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乔小美每天悉心地照料着容老爷的饮食起居;而,容天赐则拼命地打点着‘容氏’的大小事务。
见了面,他俩会客气地问候:你好!
分开时,他们就礼貌地道声:再见!
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般地,很有默契地尽量避免单独相处。
当然,这种机会几乎是没有的:除了,每晚,从容老爷那里离开,回到各自的房间。
从三楼到二楼,那短短的一段路程,只是,这时的他们反而变得局促,谁都不说话,一直沉默地走着,步伐却总是很慢,很慢!
只有到了楼道口,他才会说:“乔小姐,晚安!”
她亦会答:“少爷,晚安!”
然后,各自匆匆转身,分道扬镳!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像是捧在手心里的水,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从指缝间偷偷流逝!
周五的晚上,容老夫人,容天赐和乔小美照例在晚餐后,留在容老爷的卧房里,陪他闲聊。
“爷爷,明天还要上医院做定期检查,您早点休息吧。”容天赐望着已经拉着乔小美聊了很久的容老爷,平静地劝说。
容老爷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仍兴致勃勃地拉着乔小美的手不放,“小美,再陪爷爷坐会儿,爷爷还不累,不想这么早就睡!”
乔小美无奈地笑了笑:“那就再聊五分钟!五分钟后,您必须躺下休息,好么?”
容老爷“呵呵”地笑着,讨价还价:“十分钟行吗?爷爷真的还不想睡!”
“爷爷!”乔小美温柔地摇着头:“您很不乖噢!今天,我们已经多聊了半个小时了!”
容老夫人也开心地将手中的温牛奶递了过去,微笑地嗔怪:“耀华,快点把牛奶喝了,乖乖上床去睡觉!说了这么多话,你不觉得累,我和小美还嫌累呢!”
“小美,你嫌爷爷罗嗦了吗?”容老爷没有去接牛奶,而是,紧张地盯着乔小美:“你累了吗?”
“爷爷!”乔小美伸手接过牛奶,苦笑着嗔道,“您又在混时间,我们不是说好了八点钟就要休息的吗?您看看,现在都快八点十分了!”
“可是,爷爷真的一点都不困!”容老爷像个孩子似的可怜巴巴:他已经威风了一辈子了,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了!现在的他只想在自己最疼爱的孙女,面前撒娇!
“爷爷快点把牛奶喝了睡觉吧!”乔小美将杯子凑到容老爷的嘴边,柔声诱哄:“如果,明天身体检查的结果出来,医生说您的身体有好转的话,那么,我就准许你每天晚上八点半再睡觉,好么?”
“真的吗?”容老爷一把握住奶杯,放仍没有喝。
“真的!”乔小美肯定地点着。
“那么,小美,爷爷喝完牛奶,你再陪爷爷五分钟!”容老爷才抿了一小口,却又开始“得寸进尺”。
“爷爷!”乔小美无奈地叫了起。
“我们刚才说好的!”容老爷移开嘴边的杯子,一脸的无辜。
“好吧!好吧!您快喝吧!”乔小美推了推容老爷手中的牛奶杯:她又何尝不想再多陪陪他老人家呢?
自从乔小美来了以后,容老爷不但胃口开了,睡眠好了,而且,话也多了!
以前,他总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半句话也不肯多说,现在却可以每天下床,连续坐在沙发上一、两个小时,跟容老夫人和乔小美说上很多话。
从容老爷的卧室里出来,乔小美和容天赐的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容天赐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剑眉微蹙,按下了接听。
乔小美掏出手机,唇齿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不用看显示,就已了解是谁的来电。
“天赐!爹地送给我一艘新游艇,明天你陪我出海,好不好?”周曼曼娇柔的女声从听筒中轻快传出:像是在撒娇,像是在恳求!
“没空!”容天赐口中在淡淡地回绝,耳朵却在留心听着乔小美的电话。
“美美,还好吗?”光阴荏苒,关怀依旧。
“很好!”乔小美的口吻,也是淡淡的。
“天赐!”周曼曼的声音像是撒了糖霜的甜麦圈:“嗯——,好嘛!好嘛!”
“美美,你不用勉强自己的!”宋若诚依然忧心。
容天赐莫名烦燥,口气愈发地阴冷:“我很忙!”
乔小美却淡定自若:“没有勉强,真的很好!”
“你骗人家!”妩媚的娇嗔带着明显的不满:“明天是周末!”
“没有撒谎吗?”宋若诚宠溺的声音带着些许疑虑。
“我得陪爷爷去医院!”容天赐的声音夹杂着隐忍的怒意。
“放心,没有!”乔小美的口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劝慰。
“那,一起吃晚餐总可以吧!”周曼曼做了让步。
“不行!”容天赐早已失去所有耐心,狠狠地挂掉电话!
