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赵国京都约有四千里地的东北方，那座更古老的煌煌上京城里，雪势极大，鹅毛般的雪纷纷洒洒地落下，上京的大街小巷就像是铺了一层纯白的羊毛毯子一般，而那些备着暖炉的宅屋之上雪却积不下来，露着黑色的檐顶，两相一衬格外漂亮。
从城门处便能远远看见那座依山而建的皇宫，宫檐的纯正黑色要比民宅的黑檐显得更深一些，山上雪岩里层层冬树挂霜披雪，流瀑已渐柔弱成冰溪，石径斜而孤清，冬山与清宫极为和谐地融为一体。
夏天过去之后，****也发生了许多事，最震惊的自然是镇抚司指挥使大人葛优遇刺一事，当夜长枪烈马驰于街的雄帅陈庆之，如今还被软禁在府中，而朝廷与宫中的态度，却很清楚，葛优死后马上被安了无数桩罪名，葛家家破人亡，只有那位上京人们很熟悉的葛大小姐忽然间消失无踪。
葛优的突然死亡，对于锦衣卫来说，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本来就有些偏弱的****特务机构，被年轻的皇帝施了暗手，失去了一位颇有城府的领军人物后，显得更加孱弱，连带着就连太后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几个月里，所有锦衣卫的人员都有些心中怯慌，一直没有人来接手这个衙门，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置。好在前些天朝廷终于发了明旨，安国侯家的公子，那位鸿胪寺少卿纪纲正式接了葛优空出来的位置。
以往上京流言中，太后是属意安国侯出任指挥使。但被年轻的皇帝生生抵着了，如今圣旨上却写明让安国侯地儿子来做，不免惹了些议论，不知道这一对天天吵架的母子。是不是终于搭成了某种默契与妥协。
今日锦衣卫重新抖搂精神，拿出了当年的凶狠与霸道，开始执行新的任务。
一百多名穿着褐色官服地锦衣卫，围住了锦衣街，任由雪花飘在自己的身上。
锦衣街并不简单，上面的商铺都有着极深的背景，尤其是中间的那七间铺子都是南赵的皇商，两国目前正处于蜜月期间，按理讲，锦衣卫正在自我整顿之中。应该不会来闹事才对。
然而事态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沿街的掌柜们站了出来。在风雪中搓着手，紧张地看着锦衣卫带走了那位姓杜的酒老板。这位老板姓杜名康，正是南赵国商在上京地头目之一。
玻理店的掌柜扶着古旧的门板，颤抖着声音说道：“怎么就敢抓呢？”
伙计轻声说道：“说是京南发现了一大批囤货，没有关防文书。连税合都没有，锦衣卫沿着那条线摸到上京，把这位杜老板挖了出来。”
风雪扑面而来。绕身而去，比掌柜身后地玻理瓶儿都似要透亮一些，他面有忧色看着渐渐撤走的锦衣卫。他很清楚国商往北面走私的事情，这本来就是长公主一手做的买卖，只是****方面一直都默认着，享受着低价所带来的好处，怎么今天却忽然动了手？
上京美丽地皇宫之中，那位年轻的小皇帝正蜷在暖褥里，一手拿着块点心往嘴里喂。一手捧着一卷书，仔仔细细，十分专心地看着。
新任镇抚司指挥使纪纲小心地看了一眼他，斟酌了半晌，才鼓起勇气打断陛下的走神，轻声说道：“抓了几个人？”不过一直以来，吴家和凤阳方面帮了朝廷不少忙，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所以依太后地吩咐，那些有身份的，最后还是放了。”
年轻皇帝没有瞧他，眉角却有些厌恶地皱了皱，说道：“妇？”人之仁，既然已经翻脸，还看什么旧日情份？”
他在这里说着太后的不是，纪纲自然不敢接话。皇帝摇了摇头，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本书上，继续说道：“不过抓不抓人无所谓，货？”截了多少下来？”
“不少。”纪纲的眼神里流出一丝兴奋，“消息得的准，南蛮子又想不到我们会破了旧日的规矩，措手不及，吃了不少的亏。”
