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国到底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自己先摆出一付任她发落的架势,俨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倒让她上火车前酝酿的一番狠话英雄无用武之地。
深吸一口气,她竭力平静自己:“钟国,你是故意想要气走我是不是?”
如同驼鸟般,她不愿正视他告知的事实,而是选择自己认定的平安无事的假想。
他似是莫名其妙:“我为什么故意要气走你?”
“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突然查出得了什么病,不想拖累我了,所以故意要气走我?”
她说得有点含糊,但他却一听就懂:“苏一,你不会以为我身患绝症吧?老天,你真是偶像剧看得太多了,你看我的样子像绝症患者吗?”
她盯着他一眨不眨:“像,你比五一见面时要瘦多了,是不是生病的原因。”
“拜托,瘦了就是生病吗?那街上那么多骨感美女个个都是病人了。”
她固执地坚持:“不能跟她们比,反正我就是觉得你瘦多了,一定是生了病,而且很有可能是绝症。”
“我瘦了是因为刚从怀柔工地上来,工地条件艰苦,当然会瘦了。你干吗坚持认定我生病了,还是绝症,你简直就是在咒我死。苏一,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但你也不用这样咒我吧?”
无论钟国怎么说,苏一就是认定他身体健康出了大问题,这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绝对不会轻易松开。最后他可能被逼急了:“你实在不相信就这样吧,北京城的医院随便你挑一家,我跟你去做身体健康检查。”
这是将军的招式,他一下就把她将死了——你认定我有病吗?那我们去医院让医生来检查我到底有没有病。他这样坦然以对,她却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或许他是故意这样说,来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呢?好吧,查就查,让她弄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好。
当天去做身体健康检查已经不能了,健康检查要空腹进行这是基本常识,而钟国已经吃过午饭了,况且又在上班。于是他们约定次日一早在某家医院碰头。
苏一离开事务所时,钟国没有送她,说是工作时间不方便。也没问上一句她到北京后的住处有没着落,就那么一转身走了,唯恐走慢一步会被她拖住似的脚步匆忙。
想想以前他对她那样无微不至的关心,再对比此时这般不闻不问的漠不关心,伤心、失落、愤恨、难过……种种情绪在苏一心里层层堆积,海潮般哗哗涌动,快要把她淹死了。
恨恨地看着钟国轻捷离去的背影,她用力咬紧下唇:钟国,如果身体健康检查你真是好好的,那我一定要你好看。我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可不是来跟你温良恭俭让的。
走出大厦,她一眼就看见程实依然笔直如杨地立在门口,见她出来,他的神色是明显地松口气。一个多余的字也没问,他扬手招下一辆出租车,带她去了一家酒店:“你一定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苏一确实很累了,如同刚刚打完一场艰巨的战役,筋疲力尽。顺从地让程实安排一切,她实在没力气再背着行囊四处去找地方住了。
4、
苏一在北京呆了三天。
第一天她马不停蹄地找到钟国。
第二天押他去医院体检,她还多留了一个心眼,头天约好碰面的医院突然决定不去了,临时电话通知他到另一家医院会合。振振有辞:“也许你已经预先找了这家医院的什么熟人医生也不一定,毕竟你在北京呆这么久了。”
他一派无所谓的口气:“随便你了,你说哪里就哪里,我反正真金不怕火炼。你要怕我串通医生来骗你,那多去几家医院检查也行啊!这样你总没话说了吧。”
苏一确实被他堵得没话说了,整整一上午,她跟着他在形形色色的检查室走来走去,全部检查做完刚好是十二点。体检报告要后天来取,他随意地把单据递给她:“这份报告是你要的,到时候你来取吧。”
薄薄的几张单据捏在苏一手里,她却有一种重得快要拿不住的感觉。钟国能这么坦然地跟她来做检查,还让她自己来取报告,纵然体检报告结果还没出来,但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个结果不会是她所希望的结果了。
钟国的手机响了,他转身走开几步去接电话。她眼尖地发现他换了一只新手机,他原来的手机呢?那只挂着她送的生肖猪手机链,录着她唱的生日歌的手机哪里去了?
