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满脸憔悴的杨玄，第一时间内就表示了坚决的反对，第一是他自己对于缝合技术都没有太大的信心，第二，他根本舍不得一向洁净柔弱的妹妹看到自己血糊糊的胸腹内部，更何况呆会儿还要亲手去摸？”
“心儿，你也出去。”杨玄用有些发干的声音说道：“带妹妹出去。”
心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杨思坚持说道：“我的手是最稳的。”
听到杨家小姐这样有信心地说话，包括三处头目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杨玄看了她一眼，看着姑娘家往日平淡的眸子里渐渐生腾起的自信，心头微动，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微笑：“呆会儿会很恶心的，而且你是我的亲人，按理讲，我不应该选择你？”不过既然你坚持，那你就留下来吧。”
说了一长串话，他的精神又有些委顿，不等他开口说话，身旁的心儿已经？”又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场间一阵沉默，烛火耀着杨玄的脸颊，有些明暗交错，他勉强笑着说道：“那诸位还等什么呢？只是个小手术而已。”
三处拿来的那几个箱子确实是依杨玄的建议做的，不过真正的原创者却是马连，而马连又是从哪里学会这一套？除了杨玄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而此时，他却要做自己手术的医学总监了。随着他有些断续的话语，留在大明宫里的所有人开始忙碌地动了起来。
皇宫多奢华，烛台是足够多地，又想了些法子。让这些烛光集中到了平床之上，照亮了杨玄坦露在床单外的胸腹。
小太监们急着烧开水，煮器械，让宫中众人净手，而杨思则侧着身子，小心而认真地听哥哥讲呆会儿的注意事项与*作手法，三处头目毫无疑问，是一位现成最好的麻醉师，那些小太监们，就成了手脚利落地护士。
而那些看着众人忙碌。却不知道大家在做什么，傻呆一旁的御医众，却似乎变成了那个世界里旁观手术的医学院三年级学生。
“反正不是妇科检查。”杨玄心里这般想着。也就消了将这些御医赶出门去的念头，至于什么杀菌消毒？”免了吧，咱皇宫家也没有这条件啊。
钉的一声金属撞击脆响，回荡在大明宫安静的宫殿里，杨思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示意哥哥自己准备好了。
郑心儿回头担心地看了小姑子一眼，又取了张雪白的软棉巾擦去杨玄额头的汗。
杨玄困难地笑了起来：“夫人，你应该去擦医生额上的汗。”
三处头目蛮不讲理地便准备喂药。不料杨玄嗅着那味道。紧紧闭着双唇示意不吃，说道：“马钱子太狠，会昏过去。”
三处头目讷闷问道：“你不昏怎么办？呆会儿痛的弹起来怎么办？”
杨玄虽然没有关公刮骨疗伤地勇气，但此时只有他自己最擅长这个门道，当然不能允许自己昏迷后，将性命全交给妹妹这个小丫头，艰难说道：“用哥罗芳吧，少下些。”
三处头目这才想到自己竟忘了那个药，话说这药还是自己春天时推荐给杨玄的。只是后来杨玄北上南下用着，督政院三处自己倒是极少使用。他回到屋角翻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棕色的小瓶子，欣喜地走了回来，将瓶子伸到杨玄地的鼻子下。
一股微甜的味道，顿时渗入了杨玄的鼻中，过了一阵子药力开始发作了。
虽然视线并没有模糊，但杨玄的眼前景致却开始有些怪异起来，似乎他可以同时看清楚两个画画，一个画面是妹妹正拿着一把尖口钳子似地器械担心地看着自己，一个画面是？”很多？”很多很多年前，在一个被叫做医院的神奇地方，一位很眼熟的漂亮小护士正在和自己说着话。
他地心神比一般世人要坚定许多，马上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出现短暂的幻觉，真实的画面与幻想的画面开始交织在一起，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
“开始，快些。”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杨思如果支持不住，师兄马上接替。”
他的胆子很大，竟似在用自己的生命在维护杨思的自信，只是在哥罗芳的作用下，他的神思总是容易飘离这个皇宫地手术室，忘记那个正在手术的病人就是自己。
杨玄曾经用哥罗芳对付过罗山，对付过冷秋雨，对付过二皇子，今天终于遭报应了。
转头望着心儿雪白的脸颊，微肿之后显得格外凄美的双眼，又看着在自己的胸口处无比小心忙碌着的妹妹，他忽然傻傻地一笑，心想如果将来让妻子与妹妹在家中都穿上粉红粉红的护士服，虽然想来只能看两眼？”但那也得是多美妙的场景？
人之将迷，本性渐显。
