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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没完成的乐章更醉人

张国放每天都索看战报,野战医院的消息都是过时的,他多半是从受伤下来的人口中知道的。他知道第四战役打得很艰难,他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他早已悄悄准备好出院手续。

穿戴整齐的张国放来到院长办公室。

林院长问:“你这是干吗?怎么人人都想开小差呀?”

张国放说:“我可不是开小差,这不是来向你辞行吗?”

“一样。”林院长说,“公事公办。没有主治医生签字,你别想走。”

张国放说:“江大夫签了啊!你看,这是出院单。”他把出院单交给了林院长。

林院长看了看,有几分疑惑地说:“她真给你签了?你们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不是我不放你走,你的伤确实要再养一段。”张国放说:“回去养一样。”

“回去?”林院长摇摇头,“你回到什么地方去,我还不知道吗?”

这时江小帆进来了,没有看见张国放,她说:“有十几种药都用光了,不马上进药,手术都没法进行了。”

林院长说:“回头再说。你签了字,我也没办法留人了,张副军长是归心似箭了。”

江小帆有几分惊讶地看了看院长,又看了看张国放,张国放向她递眼色。她知道张国放又在弄鬼。

江小帆拿过出院单看看,说:“叫他出院吧,他们吴军长也来电话催问了几次了。”

“再见了。”张国放握了握院长的手,告辞出来。

本来吴信泉军长说要派车来接他的,可张国放说医院有车送他,吴信泉真信了,还在电话里开玩笑,问他是不是那个长相漂亮的女军医当了他的“战俘”,才这么破格。

其实张国放是胡扯,他不愿意军里这么远派车子来,兴师动众的。半个月前,他连警卫员小吴都打发回去了。过路往前方送弹药的车多的是,拦一辆就行。

江小帆给张国放带了一盒美国饼干、一壶水,送他上路。

张国放和江小帆并肩走着。

江小帆说:“你摹仿笔迹的水平挺高呢,把院长都唬住了。”

张国放说:“谢谢你没有当场揭露我。”

江小帆笑道:“你这人,一贯不老实。”

张国放说:“坏了,我给你留下这么一个恶劣的印象吗?”

“有事实为证。”江小帆说,“在安东那次,你把体温计插在冰块上骗大夫,这一回伪造医生签名骗取出院手续,这些不是我无中生有吧?”

张国放说:“我这是动机好,效果差点。”

江小帆笑了,说:“人去不中留,我知道也留不住你了,做个顺水人情吧。”

他们已来到丁梅坟前。

积雪在阳坡已经在融化,有几朵小黄花居然开在了冰雪中。

江小帆说:“什么花,顶着冰雪开了?”

“这叫冰凌花。”张国放说,“朝鲜人说,它就是顶着冰雪开的。”

江小帆叹了一声:“丁梅就是一朵顶着冰雪开的冰凌花啊。”她忽然发现木头碑上多了一行小字,细看,写的是:银堆玉砌的雪冢下,安息着一颗玉洁冰清的灵魂。

江小帆看了张国放一眼:“你写的?”

张国放说:“我昨天就来告别过了。野战医院若不搬家,春天的时候你给填填土,冰雪一化,坟会塌下去的。”

江小帆哽咽地答应了一声。

张国放说:“丁梅家里有什么人?”

江小帆说:“那是一个很和美的家。她父亲是长春一家研究所的副研究员,母亲是医生,有一个哥哥在念大学,她是护校毕业的。”

张国放默然无语了。

离开丁梅的墓地,他们顺着傍山的小路向前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两次碰上丁梅洗绷带的小河。如今小河已经淌开沿流水了,水漫过冰层,有的开阔段,已是水声淙淙了。那几块捶衣服的石板还半陷在河中,小河畔的红柳条已经绽出了绿莹莹的“毛毛狗”来。望着这一切,张国放不免有物在人亡的感叹。

他们一直沉默着向前走。该分手了,前面要到大路口了。

江小帆问:“我们还能再见吗?”

张国放说:“只要我再负伤,就有可能。”

江小帆斜了他一眼:“那样,我宁可不见你。”

张国放说:“昨天晚上,是我躺在病床上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

江小帆看了他一眼问:“都想了什么?”

张国放故意地说:“想我明天如何在路上拦车,如何躲飞机轰炸……”

江小帆失望地“哦”了一声。

张国放说:“要分别了,给我提点意见吧?”

