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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谁阻断了曹操的能臣之路?

袁绍虽然潜伏,却没有放弃对时局的观察。当他目睹帝国的官场渐渐变成一个杀戮场,人人都杀红了眼,帝国的法律准则、儒家的道德说教几乎成了笑话。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帝国已经病入膏肓,而病根就在宫廷!

此时青涩少年曹操却抱着天真的理想进入这个战场,他的理想,是做一个对国家有用、流芳百世的能臣!若干年后他回忆当初的青涩岁月说:“我自知不是什么隐居名士,害怕被人们看轻,所以想当一个郡守,狠狠干出一番事业来,让世人好好看看!”

谁阻断了曹孟德的能臣之路?

皇帝原来只是一把杀人的刀!

建宁三年,小皇帝刘宏已经十五岁了,在新太傅胡广的辅导下,他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贤明之君。

刘宏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做贤明之君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一纸诏书要了舅舅董宠的命。事情的经过大抵如下:舅舅董宠责令有关部门为他办一件私事,说是妹妹董太后的懿旨。然而一查下来,纯属子虚乌有,董太后从来不曾下过这样的懿旨,也没有这样的口谕。

令刘宏感到奇妙的是:宦官们对此事颇为积极,他们上蹿下跳、煽风点火,直至把国舅爷送进监狱。论刑的时候,刘宏感到茫然,他问身边的曹节、王甫,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说:

“当论死!”

刘宏吓了一跳,舅舅这点事,不至于死罪吧,他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太傅胡广。胡广给小皇帝讲了个汉文帝的故事,汉文帝的舅舅叫薄昭,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杀死了朝廷派去的使者,汉文帝为了维护国法,赐毒酒给舅舅喝,薄昭不肯喝。于是汉文帝让大臣穿着丧服去薄昭府上哭丧,薄昭无奈,只好自刎以谢罪。

刘宏听明白了,这是让他学汉文帝杀薄昭那样,杀自己的舅舅董宠。

“非杀不可么?”

“非死不足谢天下!”太傅胡广和宦官们群口一致地回答。

“那就杀吧!”

九月秋后,国舅董宠被押赴刑场问斩。为了这件事,刘宏与母亲董太后陷入了漫长的冷战。

与生母一闹翻,刘宏莫名地又想起另一位曾经被他叫做“母后”的女人——窦太后。毕竟,是这个女人提携他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进京之后,她也待他不错。冬季的某日,刘宏心血来潮之间,带着文武百官去南宫晋见、问候这位窦太后。

一年多不见,昔日雍容华贵如牡丹花的窦妙如一支枯萎的菊花,容颜凋零、神色憔悴,完全是一个乡间老农家皱巴巴的老妇人,见到小皇帝,她掩面啜泣,悲不自胜。令刘宏也不禁感到一阵阵的酸楚,他亲自端上酒菜,为窦太后祈福。

回到北宫,小皇帝闷闷不乐,他对刚接替王甫做黄门令不久的董萌述说自己的苦闷。曹节、王甫恰好不在场,董萌悄悄告诉小皇帝,窦太后和大将军自始至终都没有废黜陛下的意思,这都是曹节、王甫的诬陷。董萌接着又说,他们为什么执意逼陛下杀国舅董宠,陛下可知其中曲折?

刘宏一听大惊,难道其中还有什么机关么?董萌说,国舅所犯过失,其实罪不至死,但是曹节、王甫担心他会成为朝廷委任下一个大将军的人选,所以要借机杀人而已。

刘宏登时明白了,如果要任命大将军,新的外戚董宠将是首选,曹节、王甫设局害死舅舅,正是为了确保不出现下一个窦武。

刘宏痛心地想,自己果然被他们当刀使了。所谓皇帝,原来就是一把杀人的刀,谁把这把刀握在手里,便可以正义凛然地干掉所有你不喜欢的人!

第二年的夏天,从越南传来了窦太后母亲病逝的消息,据说她是因为水土不服、饮食不济而死。刘宏下令封锁这个消息,以免窦太后听了伤心。然而消息还是很快走漏了,窦太后听后果然一病不起。六月某日,她也追随父亲和母亲而去,她死了。

窦妙去世的消息让刘宏倍感痛心,他怀疑是有人故意走漏了消息来刺激窦太后,但是他不能确定。另外,那天董萌与他的对话不知何故也泄密了,不久有关部门便控诉董萌诽谤董太后,罪该万死。生母董太后也被人挑拨得非要置董萌于死地不可。

结果董萌也被处死了,下诏的自然又是皇帝自己。只是刘宏越来越怀疑,窦武死后,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解脱了,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仍然想个牵线木偶被人耍个没完。

刘宏又想去问太傅胡广,可惜他立刻想起胡广不久前也去世了。他开始怀念老太傅陈蕃,虽然他唠叨又严厉,可是现在刘宏回想起来,似乎每一件事他说得都蛮有道理。如果他还在,一定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刘宏常常想起早死的父亲,如果他在自己这个位子上,该怎么做呢?老实说,父亲的印象实在不深,刘宏常常不自觉地用大将军窦武的形象取代父亲的头像在脑海中回旋,惊醒之后他才发现,其实记忆之中的这位大将军也是一个很可亲的老夫子。

深宫之中刘宏落泪了,他的泪不是为了死去的老太傅、大将军、窦太后流的,他是为自己而流,为不知该怎么做而流。

六月下旬某日,大殿朝会的论题是关于窦太后的丧事该如何置办。曹节、王甫力主降低窦妙的丧礼规格,以“贵人”的待遇埋葬,大臣则主张按照太后的规格落葬。

大殿上的辩论很激烈,刘宏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些大臣们为了窦太后的葬礼规格,冒死与曹节、王甫争论,他想这些士大夫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们为了什么,不惜得罪宫廷,争这些貌似与他们无关的东西。说实话,他开始有点佩服他们了。

最后小皇帝作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决定,他违背了曹节、王甫的意愿,批准以太后规格安葬死者。

天下之大,何处可以自由呼吸

这一年的时间,张奂发现他的老相识段纪明毫无动作,这让张将军感到的不是安心而是更加害怕,他预感段纪明在等待时机,一击致命。正如他在战场上常做的那样,一旦出兵,便穷追不舍,务必将敌人全歼为止。

张奂与段纪明的恩怨,夹杂着公与私,论公,缘起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那场战争,从帝国的角度而言,叫做“羌乱”。所谓羌人,是青藏高原上一支古老的游牧民族,《说文·羊部》说:“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大汉开国之初,他们是匈奴汗国的部属,汉武帝开辟河西四郡,斩断了羌与匈奴的联系,从此羌人便改属大汉帝国。

帝国设立了一个管理羌人的官职,叫做“护羌校尉”,相当于羌地总督,“护”自然是保护的意思,但是羌人若不服顺,“护羌校尉”便行使另一项职责,也就是讨伐、平乱。

光武中兴以后,帝国将一部分羌人迁入内地,给他们“绿卡”,让他们安居乐业,这一部人,便成了所谓“汉籍羌人”,历史上叫做“东羌”。而留在青藏高原的那一部分羌人,自然就叫做“生羌”。帝国强盛之时,汉羌相安无事,等到帝国衰落、政治腐败,西羌便不断发起叛乱,乃至利用与境内“东羌”的联系,骚扰帝国西部如凉州、益州甚至故都长安附近。于是,羌人问题便成为东汉最严重的祸患。

东汉之“羌乱”,前后绵延数十年,大体上分为三次:第一次始于公元107年,十多年后被平定;第二次始于公元136年,也历时十年;最近的一次,也就是第三次则始于公元159年,又是一个十年。

我们从第三次羌乱说起。当年(159年)年底,八个羌部落一起叛乱,而护羌校尉却恰好刚刚病死,帝国朝廷百般无奈,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将一位在东北边境屡立战功的年轻将领调任西部,此人便是段纪明。

段纪明当时刚刚在辽东打了一个大胜仗,击退了鲜卑的入侵,未及休整,便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帝国的西陲就任护羌校尉。面对羌骑,段纪明犹如猛虎出山,他带领由一万多名汉人和忠汉派羌人混成的军团,大破羌部落叛军,斩首两千级,俘虏万余人。

第二年,段纪明在凉州张掖与羌部落主力大决战,对手是烧何羌部落大酋长,这一战从日出时分一直搏杀到日落西山,羌人终于抵挡不住,呼啸而逃。换成别的将领,就此便可来个穷寇莫追、凯旋而归,但是段纪明深知一次挫败,决不足以重创羌人,如果就此收兵,羌人稍事休整,明年还会再来。

因此,段纪明决心千里追逐,他从今甘肃境内,一路追杀,粮草吃光,就杀马维持,饥啖马肉、渴饮马血,足足四十天后,追杀到塞外两千里的积石山。这座积石山当时被认为是黄河的源头,至20世纪改名为阿尼玛卿山,是昆仑山的东支,海拔6000多米,终年积雪。“阿尼玛卿”是藏语,意为“活佛座前的最高侍者”。黄河至此山前,来了个180度大拐弯后向东南流去。

羌人看到这雪山很沮丧,因为在记忆当中,汉军作战总是满足于将敌人驱逐出塞,即收兵归朝。因此每次游牧人骚扰,哪怕被汉军大败,也可以卷土重来。但是这一次,这位段纪明将军显然与众不同,他是要赶尽杀绝、永除后患!

