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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海外重生

我仿佛在空中漂浮了好久,身体轻盈如一片羽毛——原来这就是天堂,真希望永远这样沉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睡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张开了眼睛,迷迷糊糊茫然四顾。

眼前是一片宽阔蔚蓝的大海,天空明朗、海水静谧,悠长的海岸线将天空与海面分割成浅蓝和深蓝两色,不远处有一座巍峨的山峰,山脚下的平地里盛开着大片大片绚烂夺目、热情如火的金黄色油菜花,。

灿烂的阳光照射在我身上,耳边传来浪花哗啦啦拍击礁石的声响,暖洋洋的和风吹过我的脸,痒痒的、舒适温暖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躺在妈妈的怀抱里,没有烦恼、没有忧伤、也没有伤害和背叛。

所在之处是临近海湾的一座小岛,绝美的自然风光如诗如画,附近种植着一片绿油油的麦苗,还有一间小小的石屋,屋外晾晒着几件蓝色和粉红色的宽大衣裙,却不见半个人影。

难道这里不是天堂?难道我这次又活下来了?又穿越了一次?穿越到了鲁滨逊漂流岛?

我确定自己还活着。

举起手,中指上的铂金指环犹在,上面镶嵌的钻石却已不翼而飞。或许正是顾翌凡赠我这颗钻石暗中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在我每次临近死亡边缘时,让我的灵魂能够不灭,借助穿越时空而侥幸存活下来。

这个小岛似乎是个可以安静度日的好地方。

石屋内有几件简陋家具和炊具,几乎可以用“原始”二字来形容。

所有的东西都是原木或者石头所制,一张小石床上铺着深棕色苇席,地上摊放着编织到一半的苇席,石桌上有一枝木头焚烧而成的黑炭笔,桌上有一行字:“……。”

在W大我学过一些简单的韩语,这句话是 “生日快乐”。

今天是谁的生日?这句话是谁所写?我现在又是谁?

石屋内的大木桶中盛放着清澈透明的淡水,我走近木桶,水面立刻映射出一个肌肤莹洁、面貌娇艳动人的少女倩影。

她面容竟与唐蕊有八九分相似,眉心有一个淡胭脂红色的小小圆形印记,深入肌肤纹理,长长的头发编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身上穿着红黄相间的韩服,胸前系着一朵粉红色的大蝴蝶结,身材体态几乎与唐蕊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那个天生的红色美人胎记,我会以为自己依然是唐蕊。

忽然听见屋外有人喊道:“(元妍、元妍)!”

似乎是我附身少女的名字。

我走出石屋外,一个四十来岁、衣着朴素的中年朝鲜男子从一艘小船上急冲冲走过来,他的语速太快,我并没有听清楚他唧唧呱呱说些什么,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见我不说话,越发着急,指指那艘小船:“……!”

小船上迎风而立一个身着华服的朝鲜男子,明眸黑亮似点漆,辫子用黑色绸缎编结,头上一根琥珀镶嵌成的白银簪,衣服团领系黑色绸缎镶成,白色短上衣外套坎肩,宽大的白色长裤边绣着红色宗彝图案。

朝鲜自古有“白衣民族”之称,白色象征着纯洁、善良、高尚、神圣,是他们最喜欢尊崇的颜色,这男子的服饰正是朝鲜贵族平时喜欢穿的样式,

他手摇折扇,并没有下船,用韩语缓缓问我道:“你可以回去了吗?”

这句话我听明白了,跟他回去?情急之下,我赶紧摇了摇头。

那中年男子面露惊讶之色,说道:“你怎么能这样?”

华服的朝鲜男子似乎也很意外,对我说:“跟我回家。”

我正要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去你家?”

他收起折扇凝眸一笑,我还没完全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带到了船头。我习惯性地想甩开他,却不料这个柔弱的朝鲜少女不像唐蕊那样身怀武功,竟没有半点内力,整个人被他牢牢捉住,动弹不得,我用汉语尖叫道:“放开我!”

