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的，反正他们的爱是那么的真，又是高尚而伟大的，没有什么……”
胡如海凝视她一会儿，摇摇头说，“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接着他又笑了笑，“这儿不是澳门，许可，这儿还存在着许多旧式的价值观。”但是怎么和她说她也不会明白的，要是当初他们结了婚，恐怕都已经过上了十来年的美好婚姻生活了。
“你以前常到这儿来？”许可问。
“不是，只是在一个人想清静的时候偶尔过来一下，这里真有一种家的感觉，可以让人逃避外面那么多尘世的烦恼……”
“这儿本来就是一个家。”许可如梦幻似的盯着空空的屋子，回想着她在澳门的住房，那儿虽然豪华却没有了温馨、亲切、慰藉和爱。
“你是不是想在这儿住一辈子？”胡如海微笑注视着她。
许可连忙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浪漫总还得活在现实中。”
“你是个现实的人。”胡如海环顾室内说，“这儿只是述说着一个爱的故事，而且是个很美的爱的故事。”
“是啊！”她颇有同感似的，“能够以这种方式爱一个人一定很好。爱使他们共同建造了一幢小木屋，而且在这儿伫立了这么多年之久，这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甜蜜回忆。”
“听说你是为了逃避某种打击才到我们这儿来散心的，是吗？是婚姻上的不幸？”胡如海第一次向她提出如此切身的问题。许可闻言直直地盯着他，平静而迅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但是她仍忍不住怀疑：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明摆着吗？你一到我们这儿来就拼命和我们干活，就是你自己说的自讨苦吃的意思。如果不是内心有着深刻创痛的人是不会这样作践自己、对自己这么残酷的，而对于像你这样的一个女人来说，最深刻创痛莫过于婚姻上不幸的原因了。”
“看不出你对女人挺了解的。”许可刚说完，却猛地涨红了脸，似乎面前的这个人要把她的心看透了似的。而自己对他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她说：“听说你一直还没结婚，为什么呢？”
“嗯！”他迟疑了一下，“我不想太早承受太多的负担和责任。我希望能把我弟弟送上大学以后再说，现在我得先对他负担，就顾不及自己了。”
“那么一直没有遇到令你动心的女人吗？”许可这个问题显得有点唐突，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觉得此时此刻，处身于这间小木屋里，可以无拘无束了，他们应该无所不谈，无所不问。只要是认真而不伤及对方的问题为什么不可以坦率提出呢！
胡如海缓缓地说：“可能是我一直没在意过吧！因为我还没有那份心思。当然我知道时间会改变一切的。你说呢？对了，你还深爱着他，是吗？还一直活在他的影子里摆脱不掉？”
他直率的话，不禁令她笑着点头默认了，“你真是你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都知道似的。是的，我一直活在过去，活在回忆里，但这又不是现实，所以我痛不欲生，肝肠寸断。”说了这些，两人不禁相对笑起来。胡如海摇摇头，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她。
“他有婚外恋这是你们婚姻失败的原因？”
“这是直接的原因。”许可木板地回答“离婚以后，他就和那个女人订婚了，这是我最无法承受的。”许可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此刻她的脸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似乎他们在谈论的不是一件与她相关的事，因为她承认的不过是一件最单纯的事实。
“怪不得你这副模样。”他说。许可听了这话，不禁觉得胡如海此刻的口气像长者一样。也许这儿的气氛造成的吧！在这里，他无需和她矫揉造作，除了他们这里再没有了别人。“那种让你心碎的感觉，让你以为自己可能会活不下去了？”
“是的。”她紧盯着他说，“我很迷惘，很困惑，很伤心，整天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别人都说我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儿，所以我的朋友叫我到你们这儿来散散心，克服或逃避那种痛苦。”
“你们分手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有半年稍多了吧！”
“够久的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够久了？你以为这么一点时间就足够让我忘掉他？足够让我不在乎这一切了？不，你错了，你没有过这种经历，你是不会知道的。”
“那是因为你一直不愿解脱自己，走出来。”
“那不是不愿。”许可诚实地回答，“我是想得太多，陷得难以自拔。”
“可是他却那么无情无义，不在乎你怎么痛苦、伤悲，是吗？”
许可点点头：“他另有所爱，为什么还会在乎我怎么样呢？”她想，最好是现在一口气和他说个清楚吧！然而奇怪的是，当她向他倾吐那些令人痛苦的事实，做出坦诚的告白时，她反而感觉好受了许多，能够克服这种创伤真是太好了。然而她一抬眼，才发现他正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
“我没想到你受的伤害这么深。”
“好在一切都渐渐过去了。”许可淡淡地说，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信任感，把自己的心事都告诉了他。
“那么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既然你接受了这个不可挽回的事实，你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了。”胡如海站起来，走过一旁似乎是不经意地问。
