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门可罗雀，不复昔日。
晨风吹拂，没有香炉烟气，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朝气蓬勃的晨练声。
此地，人影罕见，偌大的演武场，仅有三人。
楚伊灏的语音带着悲瑟凉意。
“那一日，李沉夜仗着星空圣人强者的修为威压整个楚家，二长老吓破胆了，让飞卫军束手就擒，五长老依旧是个墙头草，他尽显谄媚，为禁军带路。”
“我当时在祖父床前守护着，忽然耳畔之处传来，滔天巨响，整个楚府，甚至整座兰陵郡，都在那一刻震动起来。”
楚伊灏回忆起那时场景，眼中隐隐有些畏惧。
“当我推开阁门之时，楚家乱成一片，浩大无匹的剑光在肆虐着，你知道那数千大秦禁军，血肉横飞，他们宛若蝼蚁被收割着生命。”
“而持剑的人是——”
楚伊灏微微停顿，眼眸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幽幽说道：“那人是三妹，她很强，藏得很深，剑芒无人可挡，就像你一样！”
他又深深看了叶无道一眼。
“那李沉夜不甘怒吼声响彻楚家，那星空圣人强者的修为，在三妹面前宛若孩童，毫无还手之力，撑不过三回合。”
“最终，数千大秦禁军鲜血流淌整个楚府，李沉夜也死了。”
叶无道不知说些什么好。
楚伊灏继续说道：“可之后三妹像变了个人似的，白衣胜雪，眼如清月，不带一丝情感，她变得冷漠，好似月中仙子，天穹在破碎，她仅仅挥出一剑，天地沉沦，大秦金军、李沉夜都在转瞬间飞灰湮灭。”
“然后呢？”
“她——没有停留下来，也没有留恋，只是带着青萍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有人说这是羽化登仙，有人说这是破碎虚空，无论怎样，她都走了，离开这人世间。”
楚伊灏看了叶无道一眼，问道：“她是不是仙人转世？”
叶无道沉默着，他也不明白，或许天人之上便可以破碎虚空，或许天人之上也远远不够，这些鬼谷宗古籍并没有记载，他母亲也未跟他明说。
这世间果然卧虎藏龙，天知道，何时又一转世仙人出世，震惊世间。
那楚伊人究竟是谁？
“有仙人么？”
楚伊灏又痴痴问一句。
“仙，不存于世。”
叶无道从古籍之中，选出一句答道。
“那三妹，还会回来？”
叶无道摇头，这世间奥秘太多，破碎虚空之后，能否归来，他不也知道，至少古籍上没有记载。
“是么……”
楚伊灏有些失落，又有些解脱。
“无论她身在何处，身处何方，我都会找到她！”
叶无道忽然开口，她眼神有些坚定，楚伊人还有太多的秘密，为何她跟小师妹几乎一模一样，为何实力如此之强，为何要离开这世间，太多太多的秘密等着他去探寻，这一切都要解开，否则道心不畅！
“好！”
楚伊灏闻言有些感动。
“之后，楚家又发生了什么，那些人都去了哪？”
叶无道又问道，他并未感知到过去那些熟悉的身影，二长老不见了，五长老也不见了，那些供奉，护卫，年轻的奴仆，侍女都消失了。
楚府各个院子内，满地狼藉，值钱的东西大都也不见了。
“那一战之后，满地皆是禁军尸首，血流成河……这闯下了滔天大祸，若是女帝问罪，那楚家焉能存活？”
楚伊灏嘲讽地笑着：“毕竟，她与你一样，都一走了之。”
叶无道有些惭愧，他曾许下诺言，要庇护楚家一生一世，可他才刚走几天，这里又遭受风云突变。
“我散尽家财，让长老们分走家财劳燕分飞，而奴仆侍女，那群下人们统统都被我遣散了。他们带走了楚家的财富，带走楚家的年轻人，但又如何？”
楚伊灏笑了笑：“我一人即是楚家！”
叶无道也笑了，他觉得这年轻人变了，他修为增长不多，但那心境，展现的气魄，却是今非昔比。
“楚家老祖呢？”
这是叶无道少数放不下的人。
“在楚家陵园内。”
楚伊灏眼眸有些湿润，他如今是孤家寡人，丧失了一切，一无所有，仅剩下手中的剑。
“他……他也去世了！”
叶无道莫名伤感着。
“祖父伤势太重了，就凭一口气强撑下来，李沉夜一死，三妹一走，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最后他呼唤的是你的名字。”
“我会遵守承诺的！”
叶无道内心自语，他看着楚伊灏，这楚家仅剩下的一人。
“三年前，我侥幸从天剑崖逃脱，那时我伤势严重，动弹不得，他本可一剑斩杀我，去鬼谷宗请功，但——”