他眼睛里微带惊讶,也用汉语说:“我以前不知道,原来你也会说汉话!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同意你回家来看看,可是你不能不回去,父亲如果知道一定会罚你。”

原来那少女是大户人家的婢女,我说:“会说汉话很奇怪吗?”

他紧拽住我的手,用折扇尾点了点自己的头,笑着说:“你只是我家的一个普通仆人,是谁教给你的呢?一定是你在书房偷听学习的。”

船将开时,那中年男子神情怅然望着我。

华服男子说:“和你父亲道别吧,我会再带你来看他的。”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点,陌生的主人,陌生的父亲。

我的头开始发痛。

既然命运安排我来到古代的朝鲜,我只好随遇而安,或许还能像大长今一样做个出色的厨师和医师。

华服男子的家与电视剧里金碧辉煌的朝鲜皇宫相差不远,很漂亮,也很雅致。我回到他指给我的仆人的房间里,几个和我一样打扮的少女立刻唧唧喳喳围了上来:“你回家了!”“生日快乐!”“见到伯父了吗?”

她们呼喊我的名字发音,如果翻译成汉语,就是“元妍”。

我很快和她们熟络起来,知道现在是朝鲜定宗二年,国王是李芳果。

在公元1896年独立之前,李氏朝鲜一直都是中国的藩属国,严格遵循中国礼制,从不敢僭越。朝鲜君主称国王,尊称为“殿下”,自称为“寡人”,呼中国皇帝为“皇上”或者“陛下”,与中国臣子地位相同。

国王之下设有最高辅佐机关议政府,其长官为“领议政”,相当于中国的丞相。议政府之下有吏、户、礼、兵、工、刑六曹,相当于中国的六部,其首长称判书,相当于中国的六部尚书。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靖安君李芳远在都城举兵发难,朝鲜爆发第一次王子之乱,世子李芳硕被杀,次子李芳果被建文帝册封为王世子,九月五日即位于景福宫勤政殿,是为朝鲜定宗。

定宗登基后就离开了汉城回到故都开京,实际操纵政权的是靖安君李芳远。建文二年发生了第二次王子之乱,定宗被迫在开城寿昌宫传位于李芳远,定宗在位三年,永乐十七年薨,明成祖赐谥“恭靖”。

华服男子的父亲,是现任朝鲜国礼曹判书权永均。

朝鲜定宗二年,公元1399,燕王朱棣七月就要举兵造反了。我穿越后的时间与唐蕊跳崖的时间相隔不过一年,我依然和那些明代人生活在同一个历史阶段,只是远离了中国。

明成祖登基时,朝鲜权永均的女儿会成为他最宠爱的权贤妃。

即使想起那段历史,心湖却犹如古井之死水,再也不会为那人起任何波澜。我是历史的匆匆过客,朱棣也是我历史中的过客,一个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他的是非功过,他的爱恨嗔痴,早已与我无关,离我无限遥远。

只听一名女子叫道:“元妍、元风、元安!”

元容、元风、元安都是权府中丫环的名字,她们赶紧答应道:“小姐!”元安见我发怔,暗地拉我的裙子,我赶紧和她们一起对她弯腰行礼。

来者是权家的唯一的一位小姐权秀莹。我抬头看了看她,皮肤雪白,脸庞圆润,高鼻小嘴,是标准的古代朝鲜美人模样。

权秀莹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对我说:“元妍,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看看喜欢它吗?”

我道过谢,打开小盒子,立刻吸引了众多小丫环羡慕的目光:“哇,是香饼!好香啊……”“小姐好偏心啊,给元妍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也好想过生日啊!”

香饼在中国并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在朝鲜就是罕见的“舶来品”, 礼曹判书权永均是外交大臣,看来他经常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女儿带些外邦使用的东西。

权秀莹笑着说:“从现在开始,每个人过生日都会有的。父亲今天晚上要接待一个很重要很尊贵的明朝客人。大家要把家里都收拾干净,还要注意礼节,不可以出错,都记住了吗?”