许可犹豫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忽地站起来说：“将来的打算我还没想过呢？可是这次的经验使我明白了，我可能不再接受任何人；同时我这个人的个性也太好强了，没有人敢接受……”她站在门口，眺望远处的大海，没有听到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很快，他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伸臂环住她的腰。
“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你为什么会那样想呢？你一定会重新找到真爱，让失去的得到补偿的，可怜的是那些不会珍惜你的人，不懂得爱你的人。”胡如缓缓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他望见她眼中的泪光。许可本来不想让他看见，然而却抗拒不了他双手的力量。他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双眼，接着紧紧吻着她的唇，久久不放，直到后来她不得不挣扎。他却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她感受到了他身上强有力的男性气息，于是顺从地别开脸，依偎在他的胸前。
“你知不知道？你很美。”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迫着她仰脸看他的眼睛，呢喃低唤她的名字：“许可！”许可不吱声。他又低头亲吻她。胡如海在她耳畔温柔的低语，她可以感觉出她的心在胸腔里不住跳动。“许可，我喜欢你，我见到你就被你迷住了。我对别的女人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许可用柔和又富于感情的声音说：“我对你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胡如海缓缓点着头，“当然的。”接着他安静地停了好久才开口说道，“现在我才明白，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我不知不觉就爱上了你。”
许可微微一笑，说：“你的感情为什么压抑到现在才迸发出来呢？”
“这不是明摆着吗？”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发出轻轻的笑声，“在这之前你还没出现在我眼前，我的爱是专为等你才爆发出来的。”
“那么就是说，在我之前，你还没有过任何女人？”
“是的，你是我第一个爱上而且不能自拔的女人。”他迅速而坦诚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可是你全不在乎我的过去吗？”许可质问他，他没有回答。她于是别开了头，目光落在远方起伏的海浪上，然后才收回来盯着他。
“既然我爱你便爱你的一切，当然也能接受你的一切了。”他终于回答了。
许可接着说：“可我不希望我们和我姑妈他们那样，躲躲藏藏的，你可能比杨伯伯要勇敢些，可你们都是地道的男人，这是我所担心的。”
“你的意思是……”他低柔的问着，他的唇轻触着她的额头，许可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同时不禁迷惑：我是怎么啦？我爱他吗？能接受他的爱吗？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你是说将来我们会不会结婚？”他露出调侃的神情，“我想现在我无法回答，我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考虑。”许可却淡淡一笑，把头一摇。
“我们应该回去了。”她的声音轻柔但非常坚决。
“我们这就回去了吗？”
“是的。”
“能不能再呆一会儿？”他的唇又印上了她的下巴，继而滑下了她的颈子。她虽未抗拒，却坚持不让他得寸进尺。“许可，别急着回去”她可以感觉出他说话时全身起了一阵颤栗，但她却缓缓地推开了他，轻轻摇着头说，“不行，我们不能……”
“为什么？”他的眼睛燃烧着火焰，她突然害怕起来。
“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会痛苦，彼此伤害对方。”
“但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需要爱，需要激情……”他激动得提高了嗓门，“我们何必故意压抑自己、禁锢自己呢？”
“但是这样显得我们太没有诚意了，我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她猛烈的语气震撼了他。胡如海顿时愣在那里，良久才摇着头冷冷地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然后就向门外走了出去。许可仍然站在原地盯着他。
“我也说声对不起，我是喜欢你，但我们还谈不上爱这个字。”她顿了半天才又说，“我欣赏你这种类型的男人，我喜欢你就像尊敬你一样。可是我不想再受到伤害。”
“什么？”
“我是说我需要的是一份真诚而永恒的爱，不然的话很难做这种事，除非我发现这么一个男人，他爱我，我也爱他。否则我是绝不会再玩这种游戏的。”
沉默了好一阵子，胡如海终于回过头来了，他说：“我们回去吧？”许可依言随他走向海边，她看得出他并没有生气。也许他完全了解了她刚才的那些话，但她却觉得她好奇起来，不知他现在打算怎么做，也不知道她自己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真想放弃一切的克制和慎重，答应他的要求，但最后她还是决定坚持，她明白，既然有了今天，说不定以后……
“以后我们过来再好好玩一玩，这岛上我还没走走呢？”临上各自的小船时她对他说。
“你真的还想来看看？”
许可点点头，他朝她笑了笑，却不说话了。她把小船发动起来，掉头往海上驶去，两条小船迎风奔驰而去。
