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在湖畔教了胡书一些小手段,实际上是偷学了胡家的大劈棺,偏偏对方则把师傅从去年叫到了今天,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好笑,有些欢喜,说道:“去哪儿呢?”
胡书应道:“我要去你府上见心儿。”说完这句话,她看了他身边的葛家小姐一眼,鼻子哼了哼,没有说什么。
杨玄最不喜欢她骨子里洒脱之余多出的那丝骄纵,纯以自己的是非去判断旁人的做法,默然没有接话。他摆出师傅的谱儿来,胡书却极吃这套,这一年的相处,她也知道杨玄是个特别在意细节的人,笑着说道:“别生气,知道你如今是督政院的红人,想金屋藏娇也不至于带到大街上来。”
杨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时候前方的拥挤似乎缓解了一些,胡家的马车抢先走了过去,却又停在了那处,似乎胡书发现有什么热闹可瞧。
杨玄挥手示意马车往并走,来到胡家马车之后,他穿着雨衣下来,邓大象几名九日小组成员也赶紧跟了上去。
马车上的胡书看见他们穿着那件灰黑的雨衣,行走在雨中,这才知道杨玄不是路过灯市口,而是专门来灯市口办事的。
灯市口检蔬司戴帽,每天的工作就是等着下属将城外的蔬菜瓜果运进来,然后划定等级,分市而售,同时处理着内廷与各大王府公府的日例用菜,准确来说,他就是个给赵国贵族们家的大厨打杂的?”只是这杂打得范围有些宽广,一棵芹菜不值什么钱,但一百棵芹菜就值些钱。一颗鸡子儿不值什么钱,但一百颗鸡子儿却足以在松涛阁里换顿好酒席。
检蔬司算不上衙门,没品没级,甚至由于供的地方太多,竟是连个直属的主管衙门都没有,或许是因为官员们觉得往京都城里送菜捞不到什么油水,所以没有怎么注意。其实杨玄却清楚。这种现象的产生,与这些年里时而推行,时而半途而废的新政脱不开干系,陛下瞎玩着,这下面的机构自然也是纷乱冗余的厉害。
戴帽身为检蔬司主官,这些年里安安稳稳地赚着鸡蛋青菜钱,他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里夹杂着多少好处,时常半夜在被窝里偷着笑,就连自己最疼的那房小妾。天天撺掇着他去叔叔那里求个正经官职,他都没有答应。
美啊,卖菜卖到自己这份儿上,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戴帽不免这样在心中恭维着自己。
但今天他美不起来,也笑不起来,就在这一场秋雨之中,督政院一处的官员们直接封了他那间小得可怜的衙门。还堵住了大通坊的帐房?”大通坊里全是卖菜的贩子,京都三分之一的日常用菜,就是由这里提供。
他铁青着脸,赶到了帐房里。看着里面那些穿着黑衣的厉鬼们,拍了两下脸颊以让笑容显得更温柔些。说道:“原来是一处的大人们来了,正想着秋深了,坊里多了些稀奇的瓜果,哪天得去孝敬一下?”
一处今日查案打头的是程前儿。他明知道今天的行动是杨特司要在京都做出的一个示范,哪里敢有半点马虎。望着戴帽冷冷道:“戴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处的官员早已经熟门熟路地封存了帐册,并开始按照名册里的人名,在坊中点出那些人来,往坊外的马车上押。
秋雨还在下着,戴帽的心愈发地凉了,赔笑说道:“我哪里敢称什么大人,程大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习惯性地往程前儿的袖子里塞了张银票。
程前儿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可怜对方,难道对方连杨特司主掌一处这件事情都没有听说过?身旁早有两名冷漠的督政院官员上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戴帽的膝弯里,将他踹倒在地,从腰后取出秘制的绳索,在他的双手上打了个极难解开的结,动作异常干净利落,想来一处当年没少做这等事情。
戴帽跌在地上,心头大乱,手腕剧痛,又羞又怒,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程前儿摸了摸怀中的手段,想了想,还是没有取出来,说道:“奉令办案,请戴大人配合。”
戴帽慌了,眼珠一转,高声喊道:“救命啊!督政院谋财害命!”