小丫环们都很高兴,齐声答道:“记住了!”

“好吧,那就分头去忙活。元风负责铺红毯,元妍负责摆设盆景,……元容给客人倒茶水!”

我答应着,料那明朝客人是派来朝鲜视察的使节,大不了就是礼部的某个小官员,官阶决不会超过三品。

晚宴准备好了以后,我们垂手而立等了很久,只听大门外鼓乐喧天,那“尊贵”的客人终于来了。

前面一名白面微髭、体形富态的中年官吏正是权永均。他退步在大门一侧,恭恭敬敬拱手,用汉语说道:“多谢曹国公大人光临下官陋宅,令下官之蓬筚顿时生辉。”

权永均故意咬文嚼字的神态十分可爱,我本来觉得很好笑,却意外听见“曹国公”这三个字,吓了一跳,立即抬头向那明朝使节看去。

果然是曹国公李景隆!

他身着绣有珍禽异兽的大红色明朝官服,神情倨傲肃重,带着十数名随从昂首阔步,稳步傲然走进权府大门。权永均及同来的其他朝鲜官员等人十分恭敬,唯唯诺诺逢迎着他们。

李景隆并不谦让,在台阶上铺设的红毯主位处膝坐下来,等到明朝随行的官员全部依次序坐好后,权永均等朝鲜官员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手执拂扫,站立在一人多高的大丽花盆架后,大幅的纸扇屏风遮住了我的大半边脸。

他的眼光并没有注意到我。

元妍在权府不过是一个粗使干杂活的小丫环。她的大眼睛、瓜子脸和弯弯的柳眉在古代朝鲜人的眼中并不算最美,穿着大众化的朝鲜服也不太显眼。加上距离这么远,我不用太担心李景隆会看到认出我。

我将手中的盛放茶叶和沸水壶的银盘交给元容。元容稳步走近他,在台阶前跪下,将茶水举过头顶。李景隆轻轻伸手接过,元容向他叩首行礼,她粉扑扑的小脸因兴奋激动而泛起红晕,十分可爱。

敬茶的礼仪顺利完成后,权永均对李景隆说:“请曹国公大人品尝我们朝鲜的大麦茶。”

李景隆端起茶杯近唇边,饮了一口,说道:“贵国的茶很有特色。”

权永均喜形于色,击掌三声。

门外鼓乐声悠扬悦耳,一队朝鲜歌舞姬鱼贯而入,身穿金色长裙,这些娇娆的美人轻歌曼舞,姿态撩人,对李景隆款款折腰,致欢迎之意。李景隆与身边明朝官员谈笑自若,神情欣悦。

舞到中间,权永均靠近李景隆,目视那些美人,面带微笑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我听见李景隆说道:“我此次奉旨前来只为遴选骏马,贵国只要将五千匹良驹如数觅齐即可。皇帝陛下身边早有无数美人,不必费心了。”

权永均面带窘色,笑道:“下官自接到皇帝陛下旨意时已经开始准备,如今屯有骏马八千匹,明日请曹国公大人亲自检阅挑选。”

李景隆示意身边官员将自己带来的礼物交给权永均,说道:“权大人太客气了。这些礼物是我送给令公子和令千金的。”

权永均感激不已,唤道:“成灏、秀莹!”

权成灏和权秀莹早已等候在侧面屏风之后,听见父亲呼唤,一起走出来向李景隆弯腰行礼。他们二人相貌端庄秀美,男如白鹤,女似凤凰,堪称金童玉女。权秀莹面对李景隆并不忸怩畏缩,行为举止大方得体,一派大家风范。

歌舞散去后宴席正式开始,宾主举杯同贺,尽欢而散。

我眼看着李景隆等人的身影离开权府,才长舒出一口气。

正要回到仆人房里去,手却被一人捉住,抬头却是权成灏,他微笑着用汉语对我说道:“要中国的生日礼物吗?”

我摇头说:“不要了!小姐已经送过我礼物了!”

