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渐渐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忽然说道：“这个法子我有些眼熟，而且我承认，似乎的确很有效果，只是我大概是老了，居然忘记是谁？”杨玄心中一惊，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笑道：“罗先生慢慢想”，“远方那些骑兵，是马三宝手下那些红小儿？”罗山忽然很是寻常地说了一句，杨玄微微一愣，想到这辆马车车厢两边无窗，夹着铁板，对方竟然还能够感知远处血骑兵护卫的情况，真是有些神奇，随即温和说道：“正是血骑，当年千里突袭的那支，便是现在这队的先辈”，这说得是很多年以前，马三宝率领着血骑在罗山儿子的婚礼上将罗山生擒回赵国，这件事是罗山生平最大的屈辱，也让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罗山又是一句很寻常的话，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接连几句跳跃性极强的话，暗含着某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如果是寻常人说不定便已经下意识地陷入了圈套里，但是杨玄不是寻常人，他微微诧异道：“什么？”罗山微微笑着，双眼里的红光渐渐变浓，缓缓说道：“我想，马三宝是不会愿意让我活着回去的”，杨玄摇头道：“老一辈的想法，我向来不愿意多猜，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罗山静静地看着他，“罗先生为何这般说？”“同行多日，杨大人虽然时常在那个小姑娘的车厢逗留，却没有因为贪恋美色而疏忽了职责”，罗山淡淡说道：“关键是你每天早上和深夜的两次修行从来都没有听过，这种毅力，就算是我当年，也是远远比不上你”，杨玄恭谨应道：“我知道自己实力不行，天赋不够，自然要勤加练习’，罗山摇头道：“你的天赋很好，实力也已经很强，只是你从来没有单独正面面对真正的强者，所以无法技激发你真正的实力”。
杨玄平静地看着老人苍老的面孔，心里不由想着，难道你就是我要面对的第一位真正强者？出了锦州城，使团便进入了北军的辖区，此处一片草原，北军大营远在百里外，杨玄根本不想和那位九品上的强者花荣碰面，使团自然绕道而行，反正沿路有血骑保护，想来这天下也没有谁敢来如何，前些日子，曾经有过几波啸聚山林的山贼探子前来打探，但是远远看到使团和血骑兵的声势，早就吓得躲到了深山里，数月不敢活动，罗山依然沉默，姚丹丹也是沉默着，而且渐渐变得有些憔悴起来。杨玄冷漠地看着自己押送的两人，心里却是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这些天的相处，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姚丹丹生出了一些怜惜之意，一是怜惜她身世，而是怜惜她日后遭遇，但是杨玄心神坚定，怎么可能做出因小失大的举动，如果自己真得很姚丹丹发生什么，那么督政院在****的计划就会出现很大的波折，不知道****的年轻皇帝是怎么得知姚丹丹还是处子，但是如果对方发现姚丹丹已经不是处子，那么卸甲计划自然失败。杨玄似乎不想面对姚丹丹那张有些惘然的面孔，似乎对于自己的猜测也不是那么自信，所以再也没有上过姚丹丹的马车，反而更多时间上了罗山的马车，从这位看似沉默的老人嘴里，获取了一些许多年前的事情，一方面是真向这位曾经天下最为恐怖的间谍头目学习，另外一方面杨玄也是不想让罗山有太多的时间来布置后手，两位老少阴暗人物的对话，随着路程的缩短，随诊车外气温的降低，也渐渐由当年的大周，转向了如今的天下。