江小帆说:“你狡猾。”

“是吗?”张国放说,“这可是形容敌人的词啊。”

江小帆“扑哧”一下笑了:“你心里想的不肯说出来,顾左右而言他。”

张国放站下,看着她。

江小帆也站下,躲开了他的目光。

张国放一往情深地说:“我昨天想……我其实是最不愿意出院的……”

“怕回到战场上去吗?”江小帆问。

“你也够狡猾的了,”张国放说,“明知故问。”

江小帆又“扑哧”一下笑了。

张国放说:“留给我几句话吧,你该回去了。”

江小帆深情地望着他,说:“有些话埋在心里,还用得着说吗?我只希望……我们能活着见面……”泪水一下子涌出了她的眼眶。

张国放伸出两只手,把她的手抓在手中,说:“我们都会活着的……”他从兜里摸出那颗亮晶晶的子弹,放在她手心上,说:“这是你从我身体里取出来的,你留下当个纪念吧。”

这时已到了大路口,恰巧有几辆伪装的运输卡车开过来,张国放跑过去拦车。

他跳上了车,向江小帆挥手。

江小帆目送汽车远去。

离京前彭德怀的最后一个安排是去看康乃馨的父亲康壮,这一次是最轻松、最没有负担的会见,彭德怀心情好,还提了一盒点心去。

康家住在西单灵镜胡同里面,是一座很典型的四合院,据说是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和的旧宅子,严谨而阔气,门口的照壁上写着“知足不辱”四个泥金大字,显然也是旧主人所留。

客厅在坐北朝南的正房中间,是明厅,铺着地毯,多宝禩上摆了些官窑、定窑的瓷瓶,墙上挂了很多欧美风格的小物件,还有几张名画,有一幅是莫奈的《风车》。这一切使这屋子有一种中西合璧的味道。

主人康壮略微秃顶,前额宽阔而又突出,戴一副深度的近视镜,可那副眼镜后头的目光却能洞穿茫茫宇宙和太空,一看便知他是个典型的学者,方正而略显拘谨,倒是他那很有韵致的妻子韵清落落大方,人过50,仍然很漂亮。康乃馨长相随母亲。

康乃馨的父母对彭德怀的点心盒子几乎没看一眼,却对康乃馨与彭老总那张不守常态的合影着了迷,又是品评又是乐,最后镶在了一个镜框中,摆在了客厅中最显要的位置上。

韵清说:“你看我们小馨,还是那么调皮。彭老总,她没少给部队添麻烦吧?”

彭德怀说:“曾军长说,你女儿报道英雄,她自己也是个英雄。”他绘声绘色地讲了她在60军的壮举,只没说后来受伤。

“她有那么好?”韵清说,“你们聊,我去烧饭。”

彭德怀赶忙说:“我只能坐20分钟,明天就要回朝鲜去。等我凯旋的日子,一定来和你喝个酩酊大醉。”韵清没听见,已经到厨房去了。

康壮说:“你是不肯赏光啊,再忙,也得吃饭嘛,纵然我是民主人士,可我的女儿是你的兵,可是同生死的呀。”

这话说得彭德怀心头一热,他站起来,说:“我给主席打个电话。”

康壮说:“提百万重兵之将,吃一顿饭还要请示毛泽东批准,这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彭德怀笑而不答。拨通了电话后,他说:“主席吗?我,彭德怀。对不起,我不能到您那去吃饭了,我当然知道你特地为我送行。我不是言而无信,是碰到了点特殊情况……啊,不是,浦安修?啊,是是,是浦安修来了。”

他放下了电话,说:“为了吃你一餐饭,还得撒谎,不然主席会生气。他特地为我饯行,准备了一桌子家乡菜。”

康壮诚惶诚恐地说:“不知者不为罪,我实在不知道主席为老总饯行。我也不敢勉强你了。”

他回头冲里屋叫:“韵清啊,别叫保姆备饭了。”又对彭德怀说:“你快去主席那里吧。”

“你这人,”彭德怀一屁股坐下,说:“出尔反尔。我推了那边的饭,你这里又不管饭了,叫我饿肚子吗?你这饭我今天吃定了,哪也不去了。”

夫人韵清走出来,说:“请彭老总上门吃餐饭,是我们的荣幸。只是叫你辞了主席的饭,不好意思。”

彭德怀说:“他的饭我常吃。”他站起来,向一个门走去,推开一看,说:“哦,不是厕所。”正要退回来,康壮跟了过来,说:“这是康乃馨的房间。你看,全是小资味的一套。”

彭德怀倒是来了兴趣,信步走了进去。

康乃馨的卧房叫彭德怀大开眼界,恍如置身另一种境界。

整个是暖调子的装修,浅粉色的墙壁,橘红色的家具,一面是书架,摆满了中外文书,另一面则是数不清的大小玩具,最大的布狗熊与真的一般大小。床上、窗前吊满各式各样质地的风铃,人一走过去,不是碰响这个就是碰响那个,丁丁冬冬作响。

彭德怀摸着一串玻璃风铃,笑了起来。

康壮说:“有时我都无法相信,我这个娇小姐怎么可能是战场上的女记者。”

彭德怀感慨万千地说:“时势造英雄啊!我也不敢相信,这是你那个在枪林弹雨中采访的女儿。寓刚烈于柔弱之中,不可思议。”

他走到一架敞开盖的钢琴旁,谱架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五线谱,铅笔写的谱子中止到最上面的一页。

彭德怀问:“这是康乃馨写的曲子?”