乔小美却依然抱着电话,细细碎碎地跟宋若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好吗?”他殷切地期盼。
“真不巧,明天是爷爷复诊的日子,我得陪他。”乔小美在柔声道歉。
“没关系,那么,我们就下回再去吧!”宋若诚大度的口吻中有着些许遗憾,又没话找话地接着说:“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会下雨,天气也会转凉,你出门前要记得多穿件衣服,小心别着凉,知道吗?”
“知道了,你也注意身体。”乔小美恬静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柔和的轻笑:“早点休息吧,再见!”
宋若诚却突然急急地叫了一声“美美——”,像是有很重要的事忘了说。
“什么?”乔小美柔声低询。
“没有,没什么!”宋若诚有吞吞吐吐:只是口中虽是说没有什么,可语气却带着明显的不舍和意犹未尽:“晚安!”
“晚安!”乔小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匆匆地挂了电话。
此时,走在前面的容天赐早已站在每晚分手的楼梯口等候了,开口说的却不是客套的道别。
“乔小姐,如果,明天有事,可以不必陪爷爷去医院的。”客气的话语说出口时,就连容天赐自己也怔了一怔,他竟然真的像个体贴的雇主;大度的绅士!
“容少爷,请放心,我明天没事。”乔小美笑得淡然,答得坦然,只是心中却莫名地一阵酸涩。
“那么——”容天赐突然间觉得有些口渴:“晚安,乔小姐!”
“晚安!”
天气果然不好!
而且,还真的浠浠沥沥地下起了雨。
但,容老爷的检查结果,却令所有人欢欣鼓舞。
“奇迹!简直就是个奇迹!”市立中心医院的心脏外科专家钟教授,扬着手中的核磁共振胶片,啧啧地夸赞。
“情况很好吗?”容老夫人急切地问。
“嗯!”钟教授不止地点头微笑着,“以容老爷现在这样的恢复速度看来,再过两个月,他的身体就具备进行手术治疗的条件了!”
“真的?!”诊室里的人们发出了欢呼:“太好了!”
钟教授又盯着手中的胶片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很有把握地点了一下头,口中却是狐疑:“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容老先生的身体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好了这么多!”
“这多亏了容老先生请了一位超级棒的私人护理!”不等容老夫人开口,站在钟教授身旁的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医生便笑着大声叫了起来:“刚才,我在给容老爷做磁共振的时候,他一直在夸奖一位神奇的‘小美小姐’!”
“小梁大夫说得没错!”容老夫人大大地点头,指着身边的乔小美,开心地接口:“全是小美的功劳!”
小梁大夫就是刚才说话那位医生,是钟教授的得力助手,年轻虽轻,但医术精湛,而且为人开朗乐观,待人很热情活泼,很讨人喜欢!
其实,小梁大夫早就注意到今天陪容老爷来复诊的人群中多了一位温婉恬静的年轻女孩,只是刚才,他一直在忙着帮容老爷做检查,没有仔细看。
现在,顺着容老夫人的手指,认真一瞧,不禁心跳都漏了半拍:好美!
竟然便傻愣愣地直向乔小美走去,伸出一手,口中喃喃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小美小姐,你好!我叫梁波,今年二十七岁,明城人。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博士研究生。从去年开始,一直为容老先生做例行检查,是钟教授的助手。性格活泼开朗,目前单身,爱好广泛,喜欢美食跟旅行,招呼不周,请多关照!”
乔小美听着小梁医生那不伦不类,既像求职又像征婚的自我介绍,忍不住菀尔一笑,友好地握了握伸向自己的那只大手,礼貌地问候:“梁大夫,你好!”
乔小美不笑还好,这一笑,水眸闪烁,酒窝浅显,双颊飞红,更令梁波讷讷不知所措:“小美小姐,人如其名,果真好美!”
乔小美闻言,迅速地抽回仍被梁波握着的小手,疏离地低头:“梁大夫说笑了。”
梁波怔怔地收回留着乔小美手中余温的那只手,尴尬地挠了挠头皮,“呵呵”地笑着掩饰自己的失态:“叫我小梁好了。”
整间诊室里洋溢着欢声笑语,唯有容天赐静静地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淋漓的细雨,一言不发。
直到离开离,他才又向钟教授仔细地询问了一些情况和注意事项,然而,神情却仍是相当的寂寥。
回到容府,帮忙将容老爷扶回卧房,安顿好了以后,乔小美便又一头扎进厨房里,开始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小盅清蒸蛋羮,到来了容老爷的面前。
又似乎有些抱歉般地柔声解释:“爷爷,您饿了吧?先吃碗蛋羮填一下肚子,好么?徐姐已经在准备午餐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好!好!”容老爷喜滋滋地接过小盅:“小美,你也累了大半天了,赶紧坐下来休息吧。”
“我不累。”乔小美微笑地摇了摇头,又用手指了指蛋羮:“爷爷,您先尝尝这蛋羮吧。”
容老爷用勺子舀起一匙,送进嘴里,马上便又夸张地点头笑着:“太好吃了!”