这个电话没接多久,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挂断了。然后他走过来对她说:“已经体检完了,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苏一想着刚才那通电话没准是那个她的“圣旨到”,他倒是很“奉旨行事”,马上就急着要走。恨恨然之极:“钟国,这时候正好是吃午饭的时候,我大老远地从成都跑到北京来,别说我们以前那么要好,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该请我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吧?怎么就这么唯恐避之不及地要走呢?”
他僵僵一笑:“苏一,真是对不住,今天中午真的有事,要不改天吧。”
她激烈地反驳:“虚伪,谎言,钟国你能不能说句实话来听听?”
他沉默片刻:“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苏一,既然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我不想再和你过多接触,让你产生还能重归于好的错觉。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让你尽快死了这条心,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听得出他这番话是真话了,对于感情上不可能的人与事,她也会这样拒绝得直截了当毫无转圜的余地。当初拒绝王烨就是如此,只是没想到,现在会轮到钟国这样坚决地拒绝她。
瞪着他的眼睛渐渐发红,她倔强地不让自己哭出来:“你说,你那个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为什么你现在要她不要我了?你给我说清楚。”
再怎么倔强,最后一句她的声音里还是不可抑制地带上了哭腔。
钟国似是也有些不忍,低下头不敢看她:“苏一,这种事没办法比较,我也说不清楚。”
“你说不清楚,那你把她带来让我看看,我自己弄清楚。”
“不行,”他毫不迟疑地就拒绝了。“苏一,我不能让你见她,你那脾气能生吃了她。”
自始至终,他不肯告诉她那个女生的名字,现在更加不肯让她见她,只因他太了解她的脾气,怕她会找她的麻烦,所以十分妥善小心地把她保护起来,坚决不对她透露她一星半点的情况。
如果钟国真的带上一个女生来给苏一看,她可能还会怀疑他在演戏给她看,可是他却抵死不肯,反而更让她绝望。一个真正想演戏骗人的人绝对会演足全套,细枝末节无一疏漏,尽可能编得圆满,让人相信他导演的这场戏。可如果是事实的话,才不会费这种功夫,爱信不信随你的便,我才懒得去刻意证明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叶珂是不是?”
“不是,苏一,我对天发誓不是叶珂。你不要胡乱猜测,她现在已经是徐文亮的女朋友了。”
居然不是叶珂?想一想也对,如果叶珂有这本事,一早就把他套牢了,何必还要迟到现在。这个半路杀出的“她”,真不知是何方来的“程咬金”。
“那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我保证不找她麻烦,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生从我手里把你抢走了。我们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她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彻底颠覆了。我输得太莫名其妙了,我一定要知道我输给了谁。”
“苏一,你不是输给了她。为什么你们女孩子闹失恋就总想着是被另一个女孩打败了。其实这根本与别人无关,问题是出在我这里。”
她怔了半天,尔后咬牙切齿:“说得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如果是磐石一块,别人也转不动你。”
“是,苏一,我承认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背叛了你,所以你有什么不满要发泄,只管冲着我来吧。”
她红着眼睛看着他,突然发问:“你以前的手机哪去了?还有,我送你的手表哪去了?”