康壮说:“这是一首钢琴协奏曲,她写了一半,参军上前线之前,熬了个通宵,写完了第二乐章。她自己说,下面的第三乐章是转折,让自己在人生的转折之后再续写,她说,肯定是另一种旋律了。”

彭德怀被深深地感染了,他的手随意地在琴键上走了一回。

也许是幻听,在他想象的空间里,回响着一曲极为优美、极为深沉抒情的钢琴协奏曲……他仿佛听到了第三乐章,不仅优美动听,而且饱含着阳刚之气,叫人荡气回肠。

彭德怀转眼之间又置身于弹雨横飞的现实世界了。颠簸的吉普车已经驶过了新义州。

李望问彭德怀:“康乃馨家挺阔气吗?”

“不是阔气,是高雅、温馨。”彭德怀说,“如果不是战争,她确实处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人是最有适应性的,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外表、他的出身。”

李望说:“康乃馨真不简单。”

他们的吉普车追上了前面浩浩荡荡行进的部队,重炮、战车拥拥挤挤,旁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队伍在行进。

头上有几十架飞机在飞。

彭德怀说:“看样子19兵团上来了。”

刘亮问:“他们怎么敢大白天走,不怕炸?”

彭德怀说:“你看看天上是什么?苏联飞机为咱们护路来了,咱们自己的飞机也出动了。”

刘亮欢呼起来:“再也不受窝囊气了!”

他们的车被挡住了,唐祥拼命按喇叭。

彭德怀说:“别按了,人家是开到前线去打仗的,咱们等一会没关系。”

彭德怀问:“你们是19兵团的吧?”

一个干部答:“65军的。”

彭德怀点起一支烟,对李望说:“好哇,果然是19兵团上来了!”

他们路过大榆洞附近的后勤仓库时,彭德怀想喝点水,顺便去看看曹桂兰,把她妈捎给她的包袱给她。

彭德怀的吉普车停在仓库门前。

李望跳下车去问:“曹桂兰在吗?”

一个战士说:“她到前方去送弹药了。”

李望问:“什么时候回来?”

战士说:“不回来了,她们那个分部全调走了。”

怀里抱着一个小布包袱的李望走回吉普车,说:“这可没地方去找了。”

彭德怀说:“上车吧,走。”

吉普车又拐上了拥挤的公路。

一回到志愿军总部,彭德怀第一件事就叫李望把要来的画找了出来。

彭德怀在作战地图旁边挂起了《我们热爱和平》的招贴画,好多人围过来看。

这时邓华、朴一禹、解方几个人闯了进来。

解方说:“您可回来了!”

彭德怀与众人握手:“19兵团开过来了,路上车多、人多,多走了好几天。”

邓华说:“从前天开始,敌人集中了20万兵力,在几百架飞机支援下向我发起了新攻势。”

朴一禹说:“据情报部门说,他们这一行动代号为‘撕裂者行动’。”

彭德怀把大衣一甩,说:“还说不定谁撕裂谁呢!”

李望拿来一个馒头,彭德怀边咬边站到了地图跟前,他说:“他们是奔汉城来的。”

通往水原方向的公路上,一条汽车长龙在黑夜中以50公里的时速前进着。他们是运送军火的,这正是南移的曹桂兰所在的二分部。

曹桂兰坐在第一辆车的驾驶室中。她身旁坐着刘科长。

曹桂兰对刘科长说:“咱们出发时24台车,还没等到地方,只剩11台了。”

刘科长叹了口气。

忽然,照明弹照亮了夜空,随后,敌机又出现了。

刘科长钻出驾驶室大叫:“拉开距离!”

飞机开始俯冲扫射。

汽车忽快忽慢地在与飞机捉迷藏。

一排枪弹扫在曹桂兰坐的汽车盖子上,呼呼冒起了热气。

刘科长喊:“快下车!”

