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商的掌柜们向来只是替国商把把脉，替各王府打理一下生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正经露过脸了。但罗彩儿这位姑娘，既然能从一位妓女，辛苦万分地爬到顶级妈妈桑的地位，自然是位肯学习、有上进心、对于经营之道多有钻研之人，她当然清楚国商的那些老家伙们？”只要是经商的，对于老苏家的老人，都有股子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尊敬与仰幕，就如同天下的文士们看待孔孟一般。
所以罗彩儿见这位苏三来了，顿时断了所有在帐面流水上玩小聪明的念头，更是做好了全盘皆输的准备，袅袅婷婷地上前，尊重无比地行了个礼。
苏三掌柜年纪只怕也有五十了，颌下的胡须都染了些白面般，看着罗彩儿媚妍容颜连连点头，面露欣赏之色。
韦一清在旁愣着，心想门师杨玄派了这么个老色鬼来是做什么？
苏三赞叹说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这间楼子的主事吧？老夫看这楼子选址，择光，楼中设置，无不是天才之选，实在佩服，姑娘若肯继续留在楼中，我便去回了杨特司，实在是不用我这把老骨头来多事。”
罗彩儿面色一窘，应道：“老掌柜谬赞，楼中一应，皆是大东家的手笔，与小女子无干。”
苏三掌柜面现可惜之色，叹道：“这位大东家果然是位经营上的天才人物？”怎么却？”得罪了杨？”幸亏他年纪大了，人还没糊涂，知道这话过了头，赶紧在韦一清看老怪物的眼光里住了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四处打量着，满是凌于东山之峰却不见高手的感叹神态。
经营之道，便是由细节之中体现出来。在国商这些浸*商道二十年地老掌柜眼中，天一楼虽然走的是偏门生意，但是楼堂却是大有光明之态，而且楼后有湖，湖畔有院，伙计知客们知进退，识礼数，姑娘们不冉媚，不失态？”恰恰是掐准了客人们的心尖尖儿，主持这一切的那位仁兄实在是深得行商三昧。
老掌柜在这里感叹着。韦一清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杨家二少爷看来还真不是位简单地权贵子弟，说来也真是妙。杨家这两兄弟，与世人都不大一样。
宫中一直没有消息出来，罗彩儿自然不敢对三皇子那份钱做主，但是收楼小组已经进驻，自然就要将帐册搬出来供双方查核。虽说赵国商家大多数都有明帐暗帐之说，但当着苏三掌柜的面，罗彩儿不敢再玩手段。不过几柱香的功夫，天一楼的银钱往来已经算的清清楚楚，而那折算成一千两银子的三成股份，也暂时割裂开来，就等着三皇子那边一递消息，整座天一楼，便完完整整地成了？”韦一清的生意。
待做完这一切，罗彩儿满心以为天一楼今后的大掌柜就是国商的苏三时，不料这位老掌柜又坐着马车走了。让罗彩儿不免有些吃惊。
更让她吃惊的是，打门外进来地那位天一楼新掌柜，竟是位熟人！
“小白菜？”罗彩儿目瞪口呆，但马上醒了过来，这位小白菜当初被杨特司强行赎走之后便没了消息，原来竟是杀了个回马枪！
韦一清看她神情，说道：“不错，这位白姑娘就是今后天一楼的大掌柜。”
罗彩儿勉强向小白菜微微一福，当初在楼中的时候，小白菜因为以往地声名，总是刻意有些冷淡与刚强之气，难免受了罗彩儿不少刁难，此时见对方成了天一楼的大掌柜，她心知自己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强行压下胸口的闷气，便准备回房收拾包裹去。
小白菜其实也有些不安，杨大人对自己恩重如山，他既然又将天一楼交给自己打理，自己一定要打理的清清楚楚，只是她又有些隐隐畏惧三皇子那边的势力，此时见罗彩儿有退让之意，心头一松。
韦一清却是皱了皱眉头，说道：“彩儿姑娘，你不能走。”
罗彩儿冷笑道：“我与天一楼可没有签什么文契，为什么不能走？”
韦一清有些头痛地松了松领口地布扣，斟酌少许后说道：“这妓院生意我可没做过，白姑娘往日也只是位唱家，若姑娘走了，天一楼还能不能挣钱？”我可真不知道了。”
罗彩儿这才知道对方还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子得意来，微笑说道：“若？”
一个若字还没说完，韦一清却是抢先说道：“杨大人说了，他没有开口，你不准离开天一楼一步。”
