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枪响，土登罗布等人先是一惊，随后又看兵站里有什么动静。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人出来，一个喇嘛又大声说：
"可惜呀，真可惜！菩萨兵的子弹打不到残害百姓的坏人身上，只能惊吓树上的乌鸦。"
由于郭志诚和李刚的严格命令，无论外面怎样挑衅、叫骂和吵闹，兵站里始终没有一个人出去。
太阳快落山时，土登罗布自己也被弄得精疲力竭，扔下昏厥过去的索朗曲宗，垂头丧气地走了。邓珠大伯和几个乡亲，用藏袍裹着索朗曲宗，抬到家里去了。
郭志诚看见后，赶紧让黄玉德带着小周去给老阿妈上药。边巴和小宋等人都想去，但郭志诚担心他们去会出事，没有同意。
这天晚上，一大锅野菜汤，差不多都剩下了，战士们谁也无心去吃。
最近，巴穷按照宗本的吩咐，让小次登给兵站送柴草。所以小次登和战士们接触的机会更多。战士们也很喜欢他，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对于藏军和斗斗喇嘛的挑衅行为，小次登十分气愤，总想找个什么办法治他们一下。他和宗本家的几个佣人在打扫院子和马厩时，经常帮助解放军把楼房附近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他们刚一扫完，藏军就拉屎撒尿，又弄得乱七八糟。
一天下午，小次登扫完院子，和几个小朋友一起，有的拿弹弓，有的用弩打鸟玩。打着打着，小次登突然灵机一动，把小朋友们叫到一起，小声地说了几句，小朋友们都说："好！""这个办法好！"他们不再打鸟了，而是把弩和弹弓藏起来，有几个小朋友还回去找自己的小弩。小次登和两个小朋友拼命削木棍，做箭头。
太阳落山以后，大概是藏军吃过了晚饭，那些军乐队又好像来了精神，吱吱哇哇地乱吹。有几个藏军又爬到墙上来，他们穿着藏袍，撩起前襟，对着兵站撒尿。突然，那几个人都捂着小便"啊哟！啊哟！"地喊叫，军乐队的脸上、手上，也挨了几下，有人拿着号，有人拿着鼓槌，连声叫痛，有几个人高声喊："谁？谁打的？"这个乐队也吹打不起来了。
边巴和小宋正在房子里，听见他们喊叫，从窗子里往外看，见他们一个个捂着小便喊痛，有几个人在房顶上跑来跑去找人，还听到有人说："肯定是汉人打的！""是汉人打的！"接着就骂起来。
战士们听到喊叫声，跑过去看，赶紧问："怎么回事？"
小宋笑着说："有人打了他们的小便。"
田大勇生气地说："该打！老子早就想把他们的小便揪下来。"
郭志诚和李刚到喇嘛寺，黄玉德到曲扎头人那里，都还没有回来。何春生带着几个战士去割马草，其他同志都在家，还没有吃饭。小周说："真怪！这是谁打的呀！"
这件事使战士们感到很奇怪，究竟是谁打的？他们从窗口看见，藏军在指着他们叽叽喳喳乱嚷，看来是怀疑解放军。
可是解放军里确实没有人打藏军，这人究竟是谁？
郭志诚他们回来以后，大家一面吃饭，一面把这件事向两位站长作了汇报。他们也感到很奇怪。郭志诚喝了两口野菜汤，想了一会儿说：
"会不会是小次登？"
小宋说："我和边巴估计也是他，前两天，他就说要想办法治一治他们。"
其他同志也估计是他。有的同志说："可能不止他一个，还有他的几个小伙伴。"
郭志诚对边巴说："等一下喂牲口时，你问一问。要是他，不要让他们那么干了，叫藏军知道会挨打。"
小周关心地说："说不定会把他打死。"藏军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怎样凶狠残暴，战士们知道得很清楚。
郭志诚对同志们说："藏军寻衅闹事，破坏协议，破坏团结，连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都感到气愤，可见他们的做法是多么不得人心。"
李刚说："刚才我们去找协绕活佛，他对藏军和那些喇嘛的做法也很不满意，他说要去找堪布和拉巴平措谈谈，制止他们那样做。"
一个战士问："那些'好斗的喇嘛'，是从哪里来的？"藏语叫"斗斗喇嘛"，战士们利用谐音，称他们为"好斗的喇嘛"。
李刚回答说："据协绕活佛讲，大部分是从朗杰林寺来的。"
吃饭时大家围坐在一起，一面聊天，一面吃，有时一起商量工作，这已成为他们的一个习惯。郭志诚说：
"最近他们一再向我们挑衅，大家不还手，不还口，坚持不和他们作正面冲突，同志们受了委屈，憋了一肚子火。但我们赢得了广大群众和一些上层人士的同情和支持。邓珠大伯、吉村和乡亲们画图案、烧糌粑，就是对我们一个很好的支持，也是对他们的抗议和反对。如果一开始我们就同他们斗，寸步不让，就不利于争取和团结广大群众和上层人士，也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李刚接着说："如果马上给予还击，敌人就会造谣，说什么'汉人打了藏人'。要是打了喇嘛更不得了，敌人会趁机挑起宗教和民族纠纷，扩大事态，使我们无法开展工作。"
