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深秋,无袖旗袍变成了长袖,植物依旧保持着绿意企图抓住青春的尾巴。女子的乌丝在风中飘扬,白皙的面孔,紧抿的嘴唇,隔着油绿的草坪撞进何书寰的眸子。
他的心里忽然一动,冒出一个句子——独自莫凭栏,凭栏山水寒。丫头不说不笑的时候就像从古画中走出的窈窕淑女,淡淡的忧郁气质,不经意间散落于举手投足间,仿佛连一回眸一蹙眉都显得格外动人。什么时候,闯入他生命中的女子反客为主,占据了整颗心?
赵翼用力捏了捏他的肩,“怎么了?”
大侦探总算回复了神智,挤出一点笑容,“没什么,有人在窗口看我们呢。”
萧玉笙正举着一只手臂用力地向他们摇晃。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一开口就破功!大侦探心里又冒出一个句子,默默淌下一滴汗,拉着上将公子穿过草坪,嘴角却情不自禁跃起一个弧度。
赵翼忍不住叹了口气,垂下脑袋腹诽: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小子的冷静去哪儿了?两情相悦不过如此,自己这么掺和真的好么?
萧玉笙已经离开窗口,打开客厅门——半个多小时之前,窗户是关着的;半个多小时之后,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的气味,掩盖着某种不知名近似铁锈味道的腥气,完全不落痕迹。
何书寰站在客厅门口环顾着四周,“咦?玉岚呢?你没和她在一起?怎么忽然想到熏香了?这是什么香?”
“檀香,玉岚喜欢。”萧玉笙边说边嘚瑟,很嗨皮的感觉。
赵翼漫不经心地望了她一眼,走过去坐进沙发里。
大侦探似乎愣了一下,走到窗前,伸手拽过窗子关紧,皱起眉头,“要熏香就别开窗,纯属资源浪费,这是什么?”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点腥红,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黑了面孔,“你是萧玉岚?”
半个多小时前,萧玉笙站在同样的位置抱着肩膀向外“张望”,一动不动。NND,不是她不想动,是不敢动!薄而锋利的袖刃贴在颈动脉上,冰冰凉地散发着寒气,胆儿再肥她也不会拿性命开玩笑,“玉岚啊,这是干什么?”
“你刚才叫我什么?”萧玉岚倒是气定神闲,“优古桑?是谁?”
“不是你么?”女汉子就是女汉子,学不来撒娇求饶,顶多陪个笑脸,“穿着日本和服,躲在门后面?能被藤堂那个老狐狸看中应该有其他人没有的特点,比如——和我是孪生姐妹可以李代桃僵?”匕首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表皮层,萧玉笙笑容一滞,咧了咧嘴,“不管怎么说咱俩都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你真忍心杀了我?”
“看来你承认我是妹妹?可惜,我并不认可你。”萧玉岚没有撤回袖刃,嘴角弯弯,既是揶揄又是看笑话,“娇生惯养没有吃过一天的苦,你的日子,未免让我羡慕。”
“不是恨就好。”逃出夫家的玉岚想必同倩瑶一样遭遇了日本人,只是她不够幸运,被若川羞辱还赏给手下人欺凌,“我不明白,你应该恨透了日本鬼子,为什么甘心为他们服务?”
萧玉岚的袖刃向她脖颈深处勒去,温热的鲜血涌出来,一道殷红的痕迹,“看来你知道的不少。若川建二没有告诉你,萧玉岚已经死了么?那么多日本鬼子,那么多!”
“在苏北细菌基地呆了那么久,你的身子还清白么?你见过被侮辱的女子是怎么被切成一段一段、剜出内脏挖去眼睛切掉胸部的么?没有藤堂昌君就没有宫村优子,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赐予姓氏,带在身边。”
“你对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萧玉岚冰冷的声音仿佛蕴含着巨大的悲怆,“我一直留着檀香珠以为可以找到你。池田雄介把你丢进细菌工厂做实验,你却把我当做日本女人不肯相认……昌君说,由你代我去死,再好不过。”
萧玉笙差点要开骂,“难道你没想过,我是因为想保护你才不肯相认?”梦里那个穿着碎花袄子的小女孩,素色和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那种心痛与留恋的感觉,她记得,“藤堂只是想利用你,并不是真心待你!”