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一统天下”，罗山看着他，随意而又坚定地说道，这几天来，他也渐渐适应了杨玄和自己的对话，这个叫作杨玄的年轻官员的确是一个不错的聊天对象，“我国陛下曾经有过两次机会，一次是在三次北伐之后”，杨玄皱眉说道：“以赵国当时盛极的军力，完全可以一举北上，消灭****”，罗山摇摇头：“那时候我虽然已经在督政院大牢里，没有听到什么信息，但是听你这些天的讲解，我想，当初赵国皇帝之所以忽然停步不前，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个就是内部，也许是朝政内部的问题，另外可能就是外部，也许遇到了某种极为强大的阻力，让他在权衡之后，觉得北上是一个很冒险的主意”，杨玄想了想，当时苏家的事情还没有爆发，朝政基本上处在皇帝和母亲的战友这帮人的控制之下，按道理应该么有什么内部问题，至于外部……他眉头皱了起来，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威慑住强大的赵国军队？
“天庙”，罗山似乎猜到了杨玄在想什么，给出了一个参考答案，杨玄摇摇头，：“一个过于虚无缥缈，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对象，不足以抵挡住人类的野心和权利欲，一统天下，四海归心，对于任何一位皇帝来说，诱惑都是无比巨大”，罗山微微一笑，承认了他这个说法：“南北之间，连年大战，就算南赵打垮了韩国，但是想要真正稳定住局势，消灭所有的反攻倒算力量，至少需要十几年的时间，况且，你不要忘记了望乡城……人世间九品高手最多的地方，这股力量虽然不足以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但是如果在那个白痴的带领下，四处闹上一闹，只怕也是头疼得很”三角最为稳定，三国鼎立，其实也是最为稳定的一种结构，若是谁想要率先打破这种结构，都有可能受到反噬”。“赵国如今的朝廷内部也是这样”，罗山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帝，臣子，还有你口中那位看似疯狂，实则阴险无比的长公主，构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谁若是想要打破这种平衡，谁就会吃亏”。
马车在国子监不远处便停了下来，天空还下着雨，杨玄下车后和汪伦撑着伞往街上走去，王九日早就消失在人群里。这一片乃是外地来京都赶考的学子们聚集的地方，今天京都有大爆了恩科舞弊，所以此时热闹非常，拥挤的十分厉害，杨玄举着雨伞，小心翼翼地在街道旁边走着，伞面微微向一旁倾斜，免得雨水落到街边小贩的锅里，“借过，借过”，一名身材瘦小的读书人一脸急切地喊着，手里提着两壶酒，擦过杨玄两人的身边，朝着前方疾走，竟然不担心雨水，只是路过的时候，看了杨玄一眼，杨玄举着雨伞，看着消失在前方的那人，不由摇头笑道：“这和当初毕业的时候，那群疯子多像，只要考试完了，就要好生狂欢一番”，汪伦听得不是很明白，依然恭敬地说道：“估计是李钢的倒台，让这些考生很是兴奋”。“李祭酒的风评很差么？”杨玄随意走着，看着就像个随意在雨中漫步的公子哥儿，汪伦笑道：“京都官员没有几个风评好的，有句俗话说，将六部的官员全部排队砍了脑袋，估摸着能有一个半个是冤枉的”，杨玄笑了起来，心想前世也有类似的笑话，打趣道：“那你觉着我父亲是不是冤枉的那个？”众人皆知，靖南侯杨元先为户部侍郎，后又升为尚书，不知道从国库捞了多少银子，若说这大蠹虫，杨玄的父亲和岳父，只怕都在前三之内，但是这话汪伦哪里敢说，只好苦笑道：“小的失言，少爷您可别介意”。“贪官又如何，世人不恨贪官，却恨这官贪而无能”。