这些道理郭站长和李副站长过去就反复讲过多次，当时边巴还不大理解，经过这一段的斗争，回过头想一想，明白了这么做是对的。当时如果由着自己的性子，你吐我也吐，你撞我也撞，你打我也打，就会出乱子。藏军和喇嘛里，大多数是穷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农奴，他们是受欺骗被利用的，真正的坏人躲在后面，像穷达活佛根本就不露面。他进一步认识到认真执行政策的重要性，他说：
"有些人闹，也是为了得几个赏钱。据乡亲们说，穷达活佛和那个土匪头子有规定，抢到一顶帽子、一个胸章，给三块钱；一个帽徽、一枚纪念章，五块钱；手枪是五十块，步枪是一百块。"
黄玉德说："打死我们一个人赏钱更多，战士一百五，干部二百。"
一个战士笑着说："还很详细啊！"
郭志诚说："就是这样，真正闹得厉害的也不多。就拿藏军来说，有二三百人，经常闹事的只有几十个，这里面闹得最凶的只有几个。"
李刚说："只要我们努力团结广大群众和上层人士，少数人就会感到孤立，想闹事也闹不起来。"
这时，一个战士拿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对郭志诚说："队长，不知是谁，在我们门口搁了一包东西。"
郭志诚说："打开看看。"
小宋一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封信和五十八发子弹。小宋把信交给边巴："我们的秀才，看看里面说了些什么。"
边巴打开一看，越看越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气得说不出话来。
"唉，里面讲的是啥？"小宋着急地催问。
边巴生气地说："信里说：你们成天挖野菜，打地老鼠，吃野杏子，都快变成野猪了。我们的神山发怒了，大雪封了山，汉兵过不了狮头山，今年到不了扎青，看你们这个冬天怎么过！"
小宋豪迈地说："这个冬天，我们要到日光城去过个胜利年。"
边巴继续念道："我们很同情你们目前的处境，为了不让你们饿死在异乡，成为游荡在阴间的'饿鬼'，愿意帮助你们，给你们粮食吃。但有一个条件：必须停止渡江的一切准备工作。如果不听我们的劝告，那就给你们五十八个人，一人一粒子弹。"
战士们听了非常气愤，小周说："想让我们屈服，真是白日做梦。"
小宋把卡宾枪举到胸前，愤怒地说："你们有子弹，我这个东西也不是拿来绣花的。"
黄玉德说："刚才曲扎头人说，昨天晚上有人从窗口里给他扔进一包东西，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信，一粒子弹。信上说：你投靠'红汉人'，拿粮食换'红汉人'的大洋，我们要用子弹换你的脑袋。"曲扎头人是一位爱国的上层人士，对解放军比较友好。前不久给兵站买了一些粮食，一包当地盐。这事让土匪知道后，就对他进行威胁恐吓。
郭志诚关心地问："曲扎头人的情绪怎么样？"
"情绪不错。"黄玉德说，"他说他不怕坏人的恐吓，他相信共产党、毛主席，相信中央人民政府，表示要继续同我们合作。"
郭志诚对李刚说："明天我们应该去看看他。"
边巴拿着信说："看来这帮土匪开始动手了，最近外出工作，常有人向我们打冷枪。"
田大勇说："只要他们敢找上门来，就狠狠揍他狗日的。"
李刚说："据了解，这股土匪是不久前从昌都过来的。"
"听说匪首叫旺钦杰布。"按照支部的决定，边巴对这帮土匪的情况作了初步的调查了解。
郭志诚对大家说："也可能是化名，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在昌都一带活动的，只有我们的手下败将噶朵等几股土匪，没有叫旺钦杰布的。这个家伙很狡猾，行动很诡秘，据说到这里后，从来没有在群众中露过面。"
边巴警惕地问："会不会是噶朵窜到这里来了？"
"有这个可能。"李刚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小宋赶紧说："郭队长，马上请示上级，让我们去消灭这股土匪吧。"
郭志诚说："不要急，这股土匪肯定是要消灭的，但我们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做好渡江的准备。如果因为敌人的骚扰袭击，而专门去打土匪，放松了渡江的准备工作，恰恰就上了敌人的当。"