无奈之下,羌部落叛军只能调过头来,与汉军在积石山下进行最后之血战。结果烧何羌部落大酋长当场被杀,这个部落从此一蹶不振!段纪明一战立威,乘胜攻击其他羌部落,羌人听说段纪明大名,不敢抵抗,纷纷投降。

但一年之后,又有先零、沈氏两支羌部落骚扰边塞,段纪明本想打算迎头痛击,横空里却跳出了凉州刺史郭某,以种种借口,掣肘拖延,结果耽误了军机,末了段纪明还落了个不是,撤职查办、罚做苦工。

段纪明走后,新任护羌校尉无法遏制羌人的侵犯,人心思段,陇西、金城一带的乡绅百姓都去洛阳上访喊冤,要求重审段纪明案。

朝廷一是迫于舆论,二是迫于边情,只能重审段纪明。段纪明却不买账,每次问话,他只有一个回答:“我有罪!”

朝廷哭笑不得,只好暂时放弃段纪明,另请高明。此人便是段纪明的凉州老乡皇甫威明。皇甫威明也不含糊,两年之间,招降羌人十万余众。但是皇甫威明的缺点在于,这些投降的部落,往往短则数年,长则十余年之后,又会再反。

皇甫威明认为,羌人造反,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与内地一样,官逼则民反,只要地方官员不欺人太甚,这些牧羊人不会反。所以皇甫威明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惩办了一大批鱼肉边民的贪官污吏,使边区人民人心大快。

皇甫威明招降的羌人太多,反而惹来麻烦。那些被撤职的贪官贿赂宦官,要对皇甫威明下手。于是凯旋的英雄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反而遭受一连串质疑。

“哪里来那么多羌人,是你编造的吧?”

“是不是你给了羌人什么好处,所以他们才来投降?”

皇甫威明一开始还为自己辩解,后来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纠结,不在于羌部落是否真降,而是他皇甫威明到底要给宦官塞多少钱才能搞定?皇甫威明一咬牙,不给钱,宁可到监狱里,跟法官扯个明白!

但进了皇家监狱,直爽的西部铁汉皇甫威明才明白:原来法官也要钱!皇甫威明的心拔凉拔凉的,索性沉下心来要把牢底坐穿,幸好士大夫们看不过去,三百余官员和太学生上书声援,迫于舆论,朝廷不得不赦免了皇甫将军。

皇甫威明回老家没多久,朝廷又想起他的好,任命他做度辽将军(东北军区司令),这时的皇甫威明已经心寒,到任数月就推荐了一个人代替自己,他甚至表示愿意做这个人的副将。

皇甫威明推荐的人,正是老乡张奂张然明。朝廷批准,任命张然明做度辽将军(东北军区司令),不过也不让皇甫威明闲着,派他做使匈奴中郎将(北方军区司令)。数年后张然明升迁,当了大司农,皇甫威明又调任度辽将军(东北军区司令)。

然而这时,为了解决羌乱问题的终极方案,凉州三明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乃至引出一段恩怨。

争执缘起汉桓帝的一份诏书,这位皇帝为了连绵不断的羌乱而烦恼,于是询问段颎:“羌人造反,无休无止,皇甫规、张奂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朕打算用段将军负责征讨,不知道将军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段颎的回答很明白,皇甫规、张奂是鸽派,他们主张招安、抚恤羌人,结果羌人利用他们的弱点,汉军强则投降,汉军弱则反叛,就算已经投降的羌人,也常常跟叛军勾结,所以战事旷日持久,不能结束。

段颎以鹰派自居,他断定羌人狼子野心,不能用恩德感化。所以要解决羌乱问题,只有抱定铁血的决心,一鼓作气、决不留情,将叛乱的羌部落,全部剿灭,才能使边疆安定。段颎提出具体的作战方案,请求54个亿的战争预算,彻底解决羌乱问题。

汉桓帝盘算,十余年来耗费在羌战上的军费已经高达240个亿,段将军的要求不算太高,欣然同意。于是任命段颎为破羌将军,大举进攻羌部落,一连串恶战,最后在宁夏的山谷里决战,羌部落联军崩溃。到秋天,剩余的羌部落溃散逃入山林中。

然而这时张奂的一封上书,却引起了段将军的愤怒。张奂是这么说的,羌人虽然被打败,但羌人是杀不光的,段将军勇气可嘉,但是还是应该恩威并施,才能保住胜局,不会后悔!

张奂当时负责的是匈奴事务,他的越界和指手画脚让段将军很是不爽,他坚持自己的意见,并且提出,如果把投降的游牧人安置在内地与汉人杂居,犹如把毒蛇放进卧室,祸害无穷(这一点为后来的五胡乱华所印证)。

于是段将军把剩余的叛羌封锁在今甘肃的射虎谷,然后指挥军队,从两边高山包抄,歼灭叛羌一万九千余人,汉军伤亡不过数百而已。

但是,张奂的越界还是干扰了段将军的谋划,朝廷派使节招抚羌部落,招降了四千人,安置在陇西、安定一带,成为未来的祸患。后世五胡乱华时代,整个关中便成了羌、氐的天下。射虎谷大战之后,羌乱正如段将军所言,基本平息(不过东汉的生命也到了尽头)。然而段、张二明的鹰派、鸽派之争,却种下了个人的恩怨,彼此成仇。

熹平元年的秋天,有人在北宫朱雀门阙上写了一行字:“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

小皇帝立刻下旨,命令司隶校尉刘猛查出胆大妄为之人。

段颎听说,刘猛认为这不过是读书人泄愤而已,不愿深究,所以敷衍了事。段颎想,这位刘校尉的仕途将要终结了,而司隶校尉的接替者,舍我其谁?果然,刘猛因为他的怠慢丢了官职,朝廷下旨,任命段颎为新任司隶校尉。

段校尉一上任,便烧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是派遣大批士兵,冲入国立最高学府——太学,一口气逮捕了一千多名太学生作为犯罪嫌疑人。这第二把火,是弹劾他的前任刘猛,直接把刘校尉送到了劳改场做苦工。

这第三把火,张奂明白,不必说是要冲自己来了。

司隶校尉是一个很独特的职位。他的级别只不过是“比二千石”,也就是月薪大米三十四斛,钱五千。这个级别,只是略高于州刺史,却低于郡太守。

虽然如此,品位不高的司隶校尉却主管着帝国京畿地区的秩序,他手握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所组成的武装队伍,受命监察京师百官和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河(河东、河内、河南)及弘农七郡的官员。在东汉时代,司隶校尉甚至得以劾奏三公等尊官,深为百僚所畏惮。因此,在公卿朝见皇帝时,司隶校尉得以与尚书令、御史中丞会同并专席而坐,号曰“三独坐”。

于是,在大汉帝国的官场之中,司隶校尉成了当政者赖以除去政敌的一柄利刃,得之者威风八面,失之者不免落于下风。

人的一生,难免会为一些事耿耿于怀,难免恨一些人。担任司隶校尉者在充当打手之余,也不忘为自己泄恨。段颎的历代前任之中,有一位名叫李暠,河北人,却与一个陕西人苏某结怨。于是当李暠出任司隶校尉,他便巧妙设计、栽赃陷害苏某,然后以大义凛然的罪名将苏某诛杀。