当督政院一处小队顶着暴雨冲进检蔬司时,爱看热闹的赵国人早就已经围了过来,只是畏惧督政院那抹浓郁的黑色,百姓们不敢靠得太近,这时看着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戴大人被擒得如此狼狈,心中也自惴惴,而那些戴帽暗中养着的打手,却是借着这声喊哄闹起来,拦住了督政院众人的去路。
戴帽手被绑着了,心里却转得极快,知道督政院出手,向来没有收手的道理,拼命嚎叫着:“督政院谋财害命!”其实他心里也慌着,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辄来,只好揪着谋财害命四个字瞎喊,希望宫里的叔叔能尽早收到消息,能在督政院将自己关入那可怕的大牢前,想办法将自己捞出来。
看着被挑动了情绪的民众围了上来,程前儿皱了皱眉头,从怀中取出文书,对着民众们将戴帽的罪行念了一遍。
京都里的苦力黎民们大都是深信官家的,心里其实也是信了,毕竟谁都知道戴帽手脚不干净,但是众人围了上来,退去却不容易,一处今天来的人少,又要拿着帐册与相关人证,不免显得有些为难。
看着这幕,程前儿心头大怒,却远远瞥见围观人群之外,两辆马车旁边,正有几个不熟的督政院同僚正穿着雨衣拱卫着杨特司,在大雨之中冷漠地注视着这边,他心头一阵慌乱。喝道:“走!”
戴帽双手被捆,却知道督政院那处地狱实在不是官员能去的地方,胀红了脸,哭嚎哑了嗓子,像个孩子一样拼命地坐在地上,硬是不肯下台阶。
而他的那些心腹也起着哄围了上来,虽然不敢对督政院的人动手,但却有力地阻止了程前儿的逮人归队。
大雨之中,杨玄冷眼看着不远处石阶上下的这一幕,心里对程前儿做了个不堪重用的评语,却听着身后马车里传来胡书好奇的声音:“师傅,你们督政院现在做事也实在是有些荒唐,这光天化日的,与那小官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让这百姓们看了去。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雨点击打着杨玄头上的帽沿,将边缘击打得更下了些,遮住了他半张脸。
“官员自己不要颜面,朝廷也就不用给他们颜面。”他平静说道:你别看这官儿小,他一年可以从宫中用度里抠下五千多两银子,至于这些年里从大通坊里捞的好处。更是不计其数。”
胡书半边身子搁在车窗上,雨水打湿了她额上的那缕发丝,清眸里兴趣大作,她今日去杨府顽耍。没料到路上遇见杨玄,更跟着他看了这一场热闹。这才知道,原来这么小的官儿,也能贪这么多的银子。
这个时候,程前儿一行人终于十分辛苦地从检蔬司里杀了出来。来到了杨玄的身前,而戴帽被他们拖着。硬是在雨水里拖了过来,好不凄凉。
那些打手也围了过来,只是似乎看出这两辆马车所代表着的力量与权势,不敢造次,而那些京都的百姓们,看着杨玄与邓大象数人身上的装扮,似乎能感觉到这些穿着雨衣的人,身体里所散发出的那股寒意,下意识地退远了一些。
戴帽还真是个泼辣的小官,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经被污水染了个透,头发也散在了微圆的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却犹自狠狠骂道:“你们这些督政院的,吃咱的,喝咱的,还没捞够?”又想抓本官回去上刑*银子!”
四周的愚民百姓听他如此说话,脸上不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杨玄微低着眼帘,看着面前倒在雨水中,不停蹬着腿,像临死挣扎的猪一样的官员,并不急着封他的口,因为督政院在天下士民的心中,早就是那个阴暗无比的形象,就算戴帽再多骂几句,也不能影响什么大局。而且今天只是打一只小猫,关键处在于,他想看一下自己的这些下属们,办事的能力究竟如何。
看着面前一脸愧疚,还有一丝恼怒的程前儿,杨玄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不选择半夜去他家中拿人?虽然今天下雨,你也知道大通坊里人多,很容易出乱子。”
程前儿一怔,心想条例新细则里,您写得清清楚楚,今后办案,尽量走明处的路数,所以才选择了当衙拿人,想办得漂漂亮亮的,响个名头?”如果换作以前,督政院真要拿哪位官员,当然是深更半夜,去他家里逮了就走?”这怎么又成了自己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