他忽然想到某些事情，犹疑问道：“这事儿有些荒唐，杨玄就算要和南赵长公主抢国商，也没理由送这么大份礼给咱们，以他如今在南赵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吞了这些货物，而不让这些货流到北边来。”
皇帝依然没有看他，冷冷说道：“送朕一份大礼，自然是有求于朕。”
“时间掐的没问题，据南方来地消息，杨玄在我们之前就动了手，南人应该不会怀疑朕在与他联手分赃，只会以为朕是在趁火打劫。只是？”他忽然重重放下手中的书卷，眯着双眼看着纪纲，眼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清楚，说道：“这件事情，朝中拢共只有五个人知道，我不想因为你的缘故，将消息泄露出去。”
纪纲大为惊恐，俯拜于地，发了个毒誓后才说道：“请陛下放心。”他虽然是安国侯的儿子，但实际上与皇帝还要亲近一些，这次能够执掌锦衣卫这样一个实权衙门，他知道是皇帝给自己的一次机会，就看自己能不能够抓的住。
“赵国的使节还在抗议吗？”皇帝忽然感兴趣问道。
纪纲点点头，苦笑道：“那位叶大人天天在鸿胪寺里大吵大闹，为吴家鸣不平，说朝廷不查而办，强行扣押吴氏货物与钱财，乃是胡作非为，大大影响了两国间的邦谊。”
皇帝骂道：“吴家是什么？是赵国最大的走私贩子！朕帮南蛮子管教臣民，他们不来谢朕，还来怨朕，这些南蛮子果然是不知道礼数的家伙。”
纪纲苦笑着。心想您帮异国管教商人，可吃到嘴里的货物与银子却不肯吐出去，这哪里能说得通。吴家事发，叶凡身为赵国驻上京全权使节。却不知道其中内幕，当然要为己国地子民争上一争。
“最麻烦的还是那位参赞王九日。”纪纲忽然头痛说道：“叶大人只是在鸿胪寺里闹，这位王大人却天天跑太常寺，要求进宫见陛下，说吴氏乃是赵国着名大商，他们身为赵国官员，一定要维护吴氏的利益。”
皇帝闻言一怔，怒极反笑，哈哈大笑道：“有趣，真是有趣。杨玄不仅自己有趣，连他的心腹也是这般胡来？”明明是他自家主子想咬死吴家，让他这么一闹。不仅替杨玄洗干净了屁股，还顺手污了朕一把。”
可是对于南方地那位同行，纪纲依然有些警惕，忍不住说道：“陛下，如果？”将这件事情的原委暗中传回南赵。让南赵皇帝知道杨玄慷国家之慨，暗通本朝，只怕会雷霆大怒？”说不定他再也无法爬起来了。”
夏日里的两国谈判。让他知道杨玄这个温文而雅的书生，骨子里是怎样的冷漠狠辣，以至于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后，马上便将杨玄看作了自己最大的敌人，时刻想着怎么能够让杨玄倒霉，此时想到这种让杨玄再难翻身的毒计，不由心生亢奋，满脸期望地望着皇帝。
令他失望的是？”皇帝依然只是摇了摇头。
“把目光放长远一些。”皇帝带着嘲笑之意说道：“吴家的这些货本来就在国境之中，朕要夺这些货有什么用？难道朕还瞧得上这些商人的银钱？”朝廷以往一直在与那位长公主打交道。双方都得了不少好处？”之所以这次要与杨玄合作，原因难道你不明白？”
皇帝拾起桌上地那本书，一面看一面轻声说道：“南朝的国商，马上就要姓杨了，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将他消灭，那么最好还是对他客气一点，朕这个国度里地子民，还指望着那位杨特司？”年年不断地送些便宜货。”
纪纲辞出后，皇帝的面色似乎瞬息间放松了许多，伸了个不雅的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此时一位容颜媚丽，身着华贵宫服的女子掀帘走了出来，看着新任指挥使大人离去地方向，眨着眼睛，好奇问道：“在说什么呢？听着好像和杨玄有关。”
“丹丹，一听见杨玄两个字你就这么紧张，难道就不怕朕吃醋？”年轻皇帝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搂入怀中轻薄着，在她的耳边说道：“杨玄在南边对凤阳动手了，朕？”小小地配合他一下。”