苏某死了,但他的儿子却发誓要为父亲报仇雪恨。这位孝子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不韦。与当年富可敌国的吕不韦相比,丧父的苏不韦一文不名,苏不韦所有的,不过是强烈的复仇之志与坚韧的意志。他发誓,要用仇人的头颅,作为老父的陪葬。因此多年以后,装着苏父尸体的棺木仍然安置灵堂,没有下葬。

李暠洋洋得意,根本不把苏不韦放在眼中。他自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苏某永无翻案的可能。然而苏不韦根本不打算走漫长的上访诉讼之路,他不相信这样的浊世会有从天而降的公义。吕不韦用他的经营术打造出一个帝国,苏不韦却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武林高手。

不久,李暠调任大司农,某个宁静的夜晚,李暠忽觉腹痛,起身如厕。归来之时,内室血泊中倒着他最疼爱的小妾与幼子,一人横刀而立,正是苏不韦。黑暗中李暠吃了一刀,负痛大喊,护卫蜂拥而至,苏不韦已经悄然不见。

天明时分,李暠检查宅院,才发现草料库中,不知何时挖掘出一条地道,直抵自家卧室。试想若非自己起身如厕,恐怕早已经成了苏不韦刀下之鬼。李暠一念及此,胆战心惊,不知苏不韦何时会从何处再次掘地而出。他在家中铺遍木板,仍不能安心,一夜之间,不断变动住处,以躲避不韦来袭。

这样一来,虽然令苏不韦搞不清仇人所在,难以下手,却也令李司农如惊弓之鸟、疲惫不堪。熬了十几天,昔日神采飞扬的司农大人面有菜色、人比黄花瘦,唯一的安慰,是苏不韦暂时不再出现。

但是苏不韦真的放弃了么?李暠忧心忡忡,不韦在夜色中冷笑。数日之后,集市上出现了一个包裹,有好事者打开一瞧,里面赫然是个人头,人头口中插着一支简,上书几个大字——大司农李暠父之首级。原来苏不韦无法刺杀仇人,便远赴李暠河北老家,挖掘李父之墓,斩下首级,送到洛阳市中:“你杀我父,如今我也斩下尔老父的首级,滋味如何?”

李暠大号,一面告知官府缉拿,一面拿出私财悬赏,却哪里还有苏不韦的踪影!气急败坏之下,李司农口吐鲜血而死。

数年之后,朝廷大赦天下,苏不韦突然出现在老父的灵堂,嚎啕大哭,这才披麻戴孝,将父亲下葬,大仇已报,入土为安。

这一段恩怨,本可以就此画上句号,成为江湖传说。然而苏不韦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李暠的友人之中,有一位凉州奇士段颎段纪明。

段颎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本可以不理这件案子。何况朝廷已经大赦,按照汉律,苏不韦已是无罪之身。但是段颎却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苏家有一位世交,那世交的名字听起来好耳熟,也是凉州人,叫什么张奂张然明。

历史的巧合,常常比戏剧更戏剧,这句话,在苏、李、段、张的恩怨纠葛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数日以后,苏不韦来拜访张奂,他说:“我收到了段公的一封公函,他说素闻不韦之贤名孝义,特延聘在下做司隶从事。”

所谓司隶从事,乃是司隶校尉的属官。东汉的士大夫,在出仕为正官之前,往往会到高官幕下做事磨炼自己,增加资历,累积经验,更重要的是构建官场人脉。而高官也乐意招揽一些名士或青年才俊到自己的幕府,一方面,固然可以博取礼贤下士的好名声,另一方面也是招揽人才为己所用。

但是段颎延聘苏不韦,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张奂的神经立刻绷紧,严肃地问苏不韦,答应出仕了没有?

“这个自然……”苏不韦说,“不韦可不是傻子,他这是设了一个局让我钻,我可不干!”

张奂感到一丝宽慰,老友得此子,固当安眠泉下。张奂判断:段颎的用意,是将苏不韦招揽至幕下,委以责任,一旦苏不韦犯错,便以渎职之名杀之。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苏不韦谨慎小心,毫无差错,以段颎的手腕、作风,也必然会找一个借口,治罪于不韦。所以苏不韦一旦入局,凶多吉少。

“虽然如此,你又如何回复段校尉?”

苏不韦说,他可以声称患病,无法胜任司隶从事职务。张奂认为这个借口不错,只是他依然有强烈的不安无法排除,段纪明这样聪明的人,必然不会相信苏不韦是真的生病,当他明白自己的诡计已经完全被这个年轻人识破,以他的个性,很可能会恼羞成怒,做出惊人之举。

于是张奂告诉苏不韦,立刻离开京师。苏不韦愕然:去哪里?

张奂说,哪里都可以,除了回家!

苏不韦依言告辞离去,年轻人的身影在洛阳的长日下缓缓消失,张奂心中无限失落惆怅,他不知道段纪明还要做些什么?他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

段颎自从做了司隶校尉,不再驰骋疆场,但他却从官场上找到了沙场的感觉,不错,官场虽然看似每日公文劳碌、波澜不惊,可是平静的表面之下,却有看不见的刀光血影,段校尉灵敏的嗅觉,早已闻到其中的血腥味,这一点,让段校尉又兴奋又新奇。

每天都有客人来,但这一天不同,来的是中常侍王甫。王甫最近心里很不痛快,因为他被人耍了。这世道,被宦官耍的人如果排成一长队,可以从洛阳东门一直排到东海边,还有那插队插不进的;但是敢耍宦官的人实在不多,敢耍权势显赫的中常侍更是不多,但王甫命苦,偏偏就碰上那么一位。

这位胆大妄为之徒,自然有他的特别之处。他是一位王爷,姓刘名悝,是先帝汉桓帝的亲弟弟,曾经被封为勃海王,因为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本应该废为庶民,但是桓帝念及兄弟情深,法外开恩,依旧让他做王,只是封地从一个大郡改为一个小县。

刘悝不甘心,他找到王甫,请求帮忙说情,恢复原来的封地:“若能如意,必当重谢!”

这件事,王甫的反应起初不太积极,他懒洋洋且不耐烦地问,什么重谢,别尽来虚的,到底给多少?刘悝说了这个数:钱五千万!

王甫心动了,五千万,这搁在哪里都不是个小数目!中常侍的工资福利,一年是一千两百石粮食,米价是浮动的,大丰收的年头,一石米只能卖八九个钱,大灾的年头,一石米千钱都有可能。拿正常的年份来说,一石米也就八九十钱,也就是说,王甫的年薪是十万左右。按汉朝的规矩,这十万的俸禄,实付五万钱,剩下的一半,用粮食或其他实物支付。所以刘悝许诺的五千万,相当于王甫五百年的薪水,叫王甫如何不心动?

于是王甫一口答应。机会很快来了,汉桓帝临终之时,留下了遗诏,恢复弟弟的爵位、领地,依旧让他做勃海王。

王甫洋洋得意,拿着旨意,向刘悝索要谢礼。刘悝不给,理由是这是皇帝哥哥自己的意思,与王甫没什么关系。你没功劳,要什么谢礼呢?

王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的脸都青了。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不要脸的人,这会他被耍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也不敢说,说出去要被同行笑的,以后在圈子里还怎么混?

王甫来找段校尉,就是为了这件事。段校尉的好处,一他不是宫廷圈子里的人,二他也不是党人圈子里的人,他是个武将,脸皮够厚,心够黑,手段够毒,他不爱钱,不好女色,但是上进心却很强。

王甫喜欢官场里有上进心的人,不但是他,但凡宦官,都喜欢这一类型的。王甫最讨厌的是那种自诩清高、不把功名利禄当回事的所谓名士,那些人,给他高官做他也不感激,因为他们自我感觉太好,觉得一切都是应得的。他们不懂得交易,当然也可能是不屑。

段校尉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这一点,王甫喜欢。段校尉是个懂得交易的人,这一点,王甫更喜欢。王甫告诉段校尉,事成之后,他将升任太尉。所谓太尉,乃是大汉帝国的最高军事长官,与司徒、司空并列,号称“三公”,这是汉代武官的最高荣誉。

段校尉心动了。王甫递给段校尉一份名单,上面除了勃海王刘悝,还有一个名字,段校尉一看之下,大吃一惊,此人居然是宫廷的一份子、王甫的同类。

段校尉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他兴奋了。

张奂好久没有苏不韦的消息,猜想他是躲起来了。张奂也好久没有段纪明的消息,猜想他是忙得把这茬给忘了。张奂的心情开朗起来,他想其实自己与段纪明也没什么生死恩怨,军事战略上的一点意见分歧,何至于记恨那么多年,甚至要打打杀杀?