乔小美抿嘴偷笑:“只是一碗很普通的清蒸蛋羮,那有这么好吃的?爷爷,您也太假了吧!”
容老爷“呵呵”地笑着:“这样都被小美你给看出来了?!”又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然后故意装出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其实,很难吃!”
“真的么?”乔小美紧张了起来。
“小美,你别听他的!”容老夫人一边哈哈笑着,宽慰起蹙起秀眉的乔小美,一边做势要从老伴手里夺过蛋羮,冲着容老爷大喊:“你不吃,正好给我吃!我还怪小美偏心,只准备了你那一份呢!”
“不给!我自己要吃的!”容老爷一边急急地转过身子,将手里的小盅藏到腋下,一边忙着用勺子向自己的嘴里塞蛋羮:那样子,活像一个在和幼儿园小朋友抢糖果的小男孩。
看着笑闹起一团的容老爷和容老夫人,乔小美的嘴角漾开了完美的弧度:而那一抹弧线带出的两个小酒窝,正带着丝丝诱人的香醇,在诱惑着这房间一直被忽略的某个人!
雨一直在下!
不紧不慢,不大不小!
很潮湿,很缠绵地一直下着!
晚餐过后,容老夫人望了一眼窗外,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埋怨似的说了一句:“明天恐怕还会一整天的雨!”她不喜欢下雨天。
容老爷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微微地笑着:“秀珍,明天叫上陈太太和她的两个儿媳,上家里来打牌吧。”
“算了。”容老夫人也笑了笑,反手握了握丈夫:“打牌怪没意思的,不如多陪你说说话。”
相伴六十年,容老爷与容老夫人的感情已如陈年佳酿:浓郁,厚重,甘醇。无需细品,只要一闻,那弥漫的爱意,便已醉人!
“爷爷!奶奶!”乔小美被他俩的相互体贴,关怀深深感动着——执子之手。
与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地相伴到老,那是多么幸福又幸运的一件事!
水眸忽闪,嘴角盈笑:“你们天天吃米饭,腻了么?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包饺子吧?!”
“包饺子?!”容老夫人略一迟疑,旋即,便拍着手,大声叫起来:“太好了!一定很好玩!”
“嗯!这个好!”容老爷也止不住地点头称赞:“这主意真太好了!明天,我们就一起包饺子吃!”
下雨天,一家人,包饺子!
多美好?
多美好!
当乔小美跟容天赐离开容老爷的卧房时,兴奋的老俩口还在不停地讨论到底那种馅的饺子最好吃!
沉默地来到二楼的楼梯口,礼节性地相互道过晚安,容天赐与乔小美又开始各自转身。
只是,今晚的容天赐却转错了方向:望着乔小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乔小姐,谢谢你!”
像是被一道魔咒给击中了,乔小美怔怔地站定,却不转身看他:不是不愿,是不敢!
她生怕,自己一转身,说会失控!
所有坚强的伪装,都会在刹那被无情地撕裂!
所有坚定的意志,都会在瞬间被绝望地摧毁!
泪,涌了出来!那么汹涌,那么澎湃!
像是止不住的潮水;像是下个不停的秋雨!
全世界,唯有自己才知道,她没变!
从未改变!
一如三年前!
一如十八年前!
然而,他却一直在变!
不停地变!
叫人那么惶惑!那么困厄!那么无措!
像是无法掌控的天气:时睛时雨!
长长的过道,静得出奇,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他的那句“谢谢”依然在脑海中盘旋,她清楚地知道,他仍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背影!
蓦然转身,勾唇一笑,她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客气!晚安!”却又更快地转回身去,飞奔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房门!
背紧紧地贴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泪水更加肆无忌惮-------
容天赐仍静静地站在楼梯口,俊魅的脸上有着太多无法描述的表情,像是一张画得很古怪的面具!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忧伤,那么的绝望!
许久以后,他笑了:开始时,笑得浅浅的,淡淡的;渐渐地,那笑意在加深,变得邪魅而自嘲!又慢慢地,他笑出声来,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很愉悦,又像是很落寞!然而,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仿佛很快乐,又很悲凉!最后,他笑出了眼泪,泣不成声!
时光不能倒流,
有的人,改变了就改变了,再也回不去!
有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无法篡改!无法挽留!
事实却无逃避,
有的人,遇见了就遇见了,再也躲不了!
有的事,发生了就发生了,无法更改!无法弥补!
命中注定要遇见的人,要发生的事,
或许,默默承受,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
那一晚,她抚着自己与妈妈的合影,望着妈妈温婉的笑靥,泪水模糊了双眼:绪绪碎碎地说了一夜的心事。
那一晚,他站在她曾经睡过落地窗前,手中夹着一口未吸的香烟,望着窗外的秋雨:雨下个不停,结了痂的伤疤又开始肆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