不是小小的配合，吴家在北方地线路已经被完全摧毁，而留滞的货物与银两也全部被锦衣卫查封，一个以经商闻名天下的大氏族，被砍了一只手，而另一只放在赵国内部的手，则早已经被阴森恐怖的督政院完全斩断。
姚丹丹吃吃一笑应道：“当然紧张了，杨大人可是咱们的媒人。”
年轻皇帝一想也对，如果不是杨玄出了那么个？怪主意”，让叔祖收丹丹为徒，以丹丹的身世身份，想要入宫，还确实有些麻烦。
“在看什么呢？”姚丹丹好奇地抢过皇帝手中的书卷。
皇帝着急了，反手抢了过来，说道：“杨玄专门寄给朕的，最新一章？”全天下独一无二，可别弄坏了。”
姚丹丹明媚一笑，偎在他地身边，轻声说道：“杨玄怎么就敢？”对自己的丈母娘下手？”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这厮的胆子竟似比朕还要大不少，南方那座宫里比咱们这块儿要复杂太多，谁知道呢？”
北韩国最清贵的河，就是从山上淌下，绕着皇宫半圈，再横出上京古城的那条狮泉河。越往上游走，离皇宫越近，也就越安静。
今日大雪，河畔岸间隐有冰屑，苦寒无比，在已能看到皇宫黑檐，山间冬树的地方，竟有一座小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在这里住着。
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这时候正在圆子里做苦力。少年面庞微胖，拉着圆中石磨，咬牙转着圈，石磨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的腿脚却有些颤抖，在这寒冬天气里，身上的衣衫竟是被汗水打湿了后背，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转了几圈，少年终于忍受不住了，将手中的把手一推，回过头怒骂道：“又没有豆子！让我推这个空磨干什么！难道你连头驴都买不起！”
他怒骂的对象，此时正逍遥无比地坐在屋檐下，躺在贴着厚厚褥子的躺椅上，那双明亮而不夺人的眸子，正看着檐外呼啸而过的雪花，似乎在出神。听着少年的怒吼声，她才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叉着腰，慵懒无比说道：“今天下雪，到哪里去买豆子？至于驴？”现在不是有你吗？我前几天就把驴子卖了，圆子里的鸡啊鸭的，过冬也要取暖，总要要钱的。”
这情形古怪的二人，自然就是被放逐到****来的杨鹏，与北韩国年轻一代中最出名的人物：春秋姑娘。
春秋穿着一件大花布的棉袄，双手揣在兜里，平实无奇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笑意，望着杨鹏说道：“你哥哥前些天才来信，让我好好管教你。”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杨鹏终于真的抓狂了，他来到上京也有些天了，结果什么事儿都没做，就是被这个村姑抓着在做苦力，连妍儿也被她送走了！
偏生这村姑的地位高，武功强，心思灵，自己想了好多次要逃，都没有奏效，上京生活，真是奇苦无比。想到此节，他气恼地蹲了下来，骂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教我？”
春秋笑了笑，没有应话，只是又躺了下来，双眼微闭，似乎要在这风雪的伴奏下入睡。
杨鹏看着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听话，估计连饭都没得吃，只得重新握住了石磨的把手，恨恨咬牙切齿道：“长的跟一村姑似的，还想嫁我哥！别想我以后认你这嫂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