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滚到路旁沟里躲起来。后面车上的几个女兵也趴在沟中。

敌机飞走了。他们把车集中到河谷树林中隐蔽起来。

刘科长划着火柴看看地图说:“我们走到哪来了?好像不对。”

曹桂兰说:“好容易运了这么远,别送到敌人堆里去呀。”

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往前闯,见到老乡问一问。”“还是先隐蔽一下吧。”

刘科长说:“咱们去侦察一下,碰到志愿军、人民军,那最好了。万一碰到美国鬼子也不要紧,就抓个舌头回来。”

曹桂兰说:“这是个好主意。”

刘科长说:“都谁去呢?尽女的,司机决不能去,出了意外,车没人开。”

曹桂兰说:“女的怎么了?女的不是人啊?我去。”又有几个女兵要去。

刘科长说:“我领着曹桂兰、张勇、李岩几个人去。”

他们悄悄地从已经解冻的河边走过,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一片野草丛生的开阔地,夏天这是一片沼泽地,此时正有人在这露营,点着篝火。

刘科长摆摆手,4个人伏在草丛中观察。

原来这里是敌人的阵地,几辆坦克围成一个圆圈,美国兵们此时都钻在鸭绒睡袋里睡觉,周围静悄悄的,惟一的哨兵也在打盹。

刘科长低声向他们三人交代了任务后,就和张勇摸了过去。

他们二人从一辆坦克后头转过去,摸到了哨兵跟前,从背后猛地窜上去,卡住了他的脖子,哨兵没等叫出声来,已经吃了张勇一刀,便一声未吭地倒下了。

刘科长一摆手,曹桂兰与李岩也快步跑过去,他们不由分说,两个人合作,各夹起一个鸭绒睡袋就跑。

刘科长、张勇夹的那个呜呜直叫,又蹬又踹,他俩几乎招架不住,刘科长说:“掐住脖子!”

“找不准脖子在哪呀!”张勇越着急越掐不住敌人的脖子,拉拉锁又拉不开,鸭绒睡袋里的美国兵大叫起来。

张勇一急,上去两刀,没声了。他们连忙扔下。回头看看曹桂兰、李岩夹的那个倒挺老实,一声不吭。

刘科长对张勇说:“走,有一个就够本了,别打草惊蛇。”

他俩快步追了上去。

把美国兵夹到隐蔽汽车的地方,曹桂兰累得大口喘粗气,说:“哎呀妈呀,心都快跳出来了。”

刘科长说:“这家伙睡得真够死的了,这么折腾都不醒。”

张勇“哧”的一下拉开拉链,大家全傻了,这个美国兵早都冻僵了,敲敲他的胳膊当当响,身上有伤。

曹桂兰泄气地说:“嗨,白费劲了,夹了个死尸回来。”她正想把鸭绒睡袋的拉链拉上,突然说:“嗨,这是个官,说不定身上有文件。”

刘科长看看肩章说:“是个少校。”

曹桂兰从死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军官证明,说:“萨姆·沃克,是第二步兵师的一个营长。”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就是沃克中将的儿子。他在扶柩回美国后,又和他的哥哥一起回到了战场。军人有军人的荣誉,萨姆不愿意让人家说,由于父亲殉职,儿子吓得躲回了母亲的羽翼下。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活活冻死。

夹回个死尸有什么用?他们在商量办法,曹桂兰提议再去夹一个来,她要和李岩再去一回。

刘科长说:“两个人去不行,万一打起来,连掩护的人都没有。走吧,咱四个再来一趟。”

他们毕竟不是战斗部队,没有经验,犯了本不该犯的错误。

当四个人重新摸到坦克跟前时,敌人已经发觉,早有一些伏兵藏在坦克后,他们一露头,刚想向地上的鸭绒睡袋靠近,枪声响了,无数支卡宾枪喷吐着火舌,4个人先后倒在血泊中。

敌人咕噜着走过来,踢了踢每个人,刘科长、张勇已经牺牲,而李岩和曹桂兰活着,曹桂兰伤了腿,怎么也爬不起来,李岩腹部受了伤,已经昏迷过去。

几个鬼子上来提起曹桂兰,大叫:“女的!”曹桂兰拼命咬鬼子的手,那鬼子大叫起来。

他们把她和李岩放到担架上抬走了。

第三次战役消沉过几天的麦克阿瑟这几天又活跃起来,恢复了他从前对前线视察的频率。这次他乘的是直升机。

3月10日,是个雨夹雪的天气,能见度很差,飞行员很小心地驾驶着直升飞机。

麦克阿瑟说:“你相信战争可以改变气候吗?”

惠特尼耸耸肩,不知道他又要胡扯什么。

麦克阿瑟说:“当年德国人攻打莫斯科时,绵绵秋雨一直不断,而以前并没有这样的气象记录。仁川登陆的几天里,有两次强台风袭击,今天,又是这个样子。”

惠特尼说了一句:“穆阿少将太不幸了。”

穆阿少将也是因为乘坐直升机,在这恶劣的天气里失事的,直升机一头扎进汉江半冻不冻的江心烂泥里。李奇微已经赶到了出事地点,正在打捞。

他们的直升机终于降落到了汉江边上。

一架直升机扎在汉江的泥沼中,尾巴朝天。美军正用几条船打捞。李奇微站在岸边看。

麦克阿瑟问向他走来的李奇微:“还没有打捞出来吗?”