黄玉德说："俗话说：听见狗咬，攥紧木棒；听见狼嗥，提起钢枪。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何春生说："是不是做一些沙包，在房顶上构筑工事，防止土匪突然袭击。"
"对！"郭志诚刚毅地说，"把几挺机枪全架上，让他们看看，我们是不好惹的，是有准备的。我们的方针历来是：坚持自卫原则，不打第一枪，不为天下先，后发制人，有理、有利、有节。"
李刚补充说："在西藏，考虑到历史上的原因和民族、宗教问题，在执行这个方针时，要更加慎重，更有耐心。"
郭志诚又说："更重要的是，要抓紧做好渡江的准备，找船、造船同时进行。毛主席早就高瞻远瞩地指示我们：'进军西藏宜早不宜迟。'迟了，夜长梦多，容易生变。今年我们的部队必须进驻拉萨，这可是关系到全局的大事，我们决不能让大部队在这里耽误太久。"
"吉村的工作还没有做通。"党支部把这个任务交给边巴，他感到自己没有完成任务，歉疚地说。
"滴水穿石。只要我们工作做到家，他是能够转过来的。"郭志诚对做好吉村的工作，还是满有信心。又问小周："他阿妈的病好一些吗？"
"好一些。我们去看病时，吉村还是不理我们。"小周说。
郭志诚说："表面上不理，实际上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大白天在我们门前画图案，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对我们也是一个很大的支持。"
黄玉德说："邓珠大伯和他一带头，其他人就跟着干起来了。"
晚上喂马时，边巴和小宋问小次登打藏军的事。起初他不肯说实话，后来才说，是他和几个小伙伴干的。边巴问他：
"从哪儿打的？"
小次登说："有的趴在草垛上，有的躲在墙后面，打了就藏起来，他们也不知道是谁。"
边巴说："以后千万不要再打了，让藏军看见，他们会打你。"
小次登笑嘻嘻地说："没有关系，他们不会知道。"
"你把弩拿来给我看看。"小宋还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挺感兴趣。
小次登爬到一垛草堆上，扒开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弩。小宋觉得很好玩。边巴一看，做得挺不错，就问：
"谁做的？"
"我自己做的。"小次登笑着回答。
"别骗我，你没有那个本事。"边巴也做过弩，但没有这么好。
"吉村哥哥做的。"小次登只得说实话。
"他知道吗？"
"知道，他说有空他也要打几下，他可恨藏军啦！"
"他还怀疑我们？"
小次登点点头，说："阿爸邓珠给他说了好多回，他也不信。"
边巴把他拉到一个草垛旁边坐下，问："你们两个的关系，为什么那样好？"
小次登怀着感激的心情说："吉村哥哥可是个好心肠的人，对我可好了。我刚到宗本家来当佣人的那年冬天，有一次下大雪，天气很冷，我睡在楼梯底下，像躺在冰窟窿里一样，冷得要命，怎么也睡不着，就起来，来回走动，看见宗本的大黑狗舒舒服服地睡在狗窝里，下面铺着很厚的干草，一点儿也不冷。我就偷偷地钻进狗窝，抱着狗睡了一夜，身上感到很暖和，睡得很香。第二天醒晚了一点儿，旺扎宗本看见我从狗窝里爬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这个臭要饭的，身上长那么多虱子，也配和我的狗睡在一起？把我的狗弄脏了怎么办？'狠狠打了我一顿，又让我和巴桑卓嘎阿妈一起给狗洗澡。宗本对我说：'你要再和我的狗睡在一起，就打断你的脊梁骨。'这事让吉村哥哥知道后，他非常生气，对我说：'以后你就跟我在一起睡，别害怕，谁敢欺负你，就告诉我。'后来我阿爸阿妈都死了，他就像亲兄弟一样疼我、爱我，有时老爷不给我饭吃，吉村哥哥就把自己的那份糌粑给我。老爷的孩子欺负我，他就背着老爷狠狠揍他们一顿。为了我，吉村哥哥吃了不少苦头，挨了不少打。吉村哥哥要我把这些仇恨记在心上，以后一定要报仇雪恨。他常常说：'有冤不伸，有仇不报，不算英雄好汉。'吉村哥哥还有一身好本领，划船、造船、牧马，样样都会。吉村哥哥脾气倔，老爷很生气，但因为用得着他，也舍不得赶他走。"
通过小次登的介绍，边巴更喜欢这个倔强的人，相信他一定能转过来。边巴把弩交给小次登，关心地说：
"告诉他不要打，你们也不要再打了。"
第二天藏军来撒尿时，还是有人打，而且打得更厉害。藏军总是怀疑解放军，有骂娘的，有朝兵站扔石头的。战士们也故意在房子里哈哈大笑，装着是他们打的样子，以便保护小次登他们。那些藏军吃了苦头，又遭到老百姓的反对，来撒尿的人就慢慢地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