罗彩儿气苦，终于明白了对方不是需要自己，而是看死了自己，自己区区一个女子，就算与三皇子那边有些关系，但既然督政院的特司大人都发了话，自己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这世上会为了一个妓女而与督政院冲突地官员，还没有生出来，就算是皇子们，也不会做出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杨特司如果想灭了自己，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留着我做什么？”她有些失神地问道。
韦一清说道：“杨大人？”噢，不对，本人准备对天一楼做些小小的改动，我以为彩儿姑娘应该在其中能起到一些作用，说不定将来这整个赵国的青楼？”都需要这些改动的。”
罗彩儿一愣，天一楼的生意做的极好，所以大东家已经拔出了一些本钱去旁的州开分楼，但是目前而言，整个赵国的青楼业，自己占地份额并不太大，至于改动？”自古以来青楼生意就是这般做的，除非像大东家一样做些经营上的调整，难道说杨特司真准备聊发诗仙狂，准备让天下的妓女们都不卖了？
可问题是？”妓女不卖肉。龟公不拉客，那还是青楼吗？
韦一清不知道她心中疑惑，只是按着门师地吩咐，一条一条说着：“第一。楼中的姑娘们自即日起，改死契为活契，五年一期，期满自便。第二，天一楼必须有坐堂的大夫，确保姑娘们无病时，方能接客。第三？”
还没说完，罗彩儿已是疑惑问道：“改成活契？这有什么必要？”
韦一清解释道：“大人？”咳，又错了，本人以为。做这行当的，五年已是极限，总要给人一个念想。如果想着一世都只能被人骑着，姿色平庸些地，又没有被赎的可能，姑娘们心情不好，自然不能好好招待客人。”
罗彩儿讥讽说道：“五年契满。难道咱们这些苦命女子就能不卖了？谁来给她们脱籍？”
赵国伎妓不同册，妓者一入贱籍之后，便终生不得出籍。除非是被赎，或者是朝廷有什么格外的恩旨，按照先前说的，天一楼签五年活契，那五年之后，楼中的妓女们脱不了藉，还不是一样要做这个营生。关于这个问题，韦一清没有回答，因为门师杨玄说过。他将来自然会处理。
罗彩儿又嘲笑道：“至于郎中更是可笑了，楼中姑娘们身份低贱，没有郎中愿意上门，平日里想看个病就千难万难，怎么可能有大夫愿意常驻楼中？”那些男人丢得起这脸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白菜姑娘微笑说道：“特司大人说过，他在督政院三处里有许多师侄，请几个大夫还是没有问题的。”
罗彩儿苦笑一声，心想督政院三处是人人畏惧的毒药衙门，难道准备转行做大夫？她愈发觉着那位杨特司是个空想泛泛之辈，嘲讽说道：“即便有大夫又如何？姑娘们身子干净了，来的客人谁能保证没患个花柳什么的？”
韦一清也有些头痛，说道：“这事儿？”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哪里是他没好主意，明明是杨玄同学地卖*产业化构想里，遇上了避孕套无法的这一天大难题。
“你先听完后几样。”他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今后强买强卖这种事情是不能有了，如果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唯你是问。”
他盯着罗彩儿的双眼，直到对方低下了头。
“雏妓这种事情不能再有。”
“抽水应有定例，依姑娘们地牌子定档次。”
“姑娘们每月应有三天假，可以自由行事。”
随着？韦大老板？不停说着，不止罗彩儿变了脸色，就连小白菜都有些目眩神迷，终于罗彩儿忍不住睁着双眼抽着冷气说道：“这么整下去？”天一楼究竟是青楼？”还是善堂？”
韦一清看了她一眼，说道：“大人说了，你是江大家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按理讲也该治你，但是看在你出身寒苦的份上，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不要理会这天一楼是青楼还是善堂，总之你在白姑娘的带领下安份地做生意，若真能将这件事情做成了，逐步推于天下，将来天下数十万地青楼女子都要承你的情，算是还了你这几个里欠的债，大人就饶你一命。”
直到此时，韦一清终于不避忌地将杨玄地名字抬了出来。
罗彩儿默然无语，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面露惶恐之色。
其实此时韦一清的心中也是惶恐的狠，虽说以后天一楼有已经暗中加入督政院一处的小白菜姑娘监视着，但自己堂堂一位秀才，小杨大人的门生，难道今后再无出仕的一日只能留在青楼里，做个高喊楼上楼下姑娘们接客的妓院老板？
他看了一眼小白菜，发现这位歌伎出身的女子倒是柔弱之中带着一丝沉着稳定，似乎并不怎么烦恼。