李奇微摇摇头说:“穆阿将军的直升机不是被炮火击中的,是机器故障,自己栽下汉江的。”

麦克阿瑟说:“迪安,沃克,又来了一个穆阿,我们在短短的8个月中,折损了三员大将。”

停了一下,麦克阿瑟问:“你打算让谁接任穆阿的第9军军长职务?”

李奇微说:“在上面没有新的委任之前,让第1陆战师师长史密斯少将代理吧。”

麦克阿瑟说:“好吧。”

这时,他看见美国兵正把几捆纸往麦克阿瑟的飞机上搬。麦克阿瑟问:“这是什么?”

李奇微走过去,拿来一张,递给他。

麦克阿瑟念了出来:“共军军官们,数一数你的军队吧,还剩了多少?”

这是美国式的幽默,意思是你们的伤亡太大了,军队越打越少,支持不下去了。李奇微告诉麦克阿瑟,他从俘虏口供中知道,现在中共参战部队都不满员,有的缺员一半以上,这使李奇微想入非非,便有了这张他自以为很俏皮的传单。

麦克阿瑟哈哈大笑,肯定了李奇微的“发明”。

“小幽默。”麦克阿瑟说,“让最高司令官开着飞机给他们散发传单,那可是黑色幽默了。”

李奇微说:“他们减员很多,从我们抓到的俘虏问讯中知道,他们经常没有吃的,没有棉衣,我们的士兵趴在阵地上要先铺上毛毯再射击,而他们,却可以光着脚在雪地上与我们作战。真是不可思议。”

麦克阿瑟问:“汉江桥架起来了吗?”

李奇微说:“架好了,骑1师正在过汉江。”

麦克阿瑟说:“要尽快攻下汉城,这至关重要。这是有全球效应的,也是李承晚梦寐以求的。”

李奇微说:“现在我们距三八线还有50公里,上一个战役‘屠夫行动’没有抓住中国的66军、原州北侧的40军和砥平里正面的39军,因一场大雪,我们失去了战机。我想,这次‘撕裂者行动’,就是要纵向撕开口子,把中国军队与北朝鲜军队隔开,夺回汉城。”

麦克阿瑟说:“好吧,我想你能成功。”

这时,一个举重臂从水里夹出了弯着腰的穆阿少将的尸体,滴着水,摇摇晃晃地被吊到了岸上。

麦克阿瑟在胸前画着十字。

安排了飞机将穆阿将军的尸体运往美国后,麦克阿瑟邀请李奇微与他同机视察。惠特尼反对,他认为这是冒险,双倍的冒险,万一中了炮弹,或是机械故障引起直升机坠毁,举足轻重的两员大将岂不是同时报销了吗。

麦克阿瑟不会听他的,他指着李奇微腰间的手榴弹说:“有这玩艺护身呢。”

他们到底同机升空了。

麦克阿瑟看着李奇微身上的手榴弹,说:“看到你的手榴弹,我总怀疑你随时可能引爆,我坐在你旁边也感到恐惧。”

李奇微笑笑,向机下望去:“你看,25师已经向汉城攻击了,中国军队从8号起就往北撤了。”

麦克阿瑟说:“如果有记者问你越过三八线的事,你不要正面回答,就说由我来决定。”

李奇微问:“你这次来视察,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麦克阿瑟牢骚满腹地说:“不知从哪刮来一股风,说苏联要参战,五角大楼的老爷们又胆战心惊了。他们缺乏决一死战的勇气。我已经给华盛顿发了电报,告诉他们,不要没事找事,再给我画地为牢了。”

李奇微告诉麦克阿瑟,说中朝军队在汉城防线的军队正在后撤,有可能放弃汉城。

麦克阿瑟说:“好啊,我们去那里看看,汉城即将四易其主了。”

后方补给线的制约,使得彭德怀不得不下令全线后撤。拼消耗是拼不过联合国军一方的。美军方面是十几个后勤兵保障一个战士前线所需,我们反过来,一个后勤人员要管十几个战士。

邓华和洪学智认为彭德怀是明智的,不好大喜功,问题是这一撤,汉城就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彭德怀说:“命令前线各军,全部后撤,缩短供应线,等待后续部队,吸引敌军深入至有利的歼敌地点,再实施战役反击。”

他又嘱咐洪学智:“给周总理发报,讲明我们可能放弃汉城的原因。”

洪学智说:“我已拟好了。”

彭德怀说:“要特别提请周总理注意,放弃汉城,可能会引起很大的震动,国内外市场会因此而波动,要预先防范,采取一些措施。”

洪学智说:“老总连经济都操心了。”

彭德怀说:“世间没有孤立的事哟!”