“胡说!”袖刃已经滑进脖子,贴着动脉外面的筋膜,巨大的痛感之下恐惧和愤怒算个毛线!“他有风度、有涵养,不嫌我脏!你呢?你做了什么?骂我汉奸?为什么见到我却不拆穿?怕了?怕我在何书寰面前拆穿你的真面目?”
萧玉笙瞬间失去了理智。每个人都有不愿被人提及的痛处,虽然她在这里,叫这个名字,是她的姐妹,也不能总迁就!再说,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清醒清醒!别以为天底下都是花痴脑残,净干些亲者痛仇者快的笨蛋事,有种你就杀了我取而代之。不过我要提醒你,别太相信日本人,如果你要演好这出戏,别跟何书寰靠得太近,否则以你的智商就算练了这么久也只能临时客串。”
“我很同情你,但不能惯着你。藤堂昌救你,充其量是想得到一只乖巧又会咬人的狗,说什么不嫌弃,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住口!住口住口——”泥人也有三分气,玉岚要生气,后果很严重!炫目的血光忽然窜上窗棂,弯弯曲曲蔓延到胸前的暗红色血花忽然炸开,鹅黄色旗袍肩部绽出数朵蔷薇。
萧玉笙晃了两下,栽倒在地——来真的啊?
女杀手像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愣在原地,喃喃自语,忽然抽出腋下的手绢急急包扎,“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激怒我,是你、从小就倔强。记得奶娘回乡探亲那次么?你故意把檀香珠藏进她包袱里,以为她看见就会舍不得我们,不走……是你太自作聪明,是你。”
萧玉笙疼得说不出话,怎么感觉血液像是地下泉被人开成了井,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大脑开始缺氧了,整个人昏昏沉沉,越来越冷。老爸额娘,我对不起你们,还没尽孝就要死了,为毛这么疼啊?就算我是假冒伪劣穿越货,丫也不能这么对我吧?书寰,先走一步——
客厅里的大侦探差点没把萧玉笙一双膀子卸下来,“这是谁的血?”
“我的,”嫌疑人理直气壮,又掀眉毛又瞪眼,“放手!疼死了!刚才开窗不小心把手撞破了而已。”
“给我看!”山寨货的虎口处有一个朱砂痣!何书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举到面前,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是该长痣的地方在流血?伤口明显是被木头撞的,里面还残留着一根木刺。
这年头没有整容手术磨皮祛痣什么的,巧合还是自残?难道想用这种方法来毁灭证据掩人耳目?大侦探终于松开了萧玉笙的爪子,走到香炉前。
赵翼已经趴在地板上狗似的闻了一遍,站起身子走到萧玉笙面前,笑得格外灿烂,“不瞒萧小姐说,我求书寰带我来,是因为之前和令妹打过几次交道,请她吃过饭。麻烦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太过为难她。”
“咦?赵翼,你不是一向看我不顺眼么?”萧玉笙显得很纳闷,“莫名其妙这么斯文,真是让人不习惯。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为难她了?”
“这也太明显了吧?”上将公子终于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嘴脸,“她喜欢熏香,你就偏要把窗子打开,把味道放出去;她有檀香珠,你就偏要抢过来自己带着,这种香味熏香可是遮掩不过去的;还有,客人来了要见她,你却挡在这里,算什么?”
何书寰慢慢转过身,黑着一张脸,“檀香的气味,即使开着窗也不会这么淡,何况新灰不多,很明显点燃不久,既然玉岚喜欢熏香,干嘛不留在这里享受而要回房睡觉?”
“你们怀疑我?”萧玉笙气得脸都绿了,“她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有本事自己上去问!”
“好啊,”上将公子正中下怀,“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拦着我们,说什么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女子闺房不得擅入,我们可是得到了允许的!”
跟他讲什么礼仪规矩,纯属以卵击石。赵公子跑上楼梯的速度不亚于何书寰,透着一股子阴谋得逞的味道。大侦探那些留洋归来的俏皮话,说是叫什么吐槽的,他都会!两个人做朋友,不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
房间里究竟有没有人?这可是目前最令他好奇的事儿了。
(这一章比较肥厚,感谢读者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豆腐比较忙,更新也迟缓,再次道歉哦。女主自然是不会死的,善良的豆腐不忍心给玉岚造成杀害亲人的心理阴影,只不过小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