9
“你驾船出海去了？”姑妈一见许可跨进房间便问道。但见许可披着长发，脸颊绯红，双眼明亮，充满着青春美丽的样子。姑妈望着她伸展的肢体坐进沙发中时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妒意。
“是的，真好玩。”许可真想把今天早上的见闻全都和盘托出，然而她明白她什么也不能说。可是她仍然摆脱不了心头的兴奋。回想岛上的一切时，也包括了她和胡如海的那个断续的亲吻，他的温存使她恐惧，却又震动到了她的灵魂深处。他和别的男人不同，他比他们更强有力和富有个性，比她以前所认识的任何男人都具有吸引力。
“今天早上你还是一个人驾船出海的吗？”姑妈随口问道，这也表示她对许可安全方面的关切，一个人驾船出海毕竟是有点儿冒险。
许可原本可以撒个谎，但她还是实话实说了：“我和胡如海一起出去。”
“哦。”姑妈平淡地应了一声，又问：“现在你对这儿基本上都熟悉了吗？是不是喜欢这儿了？”
许可很想说：“这可能是你的想法和切身体验。”但是她又说不出口，只好说，“很好。”
“那个胡如海，你不再怨恨他了吧？”
“我从来没恨过他啊！”许可佯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不过刚来那时跟他还不太熟识而已。”
“那么至少是说你们现在都不讨厌对方了，是吗？”姑妈得意地笑，又说，“难怪你现在对他的态度改变了，真是的，只要别人认可我们，我们也很快就接纳别人了。这儿的人都是那个样子，杨伯伯当初也像他那样，后来才改变的。”许可想着，不由出神地想到了小木屋，差点儿笑出声来。
“姑妈，你今天要忙什么？”
“看帐。”
“就不能歇一天？”许可问。
姑妈看了看她，“怎么？你有什么事？”
“想让你陪我玩一天。”
“这儿就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玩的，你是不是想拉我到海上去？我就知道你这个鬼丫头的主意，那太危险了。”姑妈调侃地说。
“这不怕，我们可以叫杨伯伯和胡如一块去。反正玩嘛，人多一些热闹一些。”
姑妈听了细细地打量她好一阵，然后才摇摇头，说：“不行，这样不好。”
“为什么？”
姑妈轻吁一声：“他们两个男人和我们两个女人单独在一起会引起闲话的。许可，这儿跟澳门可不一样，他们的思想观念很保守。”
“你从来也没有和杨伯伯单独去过？”许可愕然问道。
“很少很少。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比如有什么活动或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两个一起去处理的。在这儿，大家都界线分明，尤其是跟我们外来的人，你是你，我是我，彼此友爱尊敬却不逾规，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是地方习俗，就是这么一回事。”姑妈似乎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但许可不以为然。
“可是这种习俗太愚昧了，这种界线就现在来说形同虚设，又有什么差别的，谁会在乎这个？”
“我们不在乎，可是他们在乎。”姑妈的话像一桶冷水朝她头上浇下来。“他们非常在乎这个，在乎形式，在乎身份和地位，在乎差别，他们自觉有必要尊敬你。这些确实令人生忧，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你不接受也得接受。如果我们今天和杨伯伯、胡如海单独出去玩，他们会惊呆的，估计他们自己也不愿意去。”怪不得姑妈和杨伯伯那么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原来这是主要原因？
“姑妈，我真想不明白。”
姑妈朝她和气的笑了笑说：“我以前也想不通这个道理，可是现在我却同他们一样接受了。许可，这样一切就单纯得多了，他们一直遵循着这种规范。”这么说来，姑妈他们是因此才另建那座小木屋了？一个本地的和一个澳门的投资者，大老板，应该给工人们树立典范？他们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爱恋，就是因为这么一个简单、令人难以置信的理由？这一刹那，许可巴不得能追问个清楚，可是又怕太莽撞了。
“今天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到渔场的加工车间去看看，和他们聊聊天。我真得和渔场的几个管理人员在办公室里忙着，我们今天非得把帐结完不可。我不是有意冷落你。”这么多年来，姑妈和杨洪两人同心协力，惟一的目标便放在渔场上。但许可却很奇怪，不知他们是否觉得累？还会怀念那幢小木屋吗？肯定是怀念的。那儿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想着想着，她便又想再到那儿去了。她有点儿想入非非。
“那好吧！姑妈，我正好想休息一下，给澳门那边的朋友写写信，不然他们以为我丢了呢！”说完这话，她才猛地发觉自己怎么尽想和胡如海见面、在一起了？他已经在今早闯进了她的心扉，她再也没法将他摆脱，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不停地想着他的温存……
但是随后一整天下来，她再也见不着胡如海了。她在渔场四处乱走，始终见不着他的影子。后来才拐弯抹角地从阿萍口中傍敲侧击知道他回附近村庄的家里去了。
10
傍晚做完活回来，许可感觉十分疲惫，恨不得快些洗个热水澡，吃点晚饭，然后爬上那张温暖的床，她在渔场的日子似乎一天天变得单纯起来：吃饭、睡觉、拼命工作这样的三点一线式生活，就这么一天又一天的过着日子。当然，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生活，如此一来才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不过，近来她却常常想到许多事情：想起她与胡如海在那座小岛上的小木屋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