权成灏从袖中取出一串檀香佛珠在我眼前晃了晃,不由分说套在我手腕上:“这是刚才曹国公给我的礼物,可以护身,我送给你戴,一定要收下。”

李景隆的东西我更加不想要,正想脱下来还给他,权成灏已向书房走过去,说道:“我去见父亲,给我们倒点茶水来吧!”

我将茶水准备好,走到权永均的书房前,听见了他们父子二人的谈话声。

权成灏问:“父亲知道明朝皇帝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多马匹吗?儿子四处搜寻才知道,国内很多骏马去年都被中国商人买走了。”

权永均叹息了一声,说:“看来皇帝陛下要扩军备战了。高皇帝陛下驾崩以后,中国各地的皇子都有反叛之心,漠北的燕王殿下可是胸怀大志之人啊。”

“儿子听说燕王殿下去年九月突然得了疯病,一个疯子能举兵反叛吗?”

权永均摇头说:“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一定不会这么容易疯的。”

我轻轻走进,将茶水放置在地面的小案几上,然后折身退出门外。

去年九月正是我跳下断崖的时候,但我知道权永均说得没错,燕王的确是在装疯。

史载建文元年一月,湘王朱柏被人告发“伪造宝钞,无故杀人”。朱允炆派使者率兵前往质问。朱柏仰天长笑说:“听闻前代大臣下吏,多自引决,本王身为父皇之子,南面封王,岂能苟活于奴仆手中?”后将妻儿妾仆齐集于湘王宫内殿中,紧闭宫门举火自焚。

建文元年二月,代王朱桂被废为庶人,幽禁于大同。

建文元年三月,齐王朱榑被废为庶人,幽禁于京师。

建文元年四月,岷王朱楩被废为庶人,贬迁往漳州。

朱允炆听从了齐泰、黄子澄削藩的建议,继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周王朱橚被废为庶人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废黜了五位藩王。

如果燕王不疯,他恐怕早已成为“燕庶人”了,不可能到现在还安然无恙。我决不会认为他装疯与我有任何关系。

权成灏突然叫道:“元妍,等一下。”

我并未走远,停下脚步,只见他对权永均说:“父亲,元妍她会说汉话。我想让她到我的书房去伺候我,可以吗?”

权永均打量了我片刻,目露狐疑的目光,说道:“她也会说汉话?”

权成灏目光热切注视着我,说:“元妍,你说几句给父亲听一下。”

我没办法再装聋作哑,无奈说道:“我只会说一点点。”

权永均不以为意,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继续翻看书房中的案卷。

次日,我被调到权成灏的书房当差,他的书房里到处都是中国的典籍和文献,看来这个权公子是个汉学迷。

我一边打扫一边翻阅那些书籍。

权成灏换了一套黑色的短衣长裤,面容如玉,脑后仍然是编结着发辫和发髻,一路神采飞扬走进来,看见我就说:“你一定很高兴到这里来吧?以后你要看书,要学习都很方便,我可以教你认更多的汉字。”

他原本是一番好意想让我多学点东西,我轻声说道:“谢谢少爷。”

他很开心,说道:“今天父亲在马厩选骏马,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我急忙摇头说:“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权成灏捉住我说:“不用了,我们看赛马去!”

眼前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坦草地,春光明媚,四野盛开着绚烂的野花。我被权成灏生拉硬拽到了马场,远远看见场中锦旗招展,上面用汉字写着大大的“国”字。

这里是朝鲜的皇家马场,权永均奉朝鲜定宗之命主持选马之事。李景隆端坐在凉篷下的木椅上,权永均手持令旗坐在他身旁。

我越是拼命往后躲,权成灏越是故意抓着我不放,两人拉拉扯扯,令台那边的人眼光都齐刷刷地向我们看过来。我恐怕被李景隆发现,急忙背转身。还好很快马赛就开始了,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

场中一时数马奔腾,权成灏和我站在栏杆之外看着马蹄铮铮作响,踏飞尘土如烟如雾。他兴奋得开心大叫,用折扇敲击着手心,不断追随它们移动位置,说:“快跑啊!快跑啊 !这几十匹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元妍,你看它们多棒!”