后几日，中途下了一场秋雨，凄凄瑟瑟，硬生生将秋高气爽变成了冷雨夜。
天一楼被杨玄全盘接了下来。二皇子那边已经嗅到了某种不祥的征兆，开始着手安排事宜。偏生杨玄自己却显得比较悠闲，这几天里没有去一处坐堂，也没有去狗不理吃接堂包子。而是去了太学，带着一帮年轻地教员，整理自己从****拖回来的那一马车书籍。
秋风稍一吹拂，本想在云层上再赖一会儿地水滴终于坠下了来，稀稀疏疏的好不惹人生厌。从玄鹏书局往北走一段路，就到了太学的院门口，这里的一大片地方都归太学和同文阁理着，赵历元年新政时设地几个衙门早就撤了。
杨玄举着黑色的布伞，行走在太学来往的学生中间，间或点点头。与那些恭敬请安的学生们打个招呼。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虽然早已不同当初，但陛下并没有除却他五品奉正的职务，而且还曾经发过口谕。让他得空的时候，要来太学上上课。
虽然他不喜欢做老师，也没有来上过课，但是凭着自己的官职，来太学看看书。躲躲外面的风雨，是极愿意做的。
第一天他来太学地时候，学生们不免有些惊讶。因为已经有将近一年，小杨大人都没有来过太学了。众生员一想到这位年轻大人，如今是在督政院里任职，心里不免有几分抵触和畏惧，所以远不如一年前热情，直到过了些时辰，众生发现小杨大人还是如以往一般好相处，这才又重新活络了起来。
来到太学给自己留的书房之外，杨玄收了雨伞。看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推门而入。
房内有几位太学地教员正在整理着孔孟的赠书，对于赵国来说，这一辆马车的书籍有极美妙的象征意义，陛下极为看重，所以太学方面不敢怠慢，抄录与保养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看见杨大人走了进来，这几人赶紧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杨玄笑着回礼，眼前这几位都是一直碌碌不得志地人物，因为自己一个人很难修好孔孟的赠书，所以强行从太学正那里抢了过来，几日里相处的还算愉快。
黑布雨伞放在角落里，开始往地板上渗水，房间里生着暗炉火炕，两相一烘，杨玄顿时觉得屋内地湿气大了起来，感觉到有些不适应，便松了松领口，说道：“太湿了不好，现在天气还不算寒冷，几位大人，咱们就先忍忍吧，将这炉子熄了如何？”
一位教员解释道：“书籍存放需要一定的温度，太冷了也不行。”
杨玄知道这一点，说道：“还没到冬天，这些书放在屋内，应该无妨的，湿气重了也是不好。”
众人应了声，便开始埋头继续工作，太学禀承了赵国朝政一贯以之的风格，讲究实务，不好清谈，和****那边有极大的不同。杨玄也坐回了自己的桌上，却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工作，便被人请了出去，说是有人要见他。
“大学士今天怎么回太学来了？”杨玄有些意外地看着坐在椅中的刘墉大学士，尊敬地行了一礼。
在他的宰相岳父下台，礼部尚书被绞之后，朝中的文官系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一部分隐隐看着杨玄，一部分跟着东宫，反而是往年不声不响地二皇子，因为这么多年的经营与文名，却拥有最多文官的支持。
眼前这位刘大学士，当年是孔孟的学生，一向极有名声，依资历论在朝中不做二人想，只是因为他是在大周中的举，如今却在赵国当官，所以总有些问题。在赵历五年的这次动荡之中，他却阴差阳错地获得了最大的利益，虽被剥夺了太学正一职，但原任同文阁大学士因为受了春闱事件的牵连，被除职后，转由他出任。
同文阁大学士极清极贵，在宰相一职被除，至今没有新任宰相的情况下，同文阁大学士更是要入门下议事，实实在在地进入了赵国朝廷的中枢之中，相当于一任宰执，就算杨玄再如何势大，在他面前，依然只是一位不入流的官员。
当然。刘墉大学士也不会傻到真的将杨玄看成一个普通官员，若是那般，他今天也不会来找杨玄了。
“杨特司都能静心回太学，老夫难道不能回来？”刘墉与自己儿子一般大小年龄的范闲开着玩笑。”这外面冷风冷雨地，你这年轻人倒知道享福，躲回了太学？”怎么？嫌督政院的差使要淋雨？”
外面冷风冷雨？杨玄不知道这位刘大学士是否话有所指，笑了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韦一清收了天一楼之后，冷秋雨的行动开始逐步展开，首先动用督政院的压力，*刑部跳过了京都府，直接发出了海捕文书，咬死了几条罪名。开始追查那位江大家江多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