他的助手们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收复汉城时中朝同庆的日子里,彭德怀对宣传攻势那么恼火,他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天,他说这叫登得高跌得重,自己得知道几斤几两才行。

汉城终于失守了,这是在3月14日。

彭德怀在司令部外面走动着,他面前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冰雪在悄悄融化,只有个别地方尚有残冰。

方晋走来,远远站着,不敢去打扰。

彭德怀发现了方晋,问:“有事?”

方晋嘴张了张,没有出声。

彭德怀问:“是不是敌人占了汉城?”

方晋点了点头。

“这是意料之中的嘛!”彭德怀说,“是我们主动放弃的嘛。”

方晋欲语又止。

彭德怀说:“怎么了?”

方晋说:“有人想不通。”他没有明确说是什么人,彭德怀不问自知。

彭德怀说:“我还想不通呢。我手里若有足够的飞机大炮,有可靠的物资供应,我肯把汉城丢掉吗?谁叫他们盲目乐观?我早就说过,汉城是保不住的。”

汉城已不是仁川登陆后的那个模样了。那时虽然国会大厦上的彩色玻璃在麦克阿瑟讲演时爆裂,那时毕竟还有个安放讲台的场所。现在的汉城,真是瓦砾成堆,颓垣残壁成了街景。

可笑的是李奇微撤离汉城时挂在墙上的那条破睡裤,如今不知什么人又挂在了司令部的旗杆上,旗杆上写了一行字:李奇微司令不怕露屁股,尽管节省着穿。

麦克阿瑟禁不住哈哈大笑。

李奇微来了个小幽默,说:“汉城将因为我的法兰绒睡裤而出名。”

他们一起登上了国会大厦的圆顶平台。

李奇微说:“汉城其实是个很美的城市。”

麦克阿瑟说:“可现在它丑极了。”

李奇微说:“你以为,苏联真的会卷入吗?”

麦克阿瑟说:“随着中国的溃败,可能把苏联拉入这场战争。”

“那将是俄国的末日。”李奇微说。

“或者说是共产世界的末日。”麦克阿瑟说,“我们不正是为了这个才战斗的吗?”

彭德怀正在作战室里,听到空袭警报器在响,他走在洞口,看见警卫团的战士都往几里地以外的小村子跑。

那小村庄刚刚遭了敌机轰炸,已成一片火海。

彭德怀也跟了过去。

到处是男人女人的尸体。

方晋一脸黑灰,提着水桶走过来,对彭德怀说:“村里人全都炸死了。”

彭德怀没有说话,他向一个冒着残烟的草屋走去。他忽然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快步走向房门,房门还在蹿火,哭声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彭德怀钻了进去。

方晋发现了,高叫:“老总啊,你不要命了?!”跟着跑过去。

彭德怀从屋子里抱出一个3岁左右仍旧哇哇地哭着的小男孩,他刚一出门口,房子“轰”地一声巨响散架了。

方晋急了,大声地吼:“你太不像话了,你方才多险,若是……让我怎么交代!”他竟急得哭了起来。

彭老总拍了拍方晋的肩膀说:“喂,有吃的没有,这孩子肯定饿了。”

方晋说:“那也得回去弄。快走吧。”

彭德怀哄着孩子往回走。

孩子已经不哭了,彭德怀正给孩子洗着脸上的黑烟。彭德怀对刘亮说:“看,这一洗,多漂亮的孩子呀!”

司务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来了,上面还有个鸡蛋。

彭德怀用筷子夹着喂孩子。

司务长看着墙上那幅生动的《我们热爱和平》招贴画。

刘亮说:“我来喂吧。”

“我来吧。”彭德怀说,“我这一辈子没有孩子,可我喜欢孩子。浦安修在这就好了,我就让她抱养这个孤儿。”

刘亮呆呆地望着慈祥的彭德怀那样耐心地喂着孩子。突然他看到一股尿浇到彭德怀腿上,刘亮大叫:“尿,尿了!”

彭德怀却一动不动,等孩子尿完了,才把孩子交给刘亮,拍拍尿湿了的裤子说:“孩子尿半截,不能一下子抱起来,会生病的。”

恰好解方进来看见,说:“怎么,浇了泡尿?这是看我们彭老总识浇(交)不识浇啊!”