“公子这话不妥”，忽然有个人毫不客气地从一旁钻进了杨玄的雨伞你，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裹的烧鸡，香味连这漫天的细雨都遮挡不住。杨玄笑着看着这个略显莽撞的年轻人一眼，发现对方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于是不再说什么，如果对方是个歹人，在先前那一瞬间，杨玄至少有三种法子让对方马上失去行动能力，很显然，这是个买烧鸡去凑酒席的穷酸书生，于是杨玄并不停步，举着伞往前走去，走得很是潇洒，那位躲在伞里的年轻人也很潇洒，竟然不再多说一句，站在杨玄的身边，借着他的伞挡住风雨，神态如常地跟着走去。这般走了数十步，杨玄愈发觉着这年轻人是个妙人，如果是一般的酸腐书生，哪里会这般冒失地闯道别人伞下，而且不发一言走了几十步，竟然一点不自在的神色都没有，于是他微微转头，发现这位读书人长相倒是平常，只是眉毛很是浓，很是直，汪伦落后两步跟着，伞下两人依然沉默走着，不知道是比拼耐心还是什么，终究还是杨玄笑着说道：“先前不妥，不知是哪里不妥？”见伞主人发话，那位年轻读书人礼貌地笑了笑，说道：“若是这官贪婪了，自然没法子将心思放在政务上，所以说，想要贪官有才能，这本身便是矛盾的事情”。杨玄笑了笑，发现伞有些小，不能容纳两个人，这位读书人的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于是悄悄将伞往那边挪了挪，说道：“即便贪官懈怠于政务，但是也比那些一窍不通偏偏又要勤政爱民的人做官后要好一些‘。年轻人皱眉道：“只要肯用心做事，想来总会比荒废要好一些”，杨玄摇头道：“一条大堤，不修的话，大概几年便会决堤一次，如果一个不动河工的清官，在河堤上一阵乱修，说不定便会每年决堤几次，你说那些沿河的居民百姓，到底希望上官是个无能勤勉的清官，还是个懒惰的贪官？
”，年轻读书人一时语塞，片刻好之后笑道：“这也不过是特例，一朝为官总是有些事情要做的，如果是个懒惰贪官，只怕治下也会乌烟瘴气“。杨玄笑了笑说道：“所以关键还是在于能力，而不是清廉或贪婪”，他这看法也不见得是对的，说来还是受到了前世那些官场小说的影响，但是这种论断在如今赵国的民间，倒是新鲜得很，那位和他共伞的年轻人不免来了兴致，追问道：“如果一名官员有能力，却十分贪婪，难道朝廷便由着他？”
和年轻读书人进入客栈的时候，知道了对方叫作韦一清，也是此次入京的老考生了，只是杨玄此时不方便说出自己姓名，所以只是告诉了对方自己姓杨，“杨公子来寻谁？”韦一清此时才从这位公子身上的服饰发现对方一定是个权贵子弟，故而说话并不像先前那般无拘无束，倒是多了风矜持，：“我来访友，不便多说，日后有缘再见”他说完这话，向杨玄行了一礼，便往客栈大堂的角落走去，那里有一张酒桌，桌子上有两个考生模样的人正在斗酒，旁边已经有个醉的趴在桌子上睡着，看这些人酒桌上并没有放着什么下酒菜，看来是在等韦一清的烧鸡，杨玄微微眯眼，看清那酒桌上醉了的人便是自己要寻访的柳宗元，微微一笑，竟然也跟着韦一清往那处走去，韦一清不知道他还跟在自己的身后，将烧鸡往桌上一放，对着拼酒的二人笑骂道：“你们两个，喊我送菜来，却是将酒喝光了”，唐寅笑道：“我这酒也是先前巷子口打来的劣酒，口味虽然不怎好，分量却是十足，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山西的才子郭莫若”，他把说伸向郭莫若的方向，却发现韦一清身后站着一位漂亮无比的公子哥，偏偏你这公子哥似乎看上去还有些眼熟，“韦兄，这位是？”韦一清一愣，回头一看才发现杨玄竟然跟着自己来到了这酒桌，不由苦笑道：“杨公子，只是借了半片伞，不至于要手躲雨钱吧”，杨玄看出对方似乎对于自己有些忌惮，想来猜出自己出身豪门，不敢过于亲近，于是笑道：“不敢收钱，只是眼馋公子带来的这烧鸡”，韦一清无可奈何地说道：“杨公子不是来寻人么”。
杨玄指着酒醉中的柳宗元说道：“我和柳公子有故，所以今天特来拜访。”
“哪里的话”，杨玄温和一笑，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读书人也有股子洒脱，对于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倒也不甚介意，反正柳宗元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所以除了郭莫若劝了杨玄几杯酒之外，唐寅和韦一清便是拼起了酒来，酒足意满，坐而论道，论得那是匡扶家国之道，杨玄在一旁撕了一根翅膀咬着，一边听着二人辩论，发现唐寅的想法理论变种于法治，极为看重律法，而韦一清却是个感性人，极为看重德行教化，只是说来说去，偏法家并不意味苛求死守，将教化的也不一位作老好人，倒是两个开明的读书人，偶尔讲到各个州郡的事情，也是细细分析，并不是一位空谈，杨玄越听越是满意，这唐寅可是自己糊名的对象之一，看来自己的眼光还算不错，只是这位韦一清性情温和潇洒，怎么考场上却是没有什么印象？