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玖一路上跟着李渔,两个人不急不慢地走着。
李渔走在前面,时不时巴结讨好地回过头说道:“我们金鳞帮总共有五个堂口,分别是锦鲤堂、帅草堂、回卢堂、东星堂和大档头亲自掌管的金鳞堂。东星堂是仅次于金鳞堂的堂口,由二档头冬兴班掌管。其余的三个堂口分别占据着京城的东城、西城、和南城。”
杨玖边走边说道:“就这些?还有呢?比如五个堂口的势力?”
李渔想了想,又说:“不瞒大人,五个堂口现在最属小的实力弱。帅草堂的堂主曹宇是大档头的表弟,大档头什么事情都尽袒护着他。回卢堂的堂主陆羽是个江湖高手,手底下人数不多,可是却个个都是练家子,谁都不敢惹。至于那东星堂和金鳞堂,那就更不用说了,冬兴班虽然是一介文弱,却掌管着整个金鳞帮的账本,我们每个人的口粮外快,可是都要经过冬兴班过手的,那是连大档头都要给十二分面子的人物。”
杨玖又问:“那你们总共有多少人?主要在做什么生意?”
李渔非常老实地说道:“别的堂口有多少人,小的就不清楚了。只是小的这个锦鲤堂,明的暗的,上下算来,都有六七百吧。”
“六七百……”杨玖眉头禁不住跳了跳,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如果按这个比例,算上其余四个堂口,金鳞帮一个帮派就足足有三千多人,这可是能够组建一个营了。
“这么多?”杨玖有些疑惑地问道:“整个京城又有多少人?”
李渔说道:“去年官衙的统计,京城中共有户五万三千,人口共二十六万……”
“二十六万?”杨玖大感诧异,北宋的开封城可是号称当时世界第一大城的,人口再怎么也不至于只有二十六万吧?这与杨玖想象中的过百万相差甚远。”
李渔这时又说:“算上流动人口,京城现在估计共有一百二十万人口。这还不算守卫京城的禁军士兵……”
杨玖长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不过,按照香港黑社会的经验,一百二十六万人的规模,也造不出三千多人的古惑仔啊。要知道古惑仔是干什么的,古惑仔可是极品中的稀有物种,尤其在这和谐的古代社会,要产生一个古惑仔需要多大的机缘啊,是要天时地利与人和都碰上了,才能造出一个最终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靠帮派的小混混。
李渔看杨玖一幅疑惑不解的样子,小心问道:“杨大人,是不是觉得我们金鳞帮的人数有点多了呢?其实,小的也觉得对,就说那个帅草堂,不算那些外门弟子,光是内门亲信弟子就足足有一百多人,那些人每天闲着没事,白吃白喝,还远比那些外门跑道的弟子赚的多,白白得养了一帮废物,却还要每天跟小的抢地盘……”
杨玖一路上听李渔讲解,逐渐地摸清了金鳞帮现在的大概情况。
帮主——那些人都叫大档头,名字叫金钰,京城中无人不知,几乎是属于那种传说中的人物,十岁出道,三十扬名,半百铲除京城中最后一个帮派,一手掌控了京城中所有的漕运生意、期货行当、黑市禁品,成为了京城中唯一的一个帮派。
而在金钰的手底下,更是有着一个个十分具有传奇色彩的干将,什么东星晓空,日照回卢,一个个传说更是让金鳞帮在无形中披上了一股神秘的色彩。
就连杨玖听了那些传说,都忍不住暗中感叹,这金鳞帮帮主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却可以想到是个同道中人。混黑社会居然混出了神话色彩,杨玖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李渔带着杨玖走过汴河,来到南城民居群中,穿过一条小巷,来到民宅深处的一处院落前,立定在一扇朱漆大门下。
李渔回头说道:“就是这里了。”
杨玖站在门口,看着朱红大门,左右望望小巷,寂静无人,下午白晃晃的日头在无声地闪耀。
“杨大人。”李渔推开大门,里面安静无人:“请进。”
杨玖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是淡淡地说道:“李渔,这一路上你有无数个机会逃走,却白白错过那么多机会,居然真的将我带到了这里,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李渔听了,面色丝毫不变,说道:“杨大人多虑了,这里确实是锦鲤堂堂口,杨大人如果不信的话,可以随便让人来指认。”
四周死寂一片,不见一个人影,就连平时的犬吠鸡叫声都听不到丝毫。
一阵微风吹过,杨玖感觉全身一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大意了,大意了。杨玖心中想着,这次可真是大意了,我怎么能独自犯险,自己将自己送到了虎口边?如今成了骑虎难下的局势,这可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杨玖心中又想:可是自己能逃走吗?瞧这李渔的架势,估计是吃定自己了,恐怕四周早已经布好人手,决不给自己逃走的机会了。
杨玖想到这里,忍不住心中大骂自己:装逼!再装逼!这次装大了,看你还怎么收场。
杨玖心中几番计较,脸上却始终都是平静如水,双眼望着深如虎穴的庭院,缓缓说道:“李堂主,我突然想起当今皇帝还等着我去觐见请安的,皇上大事要紧,就不进去了。”
杨玖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李渔一把抓住杨玖手腕:“杨大人既然来了,怎么说都要进去喝一杯茶,吃几块点心再走吧?”