因为心情不错,袁绍来访的时候,张奂欣然接见。服丧六年的袁本初,近年来声望高涨,朝廷数次征召他做官,都被他谢绝。然而他却主动来拜访自己,张奂想,莫非是他有意复出了?

见面寒暄几句之后,袁绍单刀直入地告诉张奂,他有难了。张奂哑然失笑,这些少壮派,就喜欢来这一套。要知道他张然明是何等人物,在沙场与官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经历过的磨难比你袁本初吃的盐还要多!

袁绍看出张奂的不以为然,他若无其事地说:“司农大人还不知道苏家出事了吧!”这句话如鞭子狠狠地敲打了张奂一下,他明白以袁本初的人脉,如果听说到了什么,多半八九不离十,张奂的心立刻颤抖了,难道说,不韦已经……

袁绍说,苏不韦已经遇害了。张奂不信,这怎么可能?

袁绍说,张公听说过张贤么?张奂心头又是一紧,是司隶从事张贤么?果然,这件事与段纪明有关。

袁绍点点头,看来张公对此事并非一无所知,苏不韦的死,的确与段校尉大有干系。袁绍接着说,据传段校尉对苏不韦颇为赏识,所以延聘他为司隶从事,但是苏不韦却假称病重,拒绝了段校尉的延聘,因此与段校尉结怨。

不过,也有人说,段校尉延聘苏不韦为司隶从事,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段、苏两家之间早有恩怨。袁绍说,然而据袁某所知,段、苏两家之间本无瓜葛,似乎别有隐情,这一段情节,或许张公更为明了。

张奂说,不要扯开话题,你且说说张贤到底怎么了,他与不韦的死又有什么相干?

袁绍说,前些日子段校尉给了张贤一条手令,命他捕杀苏不韦。张贤答复说,苏不韦所犯罪行在大赦之前,按汉法不该诛杀。

“他说得很好啊,段纪明如何回答?”

“段校尉没有回答,他派人给张贤的父亲送去一杯鸩酒,说张贤如果不杀苏不韦,就请你把这杯酒痛快地喝下去吧!”

张奂黯然,袁绍说,还要讲下去么?

“讲!”

“张贤去了苏不韦家乡,将苏不韦及合门上下六十余口,全部诛杀!”

“胡说!”张奂无意中抢到一根稻草,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我分明嘱咐不韦,浪迹天涯,哪里都可以去,除了回家!他怎么会在老家被捉到呢?”

袁绍说,看来他还是太年轻了,他自以为不会有事,所以没听您的话,还是回了家乡。孰料这一回去,不但送了自家性命,还搭上了满门老幼!

一声凄厉的大叫,张奂瘫坐在地,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段纪明为什么要这样?他想做什么?

张奂的目光缓缓落在壁上的长剑之上,他明白,段纪明的终极目标,绝不是苏不韦,而是自己!他起身摘下宝剑,心头有了果断的决定。

袁绍拦住他大喝:“公这样做,岂非正中了段纪明的奸计?”

张奂一时有些神智迟钝,他听见袁绍叫道:“张公您本来是凉州敦煌人,因为战功显赫,朝廷特开恩例,将您的户籍从敦煌内迁到弘农,段纪明正在策划,取消这个恩例,将您赶回敦煌!”

张奂一呆,袁绍平息一口气说:“一旦您回到敦煌,段纪明会放过么?现任的凉州刺史,您知道是什么人么?”

张奂明白,现任的凉州刺史,是借助宦官张让权势爬上去的孟陀,据说与段纪明关系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得罪了整个宦官集团,一旦回到敦煌,无论宦官还是段纪明,指使孟陀对他下手,再容易不过!

怎么办?

袁绍说,袁某正是来为张公献策的!

张奂说,张某并非袁氏门生故旧,袁生为什么要救我?

袁绍说,无他,袁某只是敬仰张公而已!

袁绍离开后不久,张奂接到了司隶校尉发来的公文,说他作为西部边郡之人,迁家于弘农郡,违反朝廷法规,必须马上迁回原籍敦煌。

张奂想,袁绍所言,果然不虚。

那日袁绍问他:“段校尉是何许人也?”

张奂说:“段纪明这个人,刚毅勇猛,打仗有一套,韬略更是没得说,只是为人刚猛过头,常常只想到一己之利,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或许是因为读书太少的缘故,处事也不讲什么原则,春秋大义之类的话,恐怕对他也说不通!”

袁绍说:“段纪明这样的至刚之人,也有他的软肋。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公何不顺势而为?”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出自老子之语,张奂明白,袁绍这是劝他向段纪明低头,说得好听,叫“以柔克刚”,说难听点,那就是委曲求全、苟且偷生。

但是,他还有的选择么?

夜已深,张奂无心入眠,他在飘忽的灯烛下写一封信,一封很长的信,收信人将决定他的生死,所以他写得很慢。直到天明时分,他才完成这封信。他叫来最可信赖的家人,让他把信简送到司隶校尉府去。

做完这些事,张奂回到卧室倒头便睡,他觉得自己这两年来经历了太多的事,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睡眠质量急剧下降,所以他睡得很不好,似乎总在半梦半醒之间。一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北战场,金戈铁马、烽火狼烟,睡梦中想起几句军中传唱的歌谣:

在城南恶战啊,在城北捐躯!

只是令戎马一生的张奂始料未及的是,眼下视他为腐肉而欲食之的乌鸦,居然是曾经的战友兼老乡段纪明!

张奂书信的大意是:小人(指自己)有眼无珠,得罪了州里,现在他们催促我回老家敦煌,催促得很急。我烂命一条,只希望念在同僚之情,可怜我这刀下鱼肉!

数日后,张奂收到段校尉的回复,他收回了成命,允许他继续逗留弘农。不出袁本初所料,段纪明这样的刚猛之人,吃不得软招!又或者,段、张之间的恩怨,本来不过是一股子怨气而已,张奂的低头,令段纪明很是舒服地出了胸中这一口恶气,气出了,事也就完结了。

段颎此后再也没有找过张奂任何麻烦,当然张奂的仕途也于此终结,他的余生在禁锢中度过,在弘农,张奂闭门不出,董卓从西域卸职回来后,托在京做官的兄长送缣百匹给老长官,张奂拒而不受,更别提接见。

拒绝了政治的张奂俨然恢复了书生本色,他与弟子千人,讲诵儒经。讲课之余,又写下了三十余万字的著作《尚书记难》。

张奂于七十八岁那年寿终正寝,在他的遗嘱中,他说自己“不能和光同尘,故而被谗邪所忌”,但他并不后悔这一生,性格决定命运,人只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就可以了,用那句老话说,这就是命!

然而生于浊世、不得伸展平生志向的郁闷,加上晚年长期的禁锢生活,也使张奂比常人更加厌恶这内密不透气的黑暗浊世。他在遗嘱中吩咐子弟,不用棺材,只需用棉被包裹遗体,连同卧床埋入地下即可,以便他与天地共呼吸那自然清澈之正气!

段颎放下了张奂,一方面固然是觉得穷寇莫追,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那就是王甫的嘱托。

这年冬天,段颎开始收网,第一个落网的是中常侍郑飒——窦武事件中他也曾入狱,讽刺的是:当时营救他的人,与此时欲置他于死地的人,居然是同一个人——他的同僚王甫。与郑飒同时入狱的还有中黄门董腾,他们都是王甫的同僚,也是同室操戈的敌人。他们被捕的罪名是:“谋迎立勃海王刘悝,大逆不道!”