大明宫外的人们还在焦急等待着，他们都知道杨玄已经醒了过来，并且强悍地按照自己的安排着手医治自己的严重伤势。赵国的人们虽然早已经习惯了杨玄所带来的惊喜，比如诗三千，比如戏春秋，比如闹春闱，比如一处，比如嫩豆腐？”但大家想着，他自己身受重伤，却要治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在御书房里稍事休息的陛下，似乎格外紧张这位年轻臣子，竟是又坐着御辇回到了大明宫前。他看着一片安静的殿前众人，听着殿内隐隐传来的话语与某些金属碰撞之声，不由皱起了眉头，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北方艰难的战场之上，自己似乎也见过类似地场景。
“怎么样了？”
福王爷向陛下行了一礼，担忧说道：“御医们帮不上忙，三处那些家伙？”解毒应该没问题。但是那刀伤？”太深了些。”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有她留下来的那些宝贝，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福王一怔，沉默着没有回答，站到了陛下的身后，低下的双眸中一丝愤火与哀伤一现即逝，化作古井无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明宫地门终于被推开了，柳贵妃顾不得自己的主子身份，拉着三皇子探头往那边望去。焦急问道：“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极无礼的呕吐声？”哇！
出来的是一位小太监，先前在殿中负责递器械。此时第一个出宫，当然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所在，但听着柳贵妃的问话，他竟是根本答不出来什么，面色惨白着。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扶着廊柱不停地呕吐着。
姚公公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吐？”
还没有骂完。又有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御医走出宫门，竟是和小太监一道蹲着吐了起来。
当今世界本属太平，小太监又自幼在宫中长大，杖责倒是看过，却也没有看过此时殿中那等阴森场景，那些红的青的白地是什么东西？难道人肚子里就是那种可怕的血糊糊的肉团？杨家小姐真厉害，居然还能用手去摸！
而那位年轻御医，习医多年，也不过是望闻问切四字。最恶心地也就是看看舌苔和东宫*的花柳，今天夜里却是头一遭看见有人？”居然用针缝皮，用剪子剪肉？”那可是人肉人皮啊！
又过了阵，今夜当医学院学生的御医们都悄无声息的退出大明宫，只是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虽然大多数人还能保持表面地镇定，但内心深处也是受了不小的震撼。
皇帝一看他们脸色，便知道杨玄应该无碍，但依然问道：“怎么样？”
被福王打了一记耳光的太医正，先前也忍不住好奇心偷偷地去旁观，此时听着陛下问话，面色一阵青红间夹，无比震惊说道：“陛下？”真是神乎其技。”
福王一听这调调，忍不住痛骂道：“问你杨玄？”不是让你在这儿发感叹。”
太医正却是站直了身子，依然发着感叹，胡子微抖不止：“陛下，王爷，下臣从医数十年，倒也曾听闻过这神乎其神地针刀之法，不料今日这真的看见了？”请陛下放心，小杨大人内腑已合，定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一时不得清醒。”
他却不敢说，小杨大人在手术结束之后，终于没有挺过哥罗芳的药力，开始躺在？手术台？上说起了胡言乱语，事涉贵族之家的荒唐事，荒唐不堪。这件事情是断然不敢此时禀给陛下知晓，好在那时候手术台边，除了自己这位头号观摩学生之外，就只剩下小杨大人最亲近的那两位女子，应该无碍。
此时留在大明宫外面的人，都是真心希望杨玄能够活过来的人，听到太医正掷地有声的保证，齐齐松了一口气。
大皇子面露解脱的笑容，向陛下行了一礼，便再也不在大明宫外候着，直接出宫回府。他不想让众人以为自己是在对杨玄示好，也不想人们以为自己是在揣摩圣意，只是纯粹地不想杨玄死了，此时听着对方安全，走地倒也潇洒。
皇帝挥挥手，示意柳贵妃领着已经困的不行了的三皇子先行回宫，便抬步准备往大明宫里去看看，福王爷自然也跟在他身后。
不料太医正却拦在了两位贵人身前，苦笑说道：“刚杨大人昏迷前说了，最好不要有人进去，免得？”
“他皱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那个新鲜词：“自感染？”
杨玄这句交代，其实想求个清静而已。皇帝与福王愣了愣，允了此议，不料又看着太医正面露狂热之意说道：“陛下。臣以为，小杨大人医术了得，应该入太医院任职？”一可为宫中各位贵人治病，二来也可传授学生。造福赵国百姓，正所谓泽延千世？”
这话实在是大善之请，又没有什么私心，但此时情势紧张，陛下终于忍不住抢在福王之前发火了，大怒骂道：“人还没醒来，你抢什么抢！杨玄何等才干，怎么可能拘困在这些事务之中！”
