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为有一个聪明的儿子感到骄傲和自豪。我常常在朋友面前拍着我儿子的后脑袋说，这是我儿子！朋友对我说，多像你，简直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儿子在幼儿园时就能背诵“锄禾日当午”，就能解答“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个猴”之类的脑筋急转弯，就能唱“南泥湾好地方”。
儿子十五岁时参加中考，仅差1.5分没有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儿子说，爸，我没考上重点高中其实是你没面子，因为我是你儿子。瞧我儿子这话！为此，我和爱人东挪西借凑足了一万元“超招”费，儿子终于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为了照顾好儿子的生活和学习，我爱人想方设法从乡镇企业调进了市里的一家国有企业。我也从县属的一所高中调入了市里的一所高中。我们夫妇俩从乡下调进城里，付出的代价不菲。我爱人从未穿过一件哪怕是稍稍时尚一点的衣服，整个一个乡下老土的模样。但我爱人说，为了儿子，值！我说，将来儿子参加工作了，让他给你买貂皮大衣，买皮尔卡丹，我说这话时，我看见爱人的脸颊充满了幸福的潮红。
我的面子没有维持多久，读完高一，儿子的成绩已是每况愈下。儿子总是垂着头，满脸疲惫，像霜打的茄子。直到有一天，我一个亲戚的儿子到家里来，亲戚的儿子大学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亲戚的儿子说，早知如此，那大学还不如不读呢。儿子听了这话很兴奋，就像注射了一针强心剂。
儿子读高二的时候，有一天我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说儿子为什么没去上课？我有点奇了怪了，儿子明明吃过早饭上学去了，怎么会没有上课呢？
我突然想起了从家里到学校的街道边那几家网吧，我的心中一怔。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把儿子从一个网吧里揪了出来，儿子那时正倾心于一个叫“星际争霸”的游戏，儿子熟练地操纵着键盘，游戏里那个叫做“神族”的魔鬼被我儿子“打”得拼命地惨叫，“救命啊——救命啊——”。我揪着儿子的耳朵说，我得先救救你的命才是！
儿子被我揪回家，我怒火中烧，把儿子摔在沙发里，像摔一只塞了旧棉絮的枕头。
儿子充血的目光看着我。
我像审犯人一样审问儿子，“你说，你不读书，怎么会有出息？”
儿子嘟哝一句，“有一个游戏玩家才十三岁……”
我说游戏玩家玩出什么啦？
儿子说，“你别孤陋寡闻，人家在网吧里待了整整两个月，足不出户……后来成了网络游戏高手，好多网站老板抢着高薪聘用，月薪八千元！”
我被儿子呛了一下。
我想起上个星期天，一个朋友到家里来玩，朋友是开着奥迪来的。朋友在楼下把喇叭按得特响，让我们整个院子都知道我的朋友开着一辆奥迪车。朋友呼喊着我儿子的名字，问你爸爸在家吗？儿子把朋友迎到家里。我和朋友聊天，东扯西拉，我知道和朋友聊不到一条道儿上，因为朋友只读过小学五年级，朋友靠搞矿一夜暴富。但儿子和朋友谈得极融洽。朋友问我一个月拿多少工资，儿子抢着回答，我老爸一个月工资还买不起你的一个车轮胎呢……朋友豪爽地一拍口袋，老兄什么时候要钱用，跟我招个呼！我狠狠地剜了儿子一眼。儿子继续和我的朋友侃，我老爸什么都没有，只有“X Y”，可“X Y”又值不了几个钱，连一只汉堡包都买不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儿子管我叫“老爸”了，以前儿子总是叫我“爸”，一种很甜很嫩很乖的嗓音，但儿子现在叫我“老爸”了。
我看见儿子的上嘴唇有一层黄黄的绒毛，我想，儿子在长胡须了，儿子已经有一米八五的个子，整整比我高十厘米。
儿子的个子是越来越高了，但他的学习成绩却越来越“矮”了，很标准的反比例。
有一次，我拿过儿子的数学作业本来查看，儿子把几道三角函数题都弄得颠三倒四，一塌糊涂，满页作业纸上都是鲜红的叉叉，真叫人惨不忍睹！
我说，“儿子，你爸好歹也是个中学高级教师，相当于大学里的教授级别，题目做不出可以问你爸，有什么能难得住你爸的题目吗？解几道函数题，不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么？”
儿子不吭声。
过了几天，儿子把几道题目摔到我的眼皮底下，儿子斜了我一眼，儿子说，“老爸，这几道题麻烦您给解一下，只耽误您那么几分钟得了！”
我拿过那几道题，先浏览了一遍，发现竟然是奥赛题。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解那几道题，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
儿子架起二朗腿坐在沙发上，儿子说，“已经一个钟头了。”我听着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嘲笑我！儿子又冒出一句，“哎呀，又一个钟头了。”我知道，儿子给我下了一个套，这一次我要栽在儿子面前了。我对儿子说，“过几天我把答案告诉你吧。”儿子昂起了头，一副打了胜仗凯旋的样子。随即，儿子进了他的卧室，儿子的卧室里便激荡出发疯般的“东风破”来。我知道儿子在卧室里跳舞了，很癫狂的那种摇滚。我于是操起小提琴，我赌气地狠狠扬起手指，拉起了“南泥湾”。那是儿子小时候喜欢唱的歌曲，但儿子现在不喜欢唱“南泥湾”了，儿子现在喜欢“东风破”……
儿子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上课，但也没有去网吧。儿子现在又迷上了打台球。儿子进门出门都扛着一根古铜色的台球杆，就像士兵扛着一杆枪。
儿子跟他妈说，“你知道啵？有个小子叫丁什么晖的，从小没读过书，但他的台球打得神，打出了国界，打过了太平洋，捧回许多奖牌，奖金都上千万呢！”
儿子跟他妈讲这话时，眼睛分明斜着看我。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对儿子实在是没半点指望了。高考时，儿子合乎情理地没有考上大学。但儿子很快乐，儿子的卧室里永不疲倦地响起他的“东风破”。
我成天阴着脸，爱人则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儿子却拍着胸脯对他妈说，“妈您别着急，说不准儿子比老爸更有出息呢。”儿子说完这话，一摔门蹦出去了，留下砰的一声沉重的门响，让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我终于忍耐不住，推开窗子向外面吼了一嗓子，“你走吧，走了你就永远别回来！”
儿子真的走了，儿子在他的枕边留下一张字条，儿子说，老爸老妈，儿子闯世界去了，儿子一定要闯出一片风光来……
我爱人哭了，爱人边哭边抱怨我，说儿子是被我逼走的。
我们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
当我们苦苦地煎熬了二十天后，终于接到遥远都市救助站的一个电话，那里收容了我的儿子，儿子在遥远的都市“闯”了二十天后无奈地被收进了救助站。接到电话的那一刻，爱人笑了，我却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