接着,逮捕令下达到冀州刺史,还在睡梦中的勃海王刘悝被士兵从锦被中强行扯出,使者生硬地传达了天子的旨意,逼迫刘悝自杀。刘悝的妻妾11人、子女70人以及24名歌舞伎都被逮捕入狱,不久全部死于狱中。勃海王国的太傅、相国及其以下主要官员都被押赴刑场诛杀。

大屠杀之后是论功行赏,王甫等12人因为揭发这项逆谋大案的功劳,一律封为列侯。一百多条人命的被屠戮,完成了一项交易。第二年的夏天,一道圣旨将司隶校尉段颎提拔为太尉,与袁绍的叔父袁隗同列三公之位。

曹阿瞒的成人仪式

段颎当上太尉后一年,也就是熹平三年(公元174年),窦武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袁绍补服的三年父丧早已经完成,他离开汝南老家回到京师洛阳,不过他仍旧没有出仕,而是隐居城郊,与诸士大夫交游。

不久,袁绍的长子出世,百日行命名礼时,袁本初给他取名为谭,《礼记》中说:“富恭有本能图,修业居久而谭。”谭就是“广大”,这既是初为人父的袁绍对爱子的期望,又是袁绍自己的志向。

数日后,袁绍收到了一封书简,这书简来自曹家,原来是曹阿瞒的冠礼,邀请他做客出席观礼。不知不觉间,年幼他近十岁的小阿弟曹操已经二十岁,冠礼之后,便是成人,即将成婚、出仕。

曹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曹操的老父曹嵩是靠做宦官养子发的迹,这样的暴发门户,又与臭名昭著的宦官关系密切,在士大夫群体中很难得到认同。所以曹阿瞒的冠礼,重量级的观礼客人不会太多。

袁绍正在考虑要不要去,他的异母弟袁术,大笑着进来,说他居然收到了曹家的观礼邀请。这太可笑了,袁术告诉哥哥袁绍,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袁绍想起一件事,据说宦官张让老父去世的时候,棺木运回颍川老家安葬,几乎全郡的人都来参加丧礼,然而颍川郡的名士,却没有一个到场,令张让好没面子,正在沮丧之际,陈寔却提着一副丧仪前来,正绝望的张让油然而生一种绝处逢生之感,对陈寔感激至深。后来窦武事件之后,朝廷大肆捕杀党人,张让为了报答陈寔昔日之恩情,出面保全了许多人。

袁绍不指望将来小老弟曹操给自己什么回报,但他觉得这人将来或许会有用。在袁本初的人脉关系图中,固然需要大量的名士、高门,但是曹操这样的另类出身者,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袁绍告诉袁术,他决定去看看。然后他就抛下目瞪口呆的袁术,大步出了书房。

所谓冠礼,乃是汉人的成人大礼,仪式隆重。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地点为一家之宗庙,日期为当年之春二月。冠前十天内,受冠者要先卜筮吉日,然后将吉日告知亲友宾客。冠礼前三日,再用筮法选择主持冠礼的大宾,并选一位“赞冠”者协助冠礼仪式。

与若干年前袁绍的冠礼相比,曹阿瞒的冠礼要简易许多,不过程序还是差不多。二十岁的曹阿瞒与他的老父曹嵩、主持仪式之大宾都身穿庄重的礼服,曹家的男丁们则一律身穿黑色的玄端服,头戴着前高后低的进贤冠。

进贤冠是汉代士大夫日常所戴的文官帽,曹阿瞒还没有资格戴进贤冠,他的头上只是简单地束着两根羊角发辫,一左一右,所谓“总角”。其余的头发下垂着,所谓“垂髫”。

当天的阿瞒,有些严肃,有些紧张。主持仪式的大宾为他解开头上的总角之髻,打理成一个成人的发髻造型,随后把进贤冠戴在他的头上。

冠礼一加之进贤冠(缁布冠),象征着曹阿瞒的成人,然而这只是第一步,身穿礼服、头戴进贤冠的曹阿瞒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之后,再换下礼服,改穿上一套素白色的衣裳重新亮相。

这一次,大宾为他戴上了鹿皮所制的皮弁,皮弁是一种武官帽,常用于军戎狩猎,以皮革为冠衣,皮革缝隙之间缀有珠玉宝石,与之相配合,曹阿瞒拥有了他平生第一把佩剑。

冠礼二加之皮弁,象征着父辈对曹阿瞒在武勇上的期待。佩剑、修武事,这是男人的本分。

最后,大宾为阿瞒戴上爵弁,这是士大夫助君祭之服,也是这个仪式上最高贵的冠服。红色带黑的爵弁配合玄色丝衣于熏色下裳,这宣告成人仪式的巅峰,意味着男孩完全成熟,拥有祭祀权,可以立于社会。

每一次加冠礼毕,大宾都要对着曹操读几句祝辞,为他的人生祝福,大意无非是在这吉日,给你加上成年人的服饰,从此你不再是垂髫小儿,而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你需坚强、威严,如山石般屹立不倒,如松柏般不易其志,培养良好的情操;愿你大福大禄、万寿无疆云云。

三次加冠与祝福之后,头戴爵弁的曹操举杯行祭祀之礼。按程序,曹操接下来要带着祭肉拜见母亲,然而他的生母早逝,他只能向继母再拜,这一点,令同样早年丧母的袁绍唏嘘不已。

终于到了取字的时候,当年袁家为袁绍取用了诞生之年的年号——本初为字,这样的特例,并非曹家可以仿效。一般人家,总是按照长幼顺序,伯、仲、叔、季来排行。

字其实是长辈早就取好的,然而需由大宾来宣布。曹操的字是“孟德”,“孟”和“伯”的意思相仿,是老大的意思。曹操是曹嵩的长子,这个字,并不出乎意料。

此礼一成,曹操便已经不是昔日的阿瞒,从此袁绍需叫他一声“孟德”,再喊“阿瞒”,那就是轻蔑之义了。

仪式部分到此结束,中国人每做一件事,总以大吃大喝来终结才算圆满,所以接下来照例是丰盛的宴席,以曹家的富庶,这一顿的菜肴就是名门子弟袁绍也不能挑剔。酒足饭饱之后,袁绍想:袁公路(袁术)不来真是亏了!

冠礼后不久,曹操被地方官举荐为孝廉,所谓孝廉,其实是汉代选举制的两种科目,孝就是孝顺,廉则是廉洁。

汉朝的“举孝廉”,其实是一种真正的民选,他注重的是你在地方上的口碑、名声,说到底,是看地方民意对你的支持度,朝廷录取这些人做官,一方面吸纳了地方民意,另一方面也借助他们获取地方民意对帝国的支持。大汉帝国历经风雨却能屹立不倒,玄机就在于此。

当然,任何制度的实践总与理论脱节,尤其是东汉末年这样的浊世,制度的腐坏更是惊人,以至于民间歌谣唱到:“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其实这种讽刺有点过头,原因在于东汉是言论自由度很高的时代,东汉人敢说、能说又会唱,政府往往不但不敢压制,往往还屈从言论以取悦民意。于是东汉人往往夸张其词,以取得天下人的注目,达到惊动政府的目的。

东汉选举制是不是腐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至少从汉末三国那些出身孝廉的人物看,并不能得出这样悲观的结论。就乱世俊杰而言,同样是乱世,汉末三国人物的平均素质远高于唐末、宋末和明末,科举制是否强于选举制?这个问题其实很值得深究。

且不说这些,对于曹操而言,他的孝廉怎么来的,他很清楚,这是托了父辈的福,确切地说,是爷爷曹腾留给爸爸曹嵩的遗产,如今又关照到他曹孟德。

人生的起点,不靠自己,靠爹!但人不能一辈子靠爹。曹嵩对即将初登仕途的曹操说,将来怎么样,在你,不在老爹!

曹操觉得老父的教诲大义凛然之下,其实有些掺水,老爹一生的荣华,不就是靠了爷爷曹腾的关照么?但这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况且曹操也决不想在老爹的羽翼下度过一生。

曹操这几天常想起许子将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君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他后来问老爹:“现在是治世还是乱世?”结果挨了老爹一顿臭骂。

曹操不是那么简单就放弃的人,他挨完骂再问,老爹说,这个问题太简单,闭上眼睛想想:今上圣明,时下自然是治世。

曹操追问:“那么睁开眼睛呢?”

老爹暴怒:“睁开眼睛自己不会看么?”

曹操想:老爹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也不简单,明白了!