叶无道露出敬佩之色，“他却选择另一条路，放下仇恨，救下我，让我许下一个承诺，庇护楚家三百年，又让我和楚伊人成亲。”
“我答应了，个人荣辱，一时之失，算得了什么？我背负血海深仇，仇家遍布大秦，尊严，人格，心意，屈辱，这些不过是旁枝末节，忍了足足三年！”
“很快，我便能剑斩女帝，剑荡鬼谷宗，他却走了！”
“不能亲眼目睹那一战！”
“但承诺——我会遵守。”
“楚伊灏——”
叶无道看向楚家唯一幸存者。
“你在，楚家便在，你强，楚家便强。”
叶无道说道：“鬼谷宗早已名存实亡，护道人一脉，才是鬼谷之魂，有绝世十剑，震古烁今。”
他看着楚伊灏，看着他的剑，这一刻，那把剑再颤动，在轻吟，一股剑意冲天而起，楚伊灏眸子泛红，修罗剑经运行到极致，天地之间充满楚瑟之意。
“你楚家祖传的《修罗剑经》不过是鬼谷宗十剑之一。”
叶无道望着天际，五指一张，楚伊灏手中的剑一阵清颤，脱手飞到叶无道的手中。
“杀！”
一声轻喝，蓝天，白云，晨雾一切都消散，天地间化为一片血红，阴风如同九幽之下吹拂而来，夹杂着鬼哭神嚎，天穹裂开一道口子，在滴血，流淌在山川大地上，隐约之间，无数鬼兵现世，带着滔天杀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伊灏目眦欲裂，眼中血丝充满，在流血！
“此乃鬼谷十剑之第九剑——地狱剑！”
“此剑可斩神魔，可斩天地，道成之时，可斩断天脉，跨入天人之境。”
叶无道的声音响彻天地间，一道黑芒点出，没入楚伊灏的额头之中。
下一瞬时，楚伊灏眼前景物回归，天地清明，朝阳初升，一把剑插在石板上，方才那一剑宛若幻觉。
但那一血海滔天的场景却停留在记忆深处，无法磨灭。
再一看，叶无道早已失去了踪影。
“噗。”
楚伊灏跪地，朝前一拜。
世间大道不可轻授，法不可轻传，叶无道传授他——地狱之剑，这是莫大恩情，担得起这一跪！
“先生！”
楚伊灏落泪。
……
叶无道的身影并未远去，他还有一人需要看望。
在南楚城的一个角落里。
那是一个烟花之地。
一个两鬓发白的中年男子独饮美酒，却一脸萎靡不振。
他是楚雄。
叶无道的岳父。
两人关系并不好。
当叶无道的声影浮现在他的身前的时候。
乐器声，话语声，一切戛然而止。
在南楚城三年的日子，他叶无道也是这里的常客，有太多人认识他。
不过今不同往日。
他不仅是楚家赘婿叶无道，还是三年前无敌天下的念无生。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一剑屠杀数千禁军。
血水染红了沧江畔。
这一些都很真实，就发生在南楚城附近。
当乱葬岗叠满了尸体的景象，实在太过渗人了。
“你们可以离去。”
叶无道言语淡如水，轻如风，却无一人敢忽视。
众人如蒙大赦，如同潮水般纷纷退避，不敢多待一会儿。
偌大的楼阁内，只剩下叶无道和楚雄。
“你来了。”
楚雄率先开口，他的精神状态很差，几夜未眠，若非是灵轮境修炼者，说不定已然猝死。
“我来了。”
叶无道也有些伤感，这个阁楼他很熟悉，过去三年内，常常与陈海等人来此处厮混。
那是一个美好的时光。
纵然他是废物赘婿，但忘记一切之时，很快乐。
他静静地看着楚雄，这个岳父。
他并不反感他，楚雄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与那芸芸众生一般。
叶无道本就不期待他高风亮节，胸怀宽广。
这不是一个坏人，也谈不上好人。
三年来，纵然其瞧不起叶无道，也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岳父。”
这是叶无道的称呼。
闻言之后，楚雄浑浊的双眸刹那间亮起。
他一生碌碌无为。
兄长们，长辈个个人中豪杰。
不过运气不太好，三年前随着楚家老祖前去天剑崖，却都陨落了。
唯独他天资太差，修为太低，反而因此保住一命。
不曾想，三年后。
他唯一的女儿，也走了。
他很孤独，至于杨氏，那个女人不过一介续弦，在三长老在世的时候，常常逾越他，擅作主张。
他很早就厌烦这个女人。
这一次楚家大难之下，也不知她抛下衰败的楚家，逃亡到何处。
最后他目光又重新放到叶无道身上。
却发现身前一阵朦胧，哪还有叶无道的声影。
“是梦吗？”
楚雄不太清醒。
只是脑海之中浮现出一篇经文，很玄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