话音未落,一匹奔马突然仰头狂嘶,上面的骑手被它重重摔落在草地上,发出一声惨呼。权成灏为看其他骏马,早已跑出数十丈之外。那失控的马儿已辨认不清方向,向我藏身之处直直冲了过来。

它以疯狂极速越过栏杆,我孤身一人闪避不及,被它的来势冲翻在地,沉重的马蹄铁敲击在我的肋骨上。我听见了肋骨脆裂的轻响,胸口一阵剧痛,它的另一蹄眼看就要踩踏在我脸上。

我听见了众人的惊呼声,权成灏大叫“元妍”的声音。如果我的脸被这匹马儿踏上一脚,鼻梁一定会碎成软骨泥。

但是它的铁蹄并没有落下来。

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嘶后,它软软倒了下去,那健壮结实的身体阴影后显现一个红衣男子的身影,正看向躺在地上的我。

李景隆。

是他在紧要关头出手击毙了那匹发疯的马。

李景隆定定注视我的眼神,让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内心震撼,那不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眼神。惊奇、喜悦、难以置信的情绪累积,交错混合成他眼中的泪水,也混合成了他眼底的狂乱与迷茫。

难道那匹疯了的马将疯狂传染给了他?

李景隆飞快地弯腰俯身抱起我,眼泪滑落,低声呼喊道:“世间男子千千万万,愿意保护你的不止一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为他舍身跳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是景隆今生对你许下的诺言,决不会更改!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吗?”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我闭了闭眼睛。

唐蕊早已死在断崖之下,此时此刻我只是元妍,一个普通的朝鲜少女。

我对他说:“(你认错人了吧?)”

李景隆任何时候都是高傲不凡,他此时的反常举动显然吓坏了马场中的大小中外官员,他们霎时都奔了过来。

李景隆抬头问:“她说什么?”

权永均茫然失措,说道:“她……是下官家买来的仆人,名字叫元妍,她说她不认识大人!”

权成灏冲过来,大声问:“踩伤了哪里?都怪我不好,不该带你来马场!”

骏马的铁蹄将我的肋骨踩碎了,胸腔传来一阵阵剧痛,伤处又红又肿。肋骨骨折非同小可,如果内伤严重,抢救不及当场就会毙命。

我感觉到呼吸逐渐困难,头脑一片昏沉。

李景隆低头察看我的伤势后,轻轻拥抱住我,含泪说道:“你一定是!一定是!我本早已心如死灰,如今上天垂怜,让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权成灏大叫着飞奔而来到我身旁,他没料到我会伤得这么严重,急促说道:“元妍!一定很疼吧?我又害你受苦了!对不起!”

李景隆听到他唤我“元妍”,仔细凝视着我的脸,眸光在我眉心的胭红胎记停留片刻,先是一阵错愕迷茫失神,随后恢复了几分镇定,抱起我说:“救人要紧,赶快送她回去医治吧。”

权成灏见他抱起我,语气中带着无限愧悔,立刻对仆人叫道:“还不快备马!”

李景隆带着我跃上马背,我胸口的疼痛一阵比一阵更强烈,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突然听见他轻声喃喃说:“你不用怕,坚强一点。这次我们都会救你的,决不会让你像上次一样危险。”

他明明知道我是朝鲜少女元妍,却还要如此欺骗自己认为我是唐蕊,要我坚强支持下去。一路上依稀听见他不断和我说话的声音,我本想看他一眼,却因袭击而来的痛觉意识模糊,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身上缠满了绷带躺在床上,只能喝些水和吃点流质的食物,伤口高高肿起,折断的两根肋骨刚刚接上,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完全愈合。

元风端着汤药走进来说:“元妍,该吃药了。”

权成灏连忙接过来说:“你去忙你的事,我来喂她吧!”

