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母女二人用完午饭,夕弦便回了自个儿屋里,捧起一本《五代史志》读起来。这本书,还是从虞玦那里借来的。眼下世风严谨,女子是不好读这书的,在众人眼里,姑娘们就合该读些女德女经,对天下大事一概不知才好。
前世的夕弦不是个傻的,明白这道理,但那会子她整日懒怠,满是玩心,耗费光了大好年华,白白给人以可乘之机。
现如今她悔了。
若论读书,这阖府上下谁也比不过虞玦去。第二日,夕弦又去寻虞玦。这书中有几处她琢磨不透彻的地方,细细地在纸上记了,写下自个儿的话,准备拿与虞玦看。
一进寒江院,大丫鬟茱萸便满脸喜气地迎上来。
夕弦微一抿嘴,心中了然。必是中榜的消息已经回来了。
虞玦见了她,喜形于色,收下夕弦的笔记,笑道:
“四妹果真料事如神!”
“这都是大哥自己的本事,阿四自是信你的。”
她见虞玦已经披上了大氅,便道:“大哥可是要去给父亲报喜?那便快些去吧,我这些孩子家的话,什么时候看都是使得的。”
虞玦也不客套,冲她点点头便要动身。临行前又扭头回来说了一句话:
“四妹既有心向学,往后有什么想学的尽管来找我,也算我这大哥没有白当。”
夕弦得了这句话,喜滋滋地回去了。
掌灯时分,虞琮鹤从外头回来了。一跨进王府大门便张罗着要设家宴,庆贺虞玦中榜。夕弦这时候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姿态应付虞琮鹤,更懒得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姨娘,索性称了病赖在屋里。江氏听了,也不说她。
“不去也好,这一遭,家宴完后又该是他的同僚学生、詹氏交好的那些个妇人,吵闹起来总是没完的。”
在屋里闷闷地看了几日书,表姨母带着陈秉实、陈谨如约而至。
按说上一次见他们,还是在夕弦幼时,那会儿她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团子,如今渐渐地长开了,表姨母就拉着她的手不放,好像不要钱一样地夸起来。
陈秉实和家姐立在一旁,他长一张俊秀的娃娃脸,陈谨亦是如此,都随了他们的父亲。两个人的气度也相似,柔和温善,冲夕弦递过来一个带着笑的眼神。
夕弦看着他们尚含青涩的面孔,很是唏嘘。这般纯真的少年时光竟是再来了一遍。
她窝在表姨母怀里,冲他们俩做了个鬼脸儿,把二人逗的肩膀一耸一耸,憋不住笑意。
两位母亲你来我往夸赞着对方的儿女,好一会儿才将他们放出去。
陈秉实和陈谨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一出了门,陈谨就拉住夕弦的手,笑意盈盈地道:
“三妹妹如今可是长大了。”
她嘴里这个三妹妹,指的是夕弦在母族这一边的排行。
“表姐净笑话我,这都好几年了,再不长大怎能行?”
陈秉实和陈谨听了就又笑,陈瑾一指头点过来:“你呀,自小就是个人儿精!”
母亲把带着二人游玩的活计委派给了夕弦,她不能不干,只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这王府中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他们俩倒不拘这个,本身也不是逛园子来的。
三人寻了个小亭子坐下,打发绿烟去拿些点心和牛乳,就着这些随意说起了话儿。
“表姐只见着我长大了,你们俩可是也变了不少。表哥表姐可曾定亲呀?”
夕弦试探着,面上只做一派天真无邪。
陈瑾的耳朵刷地红了,轻推她一把。
“你一个小姑娘,怎好见面便提这种事情。”
夕弦坦然道:“长辈们不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情理所应当,怎就不可说呢?”
“哎呀!反正别说!”
陈瑾不知该怎样同她解释。
“表姐不肯告诉我,那表哥呢?”
陈秉实向来是个老实的,此刻脸上很不自在,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
“不曾。”
“甚好!我有一挚友,是周尚书家的独女,温柔贤惠,端的是一副好容颜,把她引荐给表哥可好?”
夕弦眼中热切,小小的人儿说的兴致勃勃,就差在脸上点一枚媒婆痣了。
俩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哭笑不得地盯着她,半晌,齐齐一声长叹。
此番探完亲,陈家姨母拉着儿子,关了房门问他那王府里的小表妹,人可还好?陈秉实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回想起那天不禁面色古怪,忙不迭地摆手。又怕自家母亲追问,随便寻了个由头,夺门便逃。
......
夕弦自是不知后来还有这一出,但猜想着也该差不离。于是暂时将此事搁下,专心念起书来。
算一算时日,陈秉实来了,他是不是也要来了?
夕弦的外祖父与恒国公是挚交,她小的时候,恒国公常来府上做客。那时候,他身边常带着他最小的儿子。那个男孩,总是清清冷冷的,不愿意同旁人接触,但偏偏乐意与夕弦一起玩。
夕弦这边则更甚,最愿意粘着他,多日不见还要闹着去寻他。
那时候他们才四五岁,恒国公也笑谈说要结个儿女亲家。
但到了他们再长大一点,七八岁的时候,两个人都渐渐懂了男女大防,便不如从前那样无话不谈了。古怪的是,有一次夕弦听说他来了,兴兴头头过去,想给他幅新得的字画。她到了正厅,先拜见恒国公,转头便去寻他说话。结果这人板着一张脸,客套生分,惜字如金。
夕弦为这事疑惑了好一阵,只当他不想同自己玩了,再也没问过他一句。二人自那次以后也再没碰过面。
在夕弦的前世,陈秉实几个人离开不久,恒国公便带着幼子刘譞来给虞玦道贺。夕弦正巧碰见,两个人如同未曾相识过一般客客气气见了礼,也没有后话了。
她想着记忆中,刘譞清俊的少年模样,心里头莫名泛起些甜来。
夕弦开始愈发刻苦地读书,史书也瞧,兵书也读,三不五时地就带着笔记去请教虞玦。虞玦是真心实意爱做学问的,看到旁人好学也真心地欢喜。两个人常常就着一壶清茶,一坐便是到了晚间。
身边的丫鬟下人们,都直道这四小姐是转了性了。从前虽然也好学,但哪一回不是学了两天便忘在脑后,哪有如今这般刻苦?
懒怠这毛病,是夕弦自己心里头想定了要改的,但她也没成想自个儿会到如今这般。整日里忙着念书,脑袋里杂七杂八的念头便少了,只是夜里昏昏欲睡的时候,眼前会忽地蹦出个人名儿来。
没过多少时日,恒国公派人递了帖子,说要来道贺。
夕弦听见小丫鬟们闲聊提起此事,不由得嘘出一口气。终于来了。
心中想完又觉得奇怪,我怎地用上了“终于“二字?不敢深想,于是便摇摇脑袋起身,鬼使神差地梳妆了一番。
待到夕弦回过神儿来,铜镜里娇俏美貌的小姑娘已经整装一新了。这多活了一辈子的人竟是方才恍然大悟。
我难道是在挂念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