彭德怀乐起来。

像用报纸公布他的圣诞节作战计划一样,3月24日,麦克阿瑟又在借助新闻来制造新闻了。

他在报纸上公布的公报中有这样一段内容:

“我们占领了汉城!我们清除了在南朝鲜的共产党军队,赤色中国缺乏现代战争的工业能力,其军事上的弱点已经全部暴露出来了。因此敌人一定痛苦地知道,如果我们把战争扩大到中国的沿海和内陆,中国就将全面崩溃!”

麦克阿瑟听公报时,叼着烟斗,腿架在桌子上,十分得意。

别人会怎么想呢?麦克阿瑟连想也不愿想。

美国东部时间23日晚10点,为了麦克阿瑟这个杰作,一些军政要员聚集在乔其顿·艾奇逊国务卿家中,人人都感到事态严重。

马歇尔最后一个到达,一进门,一边挂帽子一边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无法无天的将军。”

艾奇逊说:“上帝要毁灭谁,准首先让他发疯。”

他说这话不无幸灾乐祸的成分,他相信,这次麦克阿瑟的军旅生涯是真正走到头了。

柯林斯说:“一个过了70岁的人,多少都有些老年性痴呆。”

范登堡说:“不,在美国,他还是很有一批拥护者、崇拜者的,不然他不会这样有恃无恐。”

这也是事实,否则他不会在远东司令、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椅子上坐这么久。

马歇尔说:“是不是给总统打电话?我们不能光在这里评头论足,我们该拿出点办法了。”

艾奇逊说:“今天太晚了,如果总统不知道,就可以多睡一个晚上的甜美觉,让他明天再发怒吧。”

布莱德雷说:“我们现在的主题改变了,无主题酒会,怎么样?”

艾奇逊说:“这我不反对。只是我的酒柜可能要遭受一场浩劫,这笔酒资应该麦克阿瑟出。”

柯林斯第一个走向酒柜,准确无误地拎出那个水晶瓶金箔封口的“路易十三”来。

艾奇逊故意地惊叫:“天哪,我的‘路易十三’啊!”

人们已经到吧台上去抢高脚杯了。

杜鲁门没喝着艾奇逊的“路易十三”,可他发怒的样子一点也不比当年法国皇帝路易十三逊色。

杜鲁门对在场的官员们拍桌子大怒:“麦克阿瑟这是越权!这是对宪法赋予我的总统权利的公开挑战。”

艾奇逊说:“他的声明等于宣布,美国将决心发动一场大战,从亚洲打起,这好比在中国人脸上傲慢地打了一巴掌。”

艾奇逊总是不失时机地点明要害。

杜鲁门说:“我们正在寻求停火,他这个公告也是在我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又吐了一口唾沫。这是对我这三军总司令的侮辱。”

侮辱何止一次!只是这一次杜鲁门太丢面子了。

布莱德雷说:“我们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杜鲁门说:“他逼得我别无选择,我即使是个思维不健全的人,也再不能容忍他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艾奇逊说:“那么总统发令吧。”

艾奇逊认为这一次真正水到渠成了。

杜鲁门静默了一会儿,又显得犹豫起来。他说:“自从威克岛会晤后,我曾指望他能尊重总统的职权。当然,我可以马上将他撤职,可是,现在政府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是什么样,各位心里都明白,弄不好,会因为麦克阿瑟事件使政府地位风雨飘摇。”

艾奇逊说:“就这样放过他吗?”

杜鲁门说:“我给麦克阿瑟写封信吧。”

马歇尔说:“让他与政府保持一致?让他听我们的吗?”

杜鲁门说:“我想只能这样。”

马歇尔冷笑说:“这是老生常谈了。”

美国大员们这样看重麦克阿瑟的公告,与其说是责难麦克阿瑟越权,毋宁说是恐惧他道出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并且由此闯下大祸。

毛泽东就是这种反应。

毛泽东对周恩来说:“麦克阿瑟文告是一个更加危险的信号。外交部有什么新消息吗?”

周恩来说:“苏联发了抗议声明。美国政府内部出现了混乱,有撤掉他的可能。”

毛泽东说:“麦克阿瑟这位仁兄还是蛮可爱的,一面派,不像杜鲁门,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如果麦克阿瑟一口能吞掉我们,杜鲁门还会假惺惺地骂人吗?他现在是怕麦克阿瑟给他惹麻烦,把他们藏在内心不该说出来的话都抖搂出来了。”

周恩来说:“我们拭目以待吧,看看他们又要搞什么名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4月5日,众议员少数党领袖马丁在讲坛上公布了麦克阿瑟给他的私人信件。当然,马丁丝毫没有害麦克阿瑟的用意,相反他是认为麦克阿瑟有远见卓识,他用麦克阿瑟的信为投枪,是刺向杜鲁门政府的,马丁一直认为政府软弱、无能。

麦克阿瑟都在信里说了些什么呢?他说:“应当使用蒋介石的部队,亚洲已经成了共产主义征服全球的试验场,我们在这里为欧洲真刀实枪地干,外交家们却没完没了地打嘴仗,一旦我们败在亚洲,欧洲也完了,我们必须赢!”