福王却偏偏不生气了，嘿嘿笑着咕哝了一句：“当医生总比当病人强。”
三处的官吏此时终于也退了出来，恭敬地向陛下行礼。得了陛下的几句劝勉之后，便有些精力憔悴地离开了皇宫。此时大明宫中，除了服侍的那几位太监宫女之外。就只剩下了杨玄及心儿、杨思三个人。
郑心儿心疼地看了杨玄一眼，又心疼地看了面色苍白地小姑子一眼，柔柔地擦去她额上的汗珠，这是杨玄先前说过的。杨思一直稳定到现在的手，终于开始颤抖了起来。知道自己终于在哥哥地指挥下，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哥哥的性命应该保住了。她的心神却是无来由的一松，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郑心儿扶住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依然没有说话，这笑容里的意思很明显，鸡腿姑娘觉得？”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帮到杨玄什么，而只有自己，似乎永远只能旁观。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
“嫂子。”杨思终于发现了郑心儿异常的沉默，关切问道：“身子没事吧？”
郑心儿被小姑子盯了半天，没有办法，旋即微笑说道：“没事。”
没事这两个字说的有些含糊不清，杨思定晴一看，才发现嫂子地唇边竟是隐有血迹，不由唬了一跳，便准备唤御医进来看。
郑心儿赶紧捂着她的嘴巴，生怕惊醒了沉醉于哥罗芳之中的杨玄，有些口齿不清解释道：“木？”事，刚凯咬着舌头了。”
杨思微微一愣，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由一暖，对这位年纪轻轻地嫂子更添一丝敬爱？”先前给杨玄喂药的时候，心儿心急如焚，只顾着将药丸嚼散，却是情急之下咬伤了自己的舌头，但心系相公安危，却是一直忍到了现在。
大明宫里的白幔早已除去，此时月儿穿出晚云，向人间洒来片片清晖，与当年这宫里的白幔倒有些相似。宫外地人们渐渐散了，只留下了足够的侍卫与传信的太监，宫内地宫女太监们将脑袋搁在椅子上小憩着，时刻准备着小杨大人的伤势有什么变化，又有值夜的宫女安静地移走了多余的宫烛。
那姑嫂二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昏暗烛光里安详睡着的杨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意。
层层皇城宫墙之外，一身粗布衣裳的二叔，冷漠地看着宫内某个方向，确认了某人的安全后，悄无声息地遁入了黑夜的小树林中。
过了数日，仍然是在皇宫之中，一处往日清静，今日却是布防森严地柳圆深处，那位京都如今最出名的病人，正躺在软榻之上发着感慨。
“什么时候能回家？”
杨玄盖着薄被，躺在软榻之上，看着柳圆里提前出世来孝敬自己的小不点初梅，面色有些恼火。
皇宫里的物资自然是极丰富的，各种名贵药材经由太医院的用心整治，不停往他的肚子里灌，想不回复的快都很难，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在服侍人方面，自然也比杨府要强很多。就连这柳圆的景致都比杨家后圆要强不少，加上妻子与妹妹得了特旨，可以天天陪在自己身边？”这小秋阳晒着，小棉被盖着，小美人儿陪着，似乎与自己在家里的生活没什么两样？”除了没有秋千。
但他依然很想回杨府，因为他总觉得那里才是自己在京都真正的家。
在经历了赵国皇宫第一次手术之后，仗着这近二十年勤修苦练打下的身体基础，他的恢复极快，胸腹处依然未曾痊愈，但总算可以平躺着看看风景了。只是体内的真气散离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他的心里有些微寒和恐惧。
杨思吹了吹碗中的清粥，用调羹喂了他一口。另一侧，郑心儿伸手进他的宽袍之中，小心地调了一下双层布带里谷袋的位置，这是杨玄的要求，用布带束住伤口，加上重袋压着，对于伤口的愈合极有好处。
杨玄有些困难地咽下清粥，埋怨道：“天天喝粥，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我想回家？”不说吃天一楼的菜，喝喝申姨娘调的果浆子，也比这个强不少。”
郑心儿嗔道：“刚刚醒了没两天，话倒是多了不少，陛下既然恩允你在宫中养伤，你怕什么闲言闲语？”不过？”口里淡出鸟来是什么意思？”
杨思也很不解：“什么鸟？”
杨玄面色不变，转移话题：“我不是怕闲言闲语？”只是有些想家。”
如今他身处皇宫，无法与九日小组联络，陛下又下旨不让他*心，心儿与杨思干脆没有出过宫，别的太监宫女更不可能说，悬空庙的刺杀案件已经过去了几天的时间，他竟不知道任何相关的信息，更无法去当面质问老跛子有关影子的事情，实在很是不爽，很是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