权成灏每天都来看我,不停道歉后悔自己不该勉强拉着我去看赛马。权府的主人和仆人之间相处很和睦融洽,元风手头负责的事情很多,见他愿意代劳喂我吃东西,抿嘴笑道:“谢谢少爷!少爷小心烫手。”

她放下药,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权成灏亲手喂我吃完了药,说:“等你好起来了,我教你做漂亮的蝴蝶风筝,带你去放风筝,好吗?”

我点了点头。

权成灏耐心陪伴我说话,给我讲过不少他和元妍小时候的有趣事情,问我说:“你还记得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吗?”

我对他微笑说:“不记得了。”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笑着说:“那天我骑马回到家里,看见一个满脸眼泪鼻涕的长辫子小女孩,又脏又小,那就是你啊!还抓着你父亲的手不肯放!后来我还用火折子烧过你的长辫子!……还有一次,我故意拿大老鼠吓唬你,让你尖叫着在花园里跑,还跌到了水池里,被我捞起来了!……还有一年除夕夜,家里给你们发过节吃的引绝饼,我把你那份引绝饼藏起来了,让你饿了一整晚上没东西吃……”

我忍不住想笑,元妍实在是命苦,她因为家境贫困从小被父亲卖入权府为奴,小时候还经常被权成灏这个小少爷欺负捉弄。

现在知书达理、文静善良的权成灏小时候居然这么顽皮,经常想些希奇古怪的方法欺负权府里的小丫环。

他见我开心的模样,立刻说:“开心一下就可以了。别笑,会扯动伤口的!”

我说:“少爷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他莞尔一笑说道:“那天曹国公大人问你的身世,我才回忆起你的这些事情。他说他有个很好的朋友,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呢,很可惜她已经不在人间了,听说她是被一个男人害死的。”

李景隆所指的人无疑是燕王。

我心中轻轻动了一下,一种熟悉的淡淡忧伤袭上心头,既然李景隆认为是燕王害死了我,朱允炆一定也会这样以为。爱与恨是人世间最强烈最难控制与把握的两种情感,人却总是难免被它们所包围。

世事难以预料,我只能接受命运对我前世今生的捉弄。

但是我当时并不恨任何人,只因心中别无牵挂,唯独剩下冰冷的绝望。蕊蕊宁可死,也决不委曲求全去接受朱棣变质的爱情。

一个男仆在轻叩门环,说道:“少爷,曹国公大人来府中看望元妍了。”

权成灏答应着,对我说:“一定是因为你长得像他的朋友。”

李景隆换了一套青色的常服,并非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前来,堂堂的大明朝曹国公屈尊降贵来探视一个朝鲜官吏家的低等婢女,本是不合礼仪。

权永均亲自陪同着他,他俊毅的脸庞带着几分忧虑,两人一起缓缓走进房间里。

李景隆见权成灏手中拿着药碗,问道:“她的伤势怎么样了?”

权成灏起身行礼,恭声说:“断骨已经接续好了,还有些内伤,需要服药慢慢调理。”

李景隆看了看我,略有欣慰的神色,说道:“她听不懂我说话吧?”

权永均面有得意之色,说道:“下官家的仆人都是认识字的,元妍略通汉话,大人的话她应听得懂。”

李景隆走近我,注视我说:“你是朝鲜国人,从小都长在这里吗?”

我轻点了一下头。

他接着问:“你喜欢中国吗?”

我不置可否说:“中国很大很美。”

他紧接着又问:“如果我想带你去中国,你愿意去吗?”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权永均、权成灏都出现震惊的表情。他拒绝接收权永均的朝鲜舞姬,来要一个在他们眼中长相并不够完美的小丫环,实在是出人意料。

我吃了一惊,李景隆果然不愿意轻易放过我,虽然他明知我不是唐蕊,看样子还是准备向权永均索要我,将我带回中国去,他想把我当作唐蕊的代替品留在自己身边,还是准备将我献给朱允炆呢?

权永均连忙说道:“她一定愿意的!”

权成灏面露难色,说道:“可是她的伤还没有好,长途跋涉对她的身体不利!”