这无疑是赤裸裸地宣称,美国要与苏联决一雌雄,要与共产主义运动决一死战,给人的印象是,朝鲜战争便是这伟大计划的突破口。

这不但把杜鲁门再次激怒,而且把他吓住了。4月6号,他再次召集他的四个高级顾问到白宫来密议。

艾奇逊说:“昨天的众议院会议,马丁宣读了麦克阿瑟的信,我想,麦克阿瑟用他的愚蠢与固执为他找到了下场。只是要找一个明智的选择来处理他。”

哈里曼说:“其实,两年前他就应当被撤职。那时他纵容日本国会通过了一项与华盛顿对日经济对立的法律。”

马歇尔说:“对麦克阿瑟处理,如不谨慎,国会那里会有反感。”

艾奇逊说:“尽管必须解除他的职务,但我相信,这届政府将面临一场恶战。”

杜鲁门不语。

马歇尔建议:“往东京打个电话吧,和麦克阿瑟磋商一下。”

艾奇逊说:“这是荒唐的事。”

哈里曼说:“这会把事情弄得更坏。”

杜鲁门说:“让我再考虑一下。”

麦克阿瑟的去职已成定局,参谋长联席会议那边,已在研究谁来继任。杜鲁门让他们对麦克阿瑟的免职表决一次。

布莱德雷说:“作为总统和总司令,杜鲁门制定了朝鲜战争的政策,麦克阿瑟却进行公开的对抗性的挑战,这不仅仅是个谁对谁错的问题。总统想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大家意见如何?”

佩斯说:“那么谁来继任?”

范登堡说:“那是下一步的事。”

布莱德雷说:“我们表决吧。同意撤掉麦克阿瑟的都有谁?”他自己第一个举起手来。

所有的与会者都举了手,尽管佩斯和范登堡犹豫了一下。

十一

对这一切,麦克阿瑟都有预感。

他是个不会因为预感而更改决策和行为的人。

就在参谋长联席会议确认必须立即免掉麦克阿瑟职务的同时,麦克阿瑟到羽田机场去为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少将送行。这种规格是不多见的,阿尔蒙德自己也猜不出麦克阿瑟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阿尔蒙德是回国休假,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何劳麦克阿瑟大驾?

麦克阿瑟对阿尔蒙德说:“你难得有这么一周的休假,好好玩几天。”

阿尔蒙德忧伤地说:“而沃克将军不需要向你请假,就永远地休假了。”

麦克阿瑟说:“还有穆阿将军。”

阿尔蒙德说:“你不舒服吗?看上去你有点闷闷不乐。”

麦克阿瑟说:“等你休假回来的时候,可能就见不到我了。”这句话说得突兀,而且忧伤,这令阿尔蒙德大吃一惊。

阿尔蒙德说:“你怎么了,胡说些什么?”

麦克阿瑟说:“我已经陷入政治纠纷中去了,杜鲁门有可能解我的职。”

“有消息吗?”阿尔蒙德关切地问。

麦克阿瑟点点头。

阿尔蒙德说:“不可能。除了你,谁会给他们这样卖命?如果他们那样做,就太极端了,而且失去民心。”

麦克阿瑟说:“由他去吧。再见,内德!”他与阿尔蒙德在停机坪热烈拥抱。

阿尔蒙德不是他的“巴丹帮”,可他与“巴丹帮”一样忠于麦克阿瑟,这也许就是这次不寻常的送行的由来。

就在阿尔蒙德登上舷梯的时候,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记者金丝吉,她说:“阿尔蒙德将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搭乘您的飞机回华盛顿去。”

阿尔蒙德在舷梯上回过身来:“我发愁的是一路上太寂寞,上帝怜悯我,给我送来了一阵春风。”

金丝吉格格地笑起来。

飞机螺旋桨飞快地转起来。麦克阿瑟却把金丝吉叫到了飞机翅膀下,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金丝吉不断点头。

他交代金丝吉,想尽一切办法,刺探关于他去留的真实消息,一旦是真的,只要金丝吉的一纸电文飞到东京,麦克阿瑟会立刻通电辞职,他只希望保全名声,不在71岁的年龄叫他们玩弄。他的崇拜者金丝吉慨然允诺。

等在舷梯上的阿尔蒙德说:“小姐再不上来,我可不等了。看来,麦克阿瑟将军还是比我有魅力呀。”

金丝吉飞快地朝舷梯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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