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一处的这些兄弟也都是要在京都里生活的。”程结实叹了口气说道：“虽说俸禄比一般的朝官要高不少，但是家里的亲戚总还要寻些活路，在各部衙门里觅些差使，就算不和这些官员打交道，你就算去卖菜吧。如果你查了京都府的一个书吏，京都府尹就有本事让你这菜摊摆不下去，用的理由还深合赵律，你挑不出半点儿毛病。至于那些与宫中有关系的，更是正眼都不会看我们，就像灯市口检蔬司的戴帽，众所周知的贪官，可我们却不能动手？”为什么？因为宫中的戴公公是他的亲叔！”
“自从刘大人自？”畏罪自尽之后，一处没有个打头的，下面的这些官吏，更是不会轻易去得罪京中官员了，谁没有个三亲四戚？都在官场上，总要留个将来见面的余地。”
程结实自愧说道：“不怕大人动怒，下官这一年里也是存着个明哲保身的念头，除了院中交待下来的大案子，基本上没有查过什么事情。大人，不是下官没有一颗虎胆，实在是京都居，大不易，日常要打交道的京官实在太多了。”
杨玄没有说什么，平静说道：“以后就这样和我说话，整风，首先整的就是不务实事，只知迎逢上可之风。”
程结实听着整风这名词新鲜，却无来由地一阵害怕，赶紧向大人请示，一番言语，杨玄面无表情地如是说着，程结实面露崇拜地如是听着，又害怕自己忘了，于是磨墨奋笔抄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邓大象轻轻敲了敲门，禀报道：“大人，人来齐了。”
督政院一处，除了京郊各路留守的人员外，一共有三百一十名成员，除却今天在查案子的，以及埋在各大臣府上的？钉子”，能来的基本上都来齐了，占据了一处后院的一整块平坪，各自已经理好了衣装，肃然而立，等候着特司大人的训话。
杨玄坐在众人面前的椅子上，没有站起来的想法，看着这些人微微点头，发现一年多的散漫并没有完全磨砺掉这些人身上的肃然气息，在他们的身上还能嗅到一丝丝督政院密探们应的阴郁味道，对于这一点，他比较满意。
程结实佝着身子，凑在他的耳边说道：“一处比较特殊，密探不密，这里的都是亮明身份的，大部分人都还隐藏着，钉子的名录保存在院子里面，不能调阅，大人如果要查看，还需要一处的报告和院长的手令。”他想到杨玄的身份，顿了顿又道：“您是特司，不需要院长手令，但还需要一处的报告，呆会儿我就去写去。”
杨玄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后，笑着说道：“不用了，从今天起，我兼管一处，如果要写报告，我会让人写。”
程结实身子一僵，本以为杨特司只是来巡查，没料到竟然是要兼管一处！但一想到日后可以与大人一同工作，亲近起来也更加容易，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
坪上沉默了许久，杨玄一直没有说话，而那上百名一处的成员也一直保持着标枪般的姿式站立着，虽然不是军人，但齐刷刷的黑色，看着还是极为养眼，有一种雨天苏格兰场的感觉。
很久以后，杨玄才站起身来轻声开口：“我是杨玄，从今日起，便是你们的主官。”
大多数人都猜到了他的身份，但听说这位声名震天下的小杨大人要来一处任主官，众人在微惊之余。更多的却是高兴，毕竟刘协死后，一处不止在京中的工作难以开展，就连在院中也多受白眼，如今有了小杨大人领头。院中其余七个处，谁还敢推搪误事？京中的各部衙门们，只怕暗底下递来的好处会更多了。
但杨玄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感到一阵阵寒意。
“本官知道你们这一年是怎么过的。”杨玄笑眯眯地说道：“从今以后，再也不能这么过。”
丢完这一句很简单的定论，他重新坐回了柱子上，看程结实一眼。
程结实站起身来，咳了两声，极有威严地看了众下属一眼，说道：“今天召集大家前来，主要是特司大人履任之初，有些话儿要交待。本官受特司大人委托，讲几句话，主旨都是特司大人拟定的，请诸位同僚认真听。”
院间众吏肃然聆听……
“今天，我想讲一点关于我们一处的作风问题。”程结实皱起眉头，苦大仇深：“为什么要有督政院？为什么要有我们一处？因为朝廷里有欺瞒陛下、压榨黎民、阴坏赵律的贪官污吏存在。陛下要明察吏治，百姓要安居乐业，赵律的尊严要得到维护，所以，要有一处。”
众吏愕然，心想程结实大人向来擅长办案实务，什么时候也会做这官场文章？只是陛下，百姓，赵律三座大山压过来，谁也不敢说什么。
“”我们是一处，我们是陛下的耳目，如果我们要做到耳明目聪，为陛下分忧，就要做到步调一致，兵精马壮，令行如山！若非如此，监察京中百官，便成了空中楼阁？”
“如今我们一处存在什么问题呢？陛下的指示自然英明正确的，一处的工作也是有成绩的，这一点，特司大人先前也是大力赞许过的。”程结实话风一转，阴寒无比说道：“但是！最近这一年里，一处出了不少问题，我身为代管主官，当然责无旁贷，明日便会自请处分，但从今日起，一切违反督政院条例的事情不准再做。”
“不准私自或以一处名义，接受朝廷其它部司的礼物及一切可折算成银钱的好处。”
“不准以任何理由，拒绝接受任何举报。”
“不准以任何名义，与任何部司的相关官员有日常接触，如办案需要宴请，必须事先申报，并且人数下限在三个以上！”
“加强事务化工作的条理性，加强？”
“严格贯彻督政院条例及相关细则的执行，过去的一年里，诸位同僚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请于十日之内向本官说明，一概既往不咎。”
程结实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下面的一处吏员们却紧张了起来，他们不知道这是所谓整风运动，只听出来如果杨特司真的用狠心去做，自己这一年里挣的好处，以后就再也挣不到了，而且又将重新投身于得罪京官的危险而光荣的工作之中，众人的脸上不标流露出为难与愤慨之色。