大汉制度:士人被推举为孝廉后,先要进入宫廷,在皇帝身边做一段时间的郎,所谓郎,其实就是大汉帝国公务员序列的实习期,见习期满,便会安排适当的官职。曹操知道袁绍当年初登仕途,便是出任濮阳县令,独当一面。曹操很羡慕袁本初的华丽开局,他听说洛阳县令的位子时下正空缺着,曹操希望自己能填补这份空缺。

曹操能不能如愿?决定权掌握在两个人手中,一位是选部尚书梁鹄,一位是尚书右丞司马防(司马懿之父)。曹操拜托司马防,司马防说,洛阳县令的位子的确正空缺着,不过洛阳北部尉也无人去做,不瞒老弟,我已经向梁公推荐你去做北部尉了!

尉是县令的属官,负责治安管理,相当于今日之公安局长。司马防让曹操去做洛阳北部尉,那就是让他去做洛阳公安局的北区分局局长。

洛阳令的俸禄千石,尉的薪水只有四百石,曹操一盘算,一下子少了一半多,对司马右丞大为不满。不过他还指望选部尚书梁鹄能撑他一把。结果曹操的希望全部落空,梁鹄最后还是决定让曹操去做洛阳北部尉,曹操沮丧得很。袁绍对曹操打哈哈说,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洛阳北部尉的官职虽不算高,但洛阳是皇亲国戚、权贵云集之所,这个北部尉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袁本初并非完全是在开玩笑,几个月后,隐居城郊却凭借他的人脉而耳聪目明、消息灵通的袁本初便听说:上任不足半年的曹孟德,已然惹下了大祸!

曹操的仕途初体验

曹孟德虽然对洛阳北部尉这个职位不是特别满意,但毕竟二十岁的曹操对自己的仕途充满憧憬,他决心在洛阳北部尉的位子上好好干出一番成绩,让那些小瞧他的人好好看看。

话虽如此,曹操到北部尉官署上任之时,还是很受了些刺激。陈旧不堪的官署、腐朽吱嘎的四门倒也算了,来往的权贵子弟、豪侠之流,完全不把一个小小县尉放在眼里。

曹操站在官署里愣了半天,几乎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为何不修缮官署?”曹操到县里请求调拨些钱款修缮一下官署,管人事钱粮文书的县丞满嘴跑舌头,只是不办实事。

曹家有钱,曹操一气之下,他拿出私资将官署的四门修缮一新。这还没完,他又命人做了十多根大棒,漆上五彩,悬挂在大门左右。这一来,不光是曹操的属吏很是新奇,连附近的百姓也来看热闹。曹操便让属吏宣布:“自即日起,凡触犯大汉律法禁令者,不管是谁,一概乱棒打死!”

曹操自以为这样的宣言,必然引来民众的一片叫好,谁知道百姓听了个个无动于衷,甚至从后面哗然传来一片笑声。曹操明白:这是不相信自己能说到做到、令言禁止。

曹操很快有了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几个月后,一名属吏来报告:有人违禁夜行,已经被拿住了,但是此人身份特殊,如何处置,还得曹县尉做主决断。曹操琢磨着属吏这话里藏着些坏水,这是在拿捏自己,你曹孟德不是说“凡触犯大汉律法禁令者,不管是谁,一概乱棒打死”!现下豪强权贵来了,你打是不打?若是一看犯禁的人背景就犯怵、手软,那么大家也就明白了,从前大义凛然的宣言不过是糊弄百姓、娱乐大众而已!

这些属吏大都在衙门里混了好些年,贼精呢,官员说什么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那得走着看、慢慢瞧。曹操这样的年轻人,读的是圣贤书,满脑子春秋大义,可到了官场上、衙门里,自有一套趋利避害的考虑,那才是大汉帝国官场的真实规则。不守这规则而头破血流最后轻则丢乌纱帽、重则小命不保,这样的故事不是传奇,而是现实。属吏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曹操问,究竟是什么人?属吏说,大人难道不知,如今宫里那些侍奉皇上的小黄门中,有个姓蹇名硕的最是得宠,如今犯禁夜行之人,正好姓蹇。

曹操奇怪了,如果是宫廷的人,怎么会在这样的大半夜,出现在他管辖的洛阳北区?曹操想:若是蹇硕奉诏出宫,这事倒不是他一个小小县尉管得了的,甚至连问一声都是犯了大忌。这一点规矩,曹操还是懂的。

属吏说,并非蹇硕本人,而是他的叔父。这厮依仗着侄儿的权势,根本不把洛阳县放在眼里,违禁夜行,还是小事,作奸犯科的恶迹,别说是洛阳令,就是司隶校尉来了都管不了。

曹操听懂了,他和颜悦色地告诉属吏,这等小事,哪需要惊动司隶校尉,就让曹某来会会他好了。曹操的话属吏也听懂了,他本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来报告这事,此刻却恐慌起来,他劝曹操三思,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也就算了,何必认死理呢?那可是宦官的叔叔,当朝大将军都让他们给整死了,你一个小小的县尉,何苦招惹他们?再说了,事情闹大了,我们这些做小吏的恐怕也要遭殃,要不然古人怎么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呢!

曹操说你怕什么,蹇硕也就是个六百石的小黄门,我的俸禄虽少,只有四百石,但是差距也不就两百么?属吏苦笑,这差距何止两百?简直是天地之悬殊,你这是螳臂当车,还孝廉呢?

那天曹操回家之后淡然若定,老父大鸿胪曹嵩直到两天后才晓得这事。他问:“听说你处死了蹇硕的叔父?”

曹操说:哪里听说有什么蹇硕的叔父,只有一个犯禁夜行者,孩儿身为洛阳北部尉,职责所在,不敢徇私,乱棒将他打死了!

曹操又说,父亲在朝中做官多年,难道不明白宵禁之令么?每天晚上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就擂鼓闭门;到五更以后才开门。从闭门之后到开门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是犯禁夜行。这是历代的规矩,为的是防止作奸犯科。期间,如果是因公务出行,自当别论;若是一般小民,为了婚丧吉凶、请医买药之事,巡街者也当酌情处理。但这一个犯禁夜行者,显然没有什么急事,也没什么公务在身。他的确就是一个作奸犯科之徒。

曹嵩没什么话好说了,只怪妻子去世太早,自己平日里又疏于管教,莫名就出了这么一个另类的儿子。曹嵩想,这一定是读书太多的缘故,人说书读的太多就读傻了,原来真的如此。

曹嵩难以排解心中的郁闷,他明白当务之急不是教训儿子,而是进宫。老爷子曹腾虽然已经仙逝,但是在宫廷里多少还有些人望,花点力气,儿子闯下的大祸多少还有弥补的机会。

曹嵩去找了中常侍张让,这是宫廷中最近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据说当今皇上看重此人,已经渐渐超越曹节、王甫等老人。

说起曹操,张让多少有些印象。他对曹嵩说,令郎么,一两年前好似有个顽皮少年乘夜色私入张某的宅邸,被张某发觉。哦,那不就是令郎么?我还记得他舞着一双手戟翻墙逃走,呵呵,好敏捷的身手,大长秋(指曹腾)得了个好儿孙啊!!

曹嵩顿时汗如雨下。出宫时,满腹心事的他又险些与一名官员相撞。曹嵩抬头一看,原来是议郎蔡邕。

蔡邕最近时常进宫,因为皇帝刘宏近来对文学辞赋和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蔡邕,正是当今最知名的文艺大师。

人们都说,蔡邕有两手绝活,一是写墓志铭,一是琴艺。

有一个有趣的故事说蔡邕曾目睹漆匠用沾有白粉的帚子在墙上粉刷大字,他灵机一动,领悟出一种笔画中丝丝露白、仿佛用枯笔书写而成的“飞白体”。自从蔡邕发明了“飞白体”,大汉朝的宫阙匾额、碑文及墓志铭,莫不使用“飞白体”来书写,这种风气,甚至在蔡邕乃至大汉朝逝亡若干年之后,依旧盛行。

据说蔡邕写的第一篇墓志铭,是他为中郎将袁成所写。这篇墓志铭,因岁月流逝与战乱而毁灭失迹,但因为后人的引用而留下一句:“呱呱孤嗣,含哀长恸。”“孤嗣”就是“孤儿”,袁成没有亲生儿子,他死后留下的孤儿还有谁呢?不就是过继到他门下的袁绍么!