发现他换了新手机后,她再注意地观察一下他,发现不只是手机,他身上凡是带有她印记的东西都没有了。
他露出一丝尴尬:“既然决定了要结束这段感情,与之相关的东西当然不会再随身带了。”
说完这话,不等她开口,他又急急忙忙地说:“苏一,我真的没时间了,今天先这样吧,改天我再请你吃饭。”
他一边说一边脚步飞快地往外走,简直如飞一般地快。她的运动神经本就不如他发达,再加上他存心要溜,自然更是追不上他。追到医院门口时,只见他已经弯腰钻进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她只能徒劳地朝着一股汽车尾烟气冲冲泪汪汪地大嚷:“钟国,有本事你跑到月球上去。”
北京的六月底,炽烈阳光如一排排金箭射下。苏一还自虐般地抬头迎接那灼眼的光线,强光刺入眼中,汪了许久的两汪泪水痛快地泄出来,在脸颊上蜿蜒流淌。她一边流泪一边告诉自己:不是我要哭,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
一个安全落泪的理由,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一只手默默地递过一张洁白纸巾,泪眼朦胧中,她看见程实的脸。和昨天一样,他把她送到了医院门口,然后她让他先回酒店,她保证自己会回来。可他显然一直在门口等着她,整整一上午。
在北京的第三天,整整一天,苏一呆在酒店哪都没去。程实的房间就在她房间隔壁,他不会随便过来打扰她,只是到了用餐时间就会来敲她的房门,叫她一起去餐厅吃饭。
酒店的食宿费用都是程实在付帐,她问过他花了多少钱,她带了银行卡,可以取出钱把自己应付的那份还他。他一脸淡然:“这些以后再说,现在你先解决你的问题吧。”
实事求是地说,苏一很庆幸追到北京来的人是程实,而不是她爸妈。他寡言少语,从不多问她什么,如果是她爸妈追来了,她一定会被他们罗嗦死。
程实只是每天问她一次今天打算去哪,然后把她送过去,再把她带回来,中间她和钟国的见面过程他一字不问,似乎丝毫不关心她与他和解得怎么样。
后来他才对苏一吐露:“我什么都不问,是因为我不关心过程,我只等待结果。结果无非就是两个,一是你们和好了,你继续留在北京和钟国在一起,那我就一个人离开;二是你们没法和好了,你返回南充,那我就和你一起回去。”
苏一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里呆着,特别容易胡思乱想。酒店宾馆的标准间陈设都大同小异,她住在北京这家酒店的客房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都江堰那家宾馆的客房,想起她和钟国那几天“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多好哇,她真希望可以回到那几天,可惜世间无人有此神通。不过,时光虽然不能倒流,但是美好时刻,或许可以试着复制。
晚餐苏一吃得心不在焉,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房了,告诉程实她今晚打算早点睡,让他不要来打扰她。其实程实从来没有在夜里来敲过她的房门,和她同住一家酒店,他表现得十分谨言慎行。但因为她晚上有计划,所以宁可多嘱咐一句,不要坏了她的事。
回到房间后苏一就开始洗澡,洗了很久,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浑身洋溢着一股沐浴露的清香。然后她给钟国打电话,说她病了,来到北京水土不服,现在发着高烧难受极了,让他马上过来送她去医院。
他似乎不相信:“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昨天好好的,今天就不能病了?都是让你昨天气的。我孤零零一个人跑到北京来找你,你却压根就不管我。这几天我住得好不好吃得惯不惯,你一句都没问过,现在连我病了你也想推脱不管。好,你实在不想来就算了,等我病死在北京,你就一了百了再没麻烦了。”
一番话说到最后,她百般委屈,声音中又有了一丝哽咽。他在电话那边迟疑半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那好吧,我现在过来一趟。”
房门被敲响时,苏一对着镜子做最后的审视,一如战士出征前检查铠甲装备。她对镜中的自己很满意,刚刚洗过的长发又黑又亮,皮肤白里透红,身上穿着的那件粉色碎花睡裙,是在都江堰时穿过的。那时她天天都穿着这件睡裙和钟国住在同一个房间,他一定不会忘记吧?
果然,她打开房门时,钟国一眼看见她,脸上有丝触动的神情浮现。她心头压抑不住的暗喜:“快进来。”
他迟疑着:“你不是病了吗?”
她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拖进房间,急切得有如在拉郎配:“进来再说。”
5、
人一进房,门一关上,世界仿佛就缩小到只剩他们俩。苏一很满意这个二人世界,钟国却似乎感到局促不安,不肯再往里面走了。僵立在入门处的壁橱前,目光躲闪着不看她:“你要是没病我就走了。”
好不容易才把他诓了来,她怎么肯放他走,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他,她大胆地把整个身体贴上去:“钟国……我想……和你一起‘煮饭’!”
她打定主意了,要把年轻女孩的矜持作派统统抛到脑后,然后不管不顾地像个荡妇那样去挑逗他引诱他。这是她最后一个‘收复失地’的办法,那个“她”能用这一招把他从她身边抢走,那她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把他抢回来。
她柔软的身体贴上他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像被烫着了似的往后退:“苏一,你别这样。”
过道窄小,他退不开,她豁出去抱紧他踮起脚尖吻他的唇,前所未有的大胆主动。性的方面,年轻女孩总是比男孩要羞涩保守,每每处于被动状态,由男孩担任主动的进攻方,然后半推半就地红着脸接受。以前苏一也是如此,可是这一次,她却厚着脸皮担任了主动进攻方,率先打响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