但饶是如此，他们依然没有窃窃私语，没有出言反驳，没有像六部中的官员那样没个官样儿，虽然面色有些变幻，但依然用极强的控制力站得稳稳当当？”马三宝一手调教出来的督政院，从根基与本质上讲，始终是这天下最铁打的一支密探队伍。
程结实的发言完了，杨玄站起身来，将双手负在身后，微笑说道：“有什么意见，这时候当面说出来。”
底下一片沉默。
督政院的普通密探，普通调查人员，与杨玄这位天之娇子间的身份差距太大，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反驳什么。
杨玄笑眯眯着引蛇出洞：“集思广益嘛。院长大人让我来一处，也是对各位同僚的器重，大家也知道本官忙碌，一般衙门请我去，我还懒得去咧。”
这话说了之后，庭间众吏的心情稍微放轻松了一些，传闻中这位特司大人笑里藏刀。不过此时还真没看出来，而且对方出身高贵，又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怎么会真的精通督政院这些阴秽事儿，此时暂且应了，日后再说，于是纷纷躬身行礼道：“谨遵特司大人令。”
杨玄眉头微皱。有些不满意。
程结实隔得近，看得见他眼中的那一丝寒冷，以为杨玄是不满意下属们显得不是那么忠心，心头着急，赶紧对着站在前排的前儿使了个眼色。这人是他远房侄子，也姓程。
程前见到叔叔使眼色，以为是要自己站出来反对？”可他哪里敢对堂堂特司大人说个不字！心里害怕不已。双腿连连颤抖，最后还是念及叔叔一直以来的恩德，将心一横，将牙一咬，站出队列后毫不含糊地行了一个礼，说道：“特司大人，虽说一处司职监察京中百官之职，但人情来往再所难免，谁家都会有亲戚。像卑职的大舅子，眼下就在行马监作事，如果我与他日常不来往，倒也可以，只是怕家中悍妻吵闹不休啊。”
这话看似俏皮，但场间竟没有人敢笑出声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前今天的胆子会这么大杨玄心里高兴，面色却是阴沉一片，寒声斥道：“你当院中条例是坨****，由你怎么糊脸上！细则中早说得清楚，三代以内亲眷经申报登记后，不在此列，你偏要这般说，莫不是有些什么不妥事？程结实，将你这远房侄子拖下去，处规侍候着！”？”？”？”？”？”
程结实叹了一声，拖着侄儿满脸哀怨地去挨板子了。杨玄冷冷的目光扫了众人一圈，说道：“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众人知道他是以官威压人，但想不到密探之中也有硬颈之辈，站出来沉声行礼道：“特司大人，查案是我们应做之事，但若遇着贵人恐吓，如何？家中遇着官员刁难，如何？宫中的公公们发话，如何？”
场间一片沉默，一处办案，最怕的就是碰见与宫中有关系的官员，因为督政院再强势，也依然只是宫中养着的打手。
杨玄满脸平静看着他，说道：“报我的名字。”
五个大字掷地有声，谁敢刁难恐吓你们，管他是大臣还是权贵，只管报我杨玄的名字！如今的京都，杨玄确实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宫里那些人表面上在自己面前还要流露出几丝自矜，但若落到实处，只怕那些上了三品的官员权贵们，根本没有谁敢冒着得罪杨玄的风险，来欺负他的属下。
左手握监察之权，右手握天下之钱，谁愿意得罪杨玄？
杨玄看着那个出列的官员，有些欣赏，在自己刻意打压程结实之后，他还敢站出来说话，想着此节，他放缓了语速，柔声说道：“还有什么看法，一并提出来，我不加罪。”
那人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硬着头皮说道：“下属以为私人不受钱物，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以一处名义收些无妨，一方面与六部各司将关系搞好一些，将来查案也方便，另一方面这些钱物分散之后，也算是贴补一下。”
杨玄看着院中众人，知道这些人也是心疼这些银钱，不由冷笑一声说道：“论起俸禄，你们比同级的朝官要多出三倍，虽然你们不如那些朝官一样有外水儿，但这本来就是建院之初********的本意，有什么好抱怨的。”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吴达仗着与杨特司相熟些，大着胆子说道：“督政院向来承受官员的反噬百姓的白眼，一处的处境又比较特殊，朝廷又不肯多些贴补，所以才？”
杨玄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说话，静静望着场间这些督政院的密探与吏员，等场间的气氛已经被压榨到寂静无比，才一字一句说道：
“不要问朝廷为你们做了什么，要问问自己为朝廷做了什么。”
吴达闻言一愣，稍加咀嚼，竟是大有深意，心头不禁涌起了一丝愧意，一丝敬佩，是啊，一处这些官员们在自己打算的时候，有没有想想朝廷建立督政院，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头前出来说话的那位官员，也愣在了原地，这么多年来督政院的教育薰陶，马三宝的训诫，让他似乎回到了最开始踏入督政院那时的精神状态，心头一热，握紧右拳喊道：
“一切为了赵国！”这是场间所有人进入督政院的第一天就必须记住的宗旨。
杨玄看着场下的情景，很欣慰地笑了起来，轻握右拳，心里说道：“一切为了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