蔡邕为老袁家至少写了五六篇墓志铭,大汉的高官贵戚,从此认定蔡邕为帝国墓志铭达人,死前遗愿,不求金缕玉衣,但求蔡伯喈首肯,为他写一篇华丽流彩的墓志铭,这才得以告慰平生、安心离去。

这些年来皇帝刘宏常常想起已逝的老太傅胡广,他让人画了胡太傅的画像,挂在尚书台内,以资纪念。但是他还觉得少了什么,后来他看见蔡邕,刹那间明白了,原来是缺少一篇画像的颂文。

皇帝想,这样的一篇文章,除了蔡邕,偌大个汉帝国再没有适合的人选,因为蔡邕既是胡太傅的门生,又是写如是题材的个中好手。从此皇帝刘宏开始对蔡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说胡广是第一个为皇帝内心所接纳的老师,那么蔡邕毫无疑问正在成为第二个,而且是最后一个。

皇帝的确很喜欢文学,尤其是在修辞文赋上,二十岁的年青皇帝刘宏显示出足以让蔡邕欣喜的才能,这种才能,往往是来源于天赋。蔡邕想,如果不是做皇帝,这样一个天资聪慧的青年,搞不好就是一个新时代的司马相如!

在接触中,蔡邕又惊奇地发现皇帝对音乐也同样有异乎寻常的爱好,而这个领域,同样是他的强项。早在当年桓帝时代,蔡邕的琴艺已经名扬天下,乃至传入宫廷,引来天子的征召。只不过蔡邕不愿做一个宫廷乐师,半途告病回乡隐居。在此期间,蔡邕又写下一篇奇文《琴赋》和一部琴学理论著作《琴操》。

关于蔡邕此时的经历,皇帝耳中又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蔡邕回乡不久,一位老友宴请蔡邕,但是蔡邕走到友人门前,却为一阵琴声所动:“琴声中有杀气。”

蔡邕掉头便走,友人简直莫名其妙。后来还是屋内的琴师道出了玄机,原来他鼓琴正酣之际,看到窗外一棵树上,正上演螳螂捕蝉的好戏,琴师情不自禁,为之心耸,不自觉地,弹琴时充满了“杀气”,而蔡邕,恰好在此时来到。

一场误会,更凸显出蔡邕高超的琴学修养。天下爱乐之人,翕然向往。这种心情,同样体现在年轻的天子身上。当琴声悠扬,天子不是天子,蔡邕也不再是蔡邕。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两个爱乐之人,将彼此身心流淌在灵犀相通的境界。

忽然,“崩”一声是蔡邕的琴弦断了,皇帝说:“断的是第四根弦!”古乐调分为宫(C)、商(D)、角(E)、变徵(F)、徵(G)、羽(A)、变宫(B)七弦。变徵相当于现代西洋乐的F调,声调悲凉。蔡邕将第四根弦拨断,他的心中又有何悲凉之事。

蔡邕泪眼模糊,皇帝能辨别出琴弦所断,足以证明他的聪慧。可惜的是,他却无法明白蔡邕的琴声中为国事而忧心忡忡的思绪。

毕竟,皇帝还是皇帝,蔡邕还是蔡邕,音乐可以让人陶醉,却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蔡邕很想对皇帝说一句:“除了教授文学和音乐,臣还想告诉陛下,国事日非,不是文学辞藻和琴艺能够解决的,陛下更需要明白的是为君之道!”

但是蔡邕始终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中常侍就在几步之内,蔡邕明白,这一句话一出口,等待他的或许就是流放甚至死刑,到那时,连教授皇帝文学和音乐之道的机会都没有了。

或许,蔡邕的机会,就在于把他的心意寄托在文赋和琴声之中,传达给皇帝,让他在潜移默化中感受自己的心意。蔡邕想:毕竟,皇帝还年轻,而他,或许是为数不多有机会接近皇帝影响他的士大夫了。

这一年,皇帝刘宏已经十九了,天子的冠礼比一般人要早,传说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刘宏在十六岁完成了冠礼,标志着天子的成年和亲政。冠礼之后就是皇帝的大婚,刘宏的第一个皇后是执金吾(公安部长)的女儿,姓宋。

宫廷里有流言说,皇帝其实不喜欢宋皇后,这完全是太后的主意。可是现在连太后都不喜欢皇后了,因为皇后没有为皇室生下皇子。这真是一个恶性循环,皇帝不喜欢皇后,很少驾临正宫,皇后又如何能为皇室开枝散叶呢?

皇帝刘宏十八岁那一年,喜得贵子,那是大汉帝国未来的太子、皇帝的长子——这个孩子起名为辩。

之前皇帝嫔妃怀孕生子,都会莫名其妙地夭折。为使小孩平安生长,有一名史姓道士劝皇帝将皇子交给民间抚养。皇帝刘宏欣然同意,他将自己的皇长子辩,就这样交付给史道长说:不必找什么别的人家,就在道长家好了。

这位皇子从此得了个别号,叫做“史侯”。而为皇帝生下“史侯”的嫔妃姓何,这时终于册封为贵人。

宫廷总是充满流言,有流言说这位何贵人其实并不高贵,她是个冒牌货,浑水摸鱼进来的贱民。按律,朝廷的选秀活动是有资格限制的,标准就是“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的良家少女。那何家其实干的是屠夫的勾当,算不得什么良家。所以何家的女儿,本来并无应选后宫的资格。可是事实却是何家的女儿不但以良家女的身份参加了选秀,而且凭借她的天生丽质,赢得了皇帝的垂青。

听说宋皇后叫人查过,究竟是何人收受了何家的贿赂,出了这样的乌龙?但是皇后的查访最后毫无结果、不了了之。这时恰好皇帝为了心爱的何贵人,特别提拔了她的哥哥何进做了中郎将。于是皇后顾不得调查何贵人的进宫问题,先质问起何进的破格提拔所为何故?

夫妻一场口角之后,皇帝做了让步,何进被调出京师,去了外地做太守。

娶个新娘让这小子消停点!

熹平五年的夏天,隐居城郊的袁绍得到一个消息,一名姓曹的官员触怒龙颜,已经被打入位于槐里县的监狱。

袁绍的第一个反应,这个姓曹的官员,莫非就是小老弟曹孟德?袁绍想:如果是曹操,他要不要出手营救?很显然,曹操是因为上次处死了蹇硕的叔父而得罪了宫廷。本以为曹家的宦官背景,可以保住小老弟的前程。如今看来,袁绍的估计太乐观了。

于是袁绍向老弟袁术打听详细情形。袁术说,你救姓曹的做甚?听说陛下对此人很是咬牙切齿,还是不要多事好!

袁绍心想:曹操虽然杀了蹇硕的叔父,但毕竟是依法行事,况且杀得又不是皇帝的叔父,至于这么大仇恨,非杀曹操不可么?

袁术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对哥哥说,得了,想救也救不了了,人已经在监狱被拷打死了。

袁绍愕然。袁术又说,其实包括廷尉(司法部长)在内的许多大臣都基于大义,想救他一把。可是宫里根本没打算让司法部门插手,甚至连个罪名都没有,就这样给打死了。

死了?袁绍想,那个活蹦乱跳机灵狡诈的捣蛋鬼曹阿瞒就这么死了,他才二十出头,连女人的滋味都未曾尝过哩!

袁绍打算去找蔡邕,为曹操写一篇墓志铭。按理,曹操这样的官阶,未必能劳动蔡大师,可是以袁家的面子,蔡邕答应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可是袁绍经过洛阳北区时,却听见老百姓在大喊:“北部尉大人出来巡街了!”

接着就看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大大咧咧地出行,袁绍听见有百姓在议论:“虽然这位北部尉大人个头不高,长得也不怎么样,却是当今世上罕见的大丈夫啊!”

袁绍仔细一看,那家伙不就是曹孟德么?

原来被害的曹姓官员另有其人,他叫曹鸾,是大汉帝国益州永昌(今云南)郡的太守。本年,他上书给皇帝,认为所谓党人,其实都是帝国的精英,请求解除对党人的迫害,允许他们为国效劳。

这一封言真辞切的奏章,却引得皇帝刘宏大怒若狂,立即下诏司隶校尉、益州州政府,就地逮捕曹太守,打入囚车、押送京师。在槐里监狱,奉承上意的狱吏使劲折磨之能事,终于将这位年近九十岁的老人严刑拷打而死。

曹鸾的死讯并未平息皇帝的愤怒,他扩大打击面,下令地方官府严格审查党人身份,对于党人的门生故吏父兄在任为官者,全部免职。

皇帝雷霆大怒之时,蔡邕就在君侧,他很少看到这位年轻人如此地大发脾气,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年轻的皇帝是一个温和甚至有些耳根子软、好幻想而又有些懒惰的年轻人。蔡邕很难明白皇帝为什么对曹鸾如此震怒?他何以如此憎恨那些为帝国前程而反对宦官、遭遇禁锢的党人?

