然不是,目前呆在这方池塘里的,不过两条鱼而已。”
“哦?俗话说三足鼎立,眼下只有两方的话,那一定是此消彼长,不死不休的关系喽?”
“正是如此!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有强敌在侧,我始终是寝食难安啊。”
“既然如此,你该不会是想搞一次‘斩首行动’,让我暗中把对面的老大给宰了吧。”
“哈哈,若是如此简单,我就犯不上拿命去和你拼了,我所求是另一件事情,只不过眼下,还不到做这件事情的时候。”
“……我说,你该不会想拿这件事情套我一辈子吧?我自然是愿赌服输,可我也不傻,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那咱们两个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这怎么会呢?你多虑了,三天,最多三天!到时候我自会告知……文清,带刀兄弟到倚翠听雨先安顿下,好生招待,千万不可怠慢了贵客!”
中年文生应了一声,转身对刀仲一伸手道:“请!”
刀仲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郑世经,缓缓点头道:“好!我就等你三天!”
三天,这个时间节点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可若是东城的猫叔听到郑世经说出这个时间,他一定会惊的从地上跳起来。
锦阳以衙署为界,分为东西两城。与杂乱贫穷的西城不同,锦阳东城居住的多是富商权贵,是真正的富贵之地。而东城的霸主猫叔,此时正在书房里,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纸,来回踱步。
猫叔人如其名,胡子很稀,生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眼下,猫叔的心情很差,因为他刚从信上得知了一个消息:运货的马队在路上遭到了袭击,虽然并未损失什么,可行程却被耽搁了,最快也得三天才能赶到锦阳。
马队运送的是宗门的贵重物资,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到两个宗门的交易,由另一个宗门附庸的帮派运送至锦阳,再由猫叔运输到他所附庸的宗门。眼下对方的行程耽搁,那么猫叔的行程也势必会受到影响,如果延误了日期,宗门怪罪下来,自己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猫叔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多年来,他一直是锦阳绝对的地下皇帝,宗门对自己也很是器重。可就在一年前,锦阳突然出现了一个叫袍哥会的帮会,短短一年之间,彻底抢占了西城,和自己分庭抗礼。对此,宗门很是不满,而猫叔的日子也就越来越难过。
猫叔突然有些怀念当年自己一家在锦阳独大的日子,那是何等的风光?有练气士这层虎皮,就算是朝廷也不敢对自己过于指手画脚,只要站在练气士身前,自己就是绝对的人上人!
可这一切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袍哥会给毁了,猫叔感觉就像一块鲠在喉咙里的骨头,越变越大,甚至有了要撑死自己的趋势。他很清楚,如果不把这个袍哥会解决掉,自己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差。
好在自己现在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永绝后患的机会!
猫叔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似有淡淡寒芒闪动。
“郑世经,三天后,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