杨玖额头冒汗,双眼利芒一闪而过,却是沉声说道:“李堂主,你可知本官现在的身份?本官乃是堂堂朝廷六品官员,两次为国家立下大功劳的,本官的第一上司,可是枢密院的院首石熙载大人,你做事前,可以都想清楚了!”
李渔抓住杨玖的手不放,依旧轻轻笑道:“这个小的自然知道,所以只是想请大人进去喝一口茶而已。大人如今已经到了锦鲤堂,却叩门不入,是不是太不给锦鲤堂面子了?”
杨玖心中更惊:这李渔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京城中有石熙载护我,到底谁还敢对我起意?难道是赵镕?不对,那个酸老头绝对不会跟这些下等的帮派扯上关系,那到底是谁想要闹我?难道京城里的局势要翻牌了?自己碰巧成了典型要被第一个整治?
杨玖越想心中越是害怕,越害怕脸上反而越加平静,双眼目光如同一潭深水,盯着李渔,说道:“李渔,如果本官不进去呢?”
李渔听了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庭院中突然传来声响,一个身体单薄的人肩扛着绳带,拉着一辆沾满黑屑的牛车闷头晃来。
这人一身布衣灰黑缭乱,像是被泼了黑墨般,拉着牛车左右摇摆,树枝般细长的手臂尽力地稳住车辕,身子极力地向前倾斜,脑袋奋力地往前探,像是小鸡啄米般,每啄一下,就走一步。弱小的肩膀被绳子勒下深深的沟壑,脖子像是红透了的柿子,一滴滴晶莹的汗水相继滴落,却把脖子冲刷得更加红亮。
这人不知道前面有人,只管拉着牛车,远远地甩开脚步,加快速度冲过门槛,车轱辘碰上膝盖高的门槛,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整个门框连带着晃了三晃。
牛车被狠狠地颠荡起来,两只轮子在空中如同放满了的镜头悠悠转动,最终“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杨玖和李渔被迫着给让开路,分开两边看着这人依旧闷头拉着牛车,转头向一边走去。
在路过李渔的时候,那人看到了李渔那独特的绣着锦鲤的鞋,立马停下来,仰起被一片头发挡住的面孔,看清楚是李渔,立马叫了起来:“李老大?你不是还在朱仙镇吗?”
杨玖微微诧异,心想这个人又是谁?听这人的话音,恐怕还是个未成年,这到底演的是哪出戏?
李渔似乎有些尴尬,看了看杨玖,对那人说道:“白馍头,我现在有客人,你先回去。”
“行。”那人把车架从肩膀上卸下来,说道:“你给我结了烧炭钱,我就回去。”
李渔面色微微恼怒:“白馍头,钱自然会给你结的,但现在不是时候,你难道不看我有贵客临门?”
白馍头扯下腰间一条雪白的毛巾,往脸上一抹,甩起额前的刘海,露出一张白净如清水飘过的面皮似得英俊面容,一双浓厚的眉毛却是微微上扬,铿声说道:“你都一连三个月没有给我结账了,我和我娘这几天都跟人到处借粮,今天本来要结账的,你那账房先生说你在朱仙镇,还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我本来打算把车拉回家就到朱仙镇找你的,谁知道你就在门口……你今天必须给我结账,你要是再不给我结账,我就把你告到开封府衙,让大老爷给我做主。”
李渔听了气败急坏地说:“白馍头,你也不看看这大热天的还有谁买你的烧炭,要不是我们要……”李渔说着突然看了杨玖一眼,嘴下立马转口道:“你现在跟我耗着也没用,我身上没带钱,哪能给你结账?你先回家去,等我把事情办完了,会派人给你送去银子。”
白馍头毫不妥协地说道:“不行,你这个人一直都说话不算数,这次你必须给我结账。你身上没带钱,可是你这堂口就在旁边,三五步就可以取上银子。你给我结了账,就什么都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