长久以来,蔡邕一直不明白,当初担任太傅的陈蕃可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处在皇帝之师的有利位置上,为什么不能教育好年轻的皇帝?

现在,蔡邕有些明白了。蔡邕原来觉得自己有些太谨慎了,如今看来,他的谨慎是对的。曹鸾的惨死提醒了蔡邕,也令他更多地将内心的苦闷埋藏在音乐和文学之中。

熹平四年春天,蔡邕主持了帝国文化史上一场盛典——长期以来,花费无数士子大量精力的“五经”(东汉的五经,是《尚书》、《周易》、《春秋》、《礼记》和《论语》)整理工作,终于宣告完成,皇帝下诏,命蔡邕用古代蝌蚪文和小篆、隶书三种文体书写,然后刻写在帝国太学的门外石碑上,成为天下学术的正宗、儒家文人的圣地。

据说,当石碑立成,前往太学观看和摹写的人络绎不绝,交通部门统计出每日的车流量就达到一千多辆,造成附近若干个路口的交通阻塞。和写墓志铭相比,这样的工作,让蔡邕更有成就感,但是,也就仅此而已。蔡邕感到,如果说整理国学可以救国,那真是太天真了。

蔡邕为国事而忧虑,曹嵩没那么崇高,他正为自己那爱惹祸的儿子曹操忧虑。曹嵩告诉曹操,宫里传来的内幕人事消息,他将会被提拔为县令。这消息令曹操欢欣,他问是不是提拔他做洛阳令。倘若真的如此,他有决心令洛阳成为真正的“首善之地”,让天下百姓翕然向往。

曹嵩想,你这小子还嫌老子不够闹心么,你真的把洛阳变成“首善之地”,曹家离灭门也就不远了。

顿丘县在今冀、鲁、豫三省交界处,其北方就是后来袁绍的根据地冀州,东方则是后来曹操创业的根据地兖州,在当时,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县而已。曹操对外放有些狐疑,但是这毕竟是提拔,县令的俸禄是一千石,曹操薪水的增幅高达150%。

不过,离开京师,也就意味着离开了最闪亮耀眼的政治舞台,顿丘,那是一个镁光灯不会照耀到的角落。曹嵩心里明白,这是一个两全的结局。对于宫廷来说,曹操这个大麻烦调离了洛阳,从此可以清净了。对于曹家来说,毕竟曹操升官是个好消息。

之所以有这样完美的结局,完全依赖于老父曹嵩的苦心经营。运用干老子曹腾留下来的人脉关系,配合曹家的金钱沟通方式,无往而不利。

接下来,曹嵩想到的,是在曹操正式出任顿丘县令之前,为他完成婚事,娶一门亲。曹嵩认为,这是让一个躁动的大男孩安静下来,成为成熟稳重的男人的最佳途径。

时为熹平五年,曹操二十二岁。二十岁的成年冠礼之后,曹嵩本来打算借此为儿子攀附高贵,与那些世家豪门结亲,但他也明白自家的宦官背景,是难以和袁氏这样的名门望族媲美,那些大家名门的闺秀,多半不愿意嫁入一个宦官家族。

至此,曹嵩不再考虑媳妇的门第,他降低标准,只求为儿子寻找一个好女人来匹配。从为父的心理来说,因为曹操的生母死得太早,所以家教疏漏,但是一个好女人却能弥补这些过失,顽劣如猴的曹操正需要一个美丽贤德的女子来拴住他!

曹嵩以为这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了。

袁绍和曹操打趣说,守好你的新娘,我会乘你不注意的时候把她劫走!曹操笑着回答,听说老父为我找了一个丑妇,本初若能把她劫走,我就安泰了。不过本初兄的衣袖倘若再度为灌木所纠结,可就没人来解救了!

曹操的话中有话。若干年前,袁绍带着小老弟曹操去观摩一户人家的婚礼,袁绍说新娘一定很美,而曹操却以为是个丑妇,于是两个小鬼商量,来一场恶作剧把新娘子劫出来看看美还是不美。他们藏匿在主家的花园中直至天黑,曹操想出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让袁绍出去大喊:“有贼!”参加婚礼的人们必然一时大乱,纷纷出来捉贼。曹操便可乘机进入新房,劫出新娘子,袁绍觉得这办法不错,依计行事。曹操果然将新娘子挟持而出,与袁绍会合。

然而在逃脱时却出现了纰漏,袁绍陷入灌木丛中,衣袖为刺所纠结,情急之间,曹操大喊:“贼人在此!”袁绍大窘,奋力一跃,终于挣脱灌木,与曹操一起逃之夭夭!

袁绍打着哈哈离去,曹操却犯难起来,刚才只是玩笑话罢了,然而自己的新娘是美是丑,却不曾见过。倘若当真是个无盐、东施般的丑妇,那该如何是好?

老父曹嵩早已告诉儿子,为他选的媳妇乃是故交丁家的女儿,然而老父却无半字提及,她是美是丑。

老父不说,曹操是不敢问的。况且他后来又想,其实老父也未必见过丁家女儿的容貌。于是曹操为此事苦闷了许久。

曹嵩没理会儿子的苦闷,他忙碌地张罗婚礼。首先是“纳采”,请媒妁往丁家提亲,得到应允后,再请媒妁正式向丁家纳“采择之礼”。其次是“问名”,遣媒人询问丁家女儿的芳名、生辰八字。取回庚贴后,卜吉合八字。接着是“纳吉”,在家庙中合八字、卜婚姻,将吉兆通知女方,再度送礼表示正式订婚。之后是“纳徵”,曹家向丁家纳送聘财以成礼。纳徵以后,曹嵩择定婚期,备礼告知丁家。接下来,就是亲迎的好日子。

亲迎日那天,吉时在黄昏时分,新郎官曹操坐着漆黑色的马车,穿过街市,来到丁家的门前。下了马车,曹操彬彬有礼地拜见岳父母,寒暄数语之后,曹操目送岳母大人进入后院将女儿也就是曹操的新娘子接出来。

等待的时候是最紧张的时刻,曹操似乎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然而——丁家女儿的容颜居然被纱巾所遮盖,他依然看不清楚她的容颜。

新娘与她的陪嫁丫鬟登上马车,按照程序,曹操坐上驾车人的位置,为未来的夫人挥鞭驾车,当然这只是象征性的动作,当车轮转动了三圈,曹操便跃下马车,快步登上同来的另一辆马车,快马加鞭地先行回家。

当丁家的女儿乘坐的马车抵达曹府,先行抵达的曹孟德恭立在门口,向她作揖行礼,这是欢迎新人的到来。

现在,仪礼基本完成,一对新人终于可以进入家门,共进晚餐。

曹操与丁家女儿共席而坐,他们的面前,是独一无二的一套餐具。他与她,将在一个碗里吃饭,共饮一杯米酒。此时,丁家女儿依旧戴着纱巾,不过饮食之间,曹操已经能瞥见她圆润的下巴和白皙的肌肤。

曹操想:袁绍此刻或许就在门外,不过以他的智商,又有什么办法能劫走曹孟德的新娘呢?

一念及此,曹操嘴角一丝得意地微笑,就叫她阿丁吧。

或许是从前做了太多恶作剧的缘故,入了新房的曹操忐忑不安,此刻外面一定有人在偷听,我该说些什么才好。然而,目前的紧要之事,是摘下阿丁的纱巾。

阿丁低垂着头,摘下纱巾,曹操看见她乌黑的发上盘着的发髻,发髻束着彩色的缨,他默默地为她解开发缨,此时,曹操终于看清了阿丁的面容,犹如一朵含羞的花儿般的美人,这就是曹孟德的结发妻。

“哈哈!”曹操大笑,笑声传到新房之外,屋外偷听的袁绍很是不屑:“曹孟德这个好色之徒。大概只知道欣赏妇人的容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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