正小得意间，忽然听到那位性情洒脱的韦一清一拍桌子，怒斥道：“说来说去，都是那位小杨大人的不是！”，杨玄一惊，原来此时酒桌上的谈话已经又官场转到了文坛，自然不免谈到那位诗词惊天下的小杨大人，杨玄假装端着酒杯喝着，却准备若是这个家伙敢说自己的坏话，便将这杯酒泼将出去，不料紧接着却看到这位韦一清站了起来，面露仰慕崇拜之色，悲伤不已道：“手里捧着玄鹏书局读了几个月，这今后哪里还看的下旁人的诗词，自己又怎么又胆量提笔下纸，虽然有几首诗词我还觉着有些怪异，但是小杨在前，小韦如何自处，呜呼哀哉！”。
便在此时，柳宗元终于在郭莫若的照顾下醒了过来，睁开眼便是看见杨玄那张漂亮的脸，不由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对着杨玄恭敬行礼道：“杨…杨大人，您怎么来了？”“杨大人？哪位杨大人？”酒桌上另外三个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柳宗元为何如此紧张，柳宗元苦笑道：“这位便是先前提到的那位，放学生进入考场的杨大人，韦兄，你不是最为喜欢玄鹏诗集，还不赶紧上前拜见”，韦一清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嘲讽得竟然是杨玄本人，强烈的震惊让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杨玄坐也不是，拜也不是，模样极度尴尬，就连沉稳的唐寅和郭莫若也是目瞪口呆，傻傻地看着杨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今的杨玄早就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神仙般的人物，后来又迎娶了宰相的女儿，以十六岁的年纪便作了国子监的五品教习，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读书人最为艳羡的对象，而他的玄鹏诗集早已流传天下，杨玄这个名字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一般。杨玄有些害羞地笑道：“怎么了，见到了本人却是如此吃惊？”唐寅第一个清醒过来，苦笑道：“原来公子便是小杨大人，先前真是唐突了”。
韦一清两眼发光，对着杨玄深深一拜，激动说道：“没想到今天托了柳兄的福气，竟然能够亲眼见到小杨大人，实在是万幸”，杨玄摇了摇头，笑道：“会试已经结束，我也不想老是呆在府上，所以出来逛逛，知道柳宗元住在这里，所以过来找他，没想到运气还不错，先前在酒桌上，听着诸位兄台的高论，总算没有白来”，几人脸上不免有些惭然，想着自己这些人先前便在这当世大才子面前高谈阔论，回想起来，的确有些荒唐，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唐寅也是苦笑不已，埋怨道：“都是宗元的错，竟然一直醉着”，便在此时，说话有些缓慢的郭莫若终于木讷地介绍起自己来：“杨大人，晚生姓郭，郭莫若的若”，一想到似乎能够和这位当朝大红人攀上关系，这位山西的才子不免有些紧张，说话也没了条理，众人一愣，听出这话里的谬误，不由齐声笑了起来，郭莫若脸上也是一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亏着这个插曲，才稍微冲淡了众人心里的震惊和拘谨，柳宗元听着小杨大人是来寻自己的，不免有些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