李景隆说:“我即日启程回返中国,等她伤势好了,一个月之后请权大人派人护送她来京师吧,我会在府中恭候。”

李景隆分明是强迫勒索要人,权永均唯恐巴结不上他,连连说道:“好,好,下官一定送她去,请曹国公大人放心。”

权成灏在旁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对李景隆说:“我喜欢这里,不想去中国,我可不可以不去?”

话一出口,李景隆有些意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出去,我看着他那暗自郁闷的神情,知道他大为不快。

权永均急忙亦步亦趋跟上,回头瞪了我一眼,用韩语说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权成灏跟随出去送客,暗地对我伸出大拇指晃了一下。

没过多久,权成灏就回来了,笑着说:“好样的!你自己不愿意去,他就拿你没办法啦!中国虽然很大很美,我们这里也很美!”

他以为我是具有高尚的爱国情操不愿意去中国,我却只是因为带着一副和唐蕊同样的面容跟着李景隆回去,只怕又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我说:“我本来就不想跟他去。”

权成灏很开心,说道:“那你就不要嫁给别人,一辈子住在我们家,我纳你……”

他的脸突然刷地红了起来,忸怩不安住了口,黑亮的眼睛看向我,我起初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才会过意来。

在古代朝鲜妾侍的地位比中国的妾侍更低,只是丈夫的附属品,妻妾的地位区别很严格,十分重视嫡庶之分与妻妾之名。由于妾的出身多数比较卑贱,男子与妾侍举行婚礼属于违法行为,纳妾根本不需要任何仪式,只要被男主人“宠幸”过,就可以算是他的妾侍了。

权成灏如果对我有这样的心思,那我这一生就彻底完了。

我吓得直摇头,说:“不,不要……”

权成灏见我害怕,红着脸说:“你如果不做我的妾侍,那就只能做丫环了,以后还要嫁给府里的那些下等男人。我会对你很好,一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欺负你,你不妨考虑一下。”

我咬着嘴唇说:“我愿意做丫环,干多脏多累的活都没关系,但是我不想嫁人。”

权成灏迷茫不解,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你继续做丫环吧。”

我喜出望外,说道:“谢谢少爷!”

权府家风良好,我卧病养伤的一个月里,权成灏对我关心呵护很注意礼仪分寸,也从不对小丫环们动手动脚。

伤基本上好了以后,我继续到权成灏的书房里当差,恰好遇见了权永均。

他富态的圆脸拉得老长,对我说:“你为什么要拒绝曹国公大人?他是明朝皇帝陛下的表兄,跟着他不好吗?你还愿意在这里干这些粗活?他喜欢你那是你的好福气!”

我心道:“别说皇帝的表哥,就是皇帝他自己来接我,我都不会回中国去。”心中还是觉得对不住他,怕他为此得罪了李景隆,向他道歉说:“元妍对不起老爷。”

权永均气呼呼地掉过头去,说道:“一个月期限已经到了,你准备准备,我明天就送你去中国。”

权成灏一听大急,说道:“父亲,不要逼元妍,让她留在我们家吧。曹国公大人走的时候有并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

权永均语气坚决说:“不行,元妍一定要去,否则曹国公大人一定生气。他要人决不会开口说两遍的!”

权成灏争辩说:“他们不能这么霸道!原来高皇帝陛下传谕国王挑选出身好的朝鲜女子与皇室子弟婚配,后来也没有再提过了!高皇帝陛下都没有训斥过国王,曹国公大人怎能因为这个原因责怪父亲?”

明朝与朝鲜关系密切,洪武二十二年四月,朱元璋曾经对朝鲜王太祖李成桂说过:“我家子孙中男儿多、女儿少,愿与贵国结为姻亲”,有将朝鲜公主与明朝皇子结亲的设想,李成桂却因种种原因始终没有让朱元璋得偿所愿。

权永均无话可说,摸了摸胡子,不再提此事,无奈叹气走出书房。

看来我可以安心在朝鲜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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