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从碟中挑了一块瘦肉,放到她身前的瓷碗中,毫不疏离的提醒。
“融汇贯通谈何容易,先生太为难我了。”杜可馨眉头渐渐松开紧握的拳头亦松弛。
她不问他离开的缘由,若是师傅已做出决定,她没理由过问。
“师妹过目不忘,博览群书已是手到擒来,必定不会让恩师失望。”易寒打趣道,泛着温润的笑。
见对方碗碟中丝毫未动的菜肴,以为她不爱吃,再次夹起另一种食物,递送到她碗中。
手臂刚动,竹筷离杜可馨半寸距离时,遭到委婉拒绝。
“不用,着实没有胃口,多谢。”
易寒理解一笑,旋即收回手,将菜肴放到自己碗中。
许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杜可馨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透着善意,将心中的疑虑直接问出:“你可知那人来安平县的目的?”
她并不真的指望对方回答,但,这个问题压在心中太久。以至于一下午,睡在马车中等候时,满脑子缠绕着这一问题。
皇家嫡系,且完全不将贤王府放在眼里,这人似乎还对贤王府有某种敌意,让人心间发颤。
“微服出巡,他并未显露尊贵身份,此事疑点颇多,我也不明白。”
易寒停下用膳的动作,后背靠在轮椅上,认真分析:“如今四国看似相安无事,互通来往,瑞国甚至以强国自居,凌驾其它四国之上。但,传言明国与青海国勾结,明国在瑞国之东,青海国在瑞国以南,两国密谋,合力而夹击,试图对瑞国图谋不轨。”
“你的意思是?”杜可馨迟疑了。
“若硝烟四起,需要智谋卓越的将军出征。”易寒揣测。
“排兵列阵,上战场厮杀,不是将军府的事么?”她想不通其中关窍,追问。
“我仅是猜测,兴许与此事无关。”易寒缓缓摇头。
“今日特邀你来,只为替恩师一道辞行。恩师说两年后,在你及笈之日,再与你行拜师之礼。期间,礼仪教诲,一切照旧,还望师妹多多珍重。”
古人奉行师长为尊,女弟子婚约皆由师傅做主,父母不得插手。
易寒最后一句的意思,也就是传达一个讯息,拜师礼拖延到及笈后,她的婚姻大事不必过问恩师,更无需担心往后的问学有偏差。
“好,替我多谢师傅。”杜可馨点头,明白恩师的用心良苦,由衷道。
易寒以手掌拨动轮椅木轮,转动到东北方向,费劲臂力挪动到一个摆设着水盆的支架前。
臀部用力,微微探出身子,从一米高的木架上取下一个铜盆,盆内装满了清澈的温水。
端着一盆水,他双手尽量保持平稳的姿势,缓慢的放在大腿之上,然后双手再次拨动轮椅,四平八稳的朝她走去。
“先梳洗一番,夜色朦胧,你这模样,委实可怕了一点。”他指着她左半边脸,无奈道。
杜可馨并未注意他的举动,直到易寒托着温水出现时,方急忙站起:“你这是做什么,你本不良于行,这样大动干戈,如何是好。我可以自己取温水洗漱。”
将他双腿间的铜盆急忙端起,泛着烛光的清水荡漾着,水面荡漾着金黄色泽,映照出杜可馨略加尴尬的脸。
“虽然无法救你于危难之中,如此小事,我还是能够做到的。”易寒毫不在意的摇头,轻巧的化解她的尴尬。
杜可馨左顾右盼,寻了一个空置的几案,将铜盆放好,荡漾的水波折射着光亮。
水面倒映出她的容颜。
左侧半张脸被鲜血布满,已经由鲜红变为暗红色,当真丑陋恐怖。
她扭头望向易寒,不由佩服道:“面对我如此模样,你也能细嚼慢咽,甚至回味无穷,当真定力十足。”
“师妹,即便你貌丑无盐,我亦不嫌弃。”易寒抬头,淡定的望着她半脸脸颊,意味深长道。
被人调侃,杜可馨恍若未闻。
弯腰,双手捧起一捧清水,将脸蛋凑近铜盆上空,眼睛紧闭着,右手手指不断摩挲着脸庞。
随着清水冲洗,感觉脸上的结痂慢慢消融,这才停止动作,双手将脸上的水珠随意抹掉。
湿润的眼睫毛颤动着,待眼睛四周的水分消散些许,适应后,才慢慢睁开双眼。
“师兄,我亦不嫌弃你。”她任由脸上水珠流淌,若有所指的望了望易寒的双膝,学着他的腔调,回了一句。
易寒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一抹舒心的笑。
眼角微微弯了弯,一双眼睛简直透亮的水晶一样澄澈,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亲切与柔和,形成一种极美的神韵风姿。
经温水一冲,杜可馨脑子清明不少,刚刚涌起的一点点醉意,也被压了下去。
重新坐回对面,她再度嘴馋的舔唇。
只觉得易寒的酒,带着一股淡淡雪莲清幽,喝起来异常甘甜醇香,比她酿制的竹叶青好上百倍,根本无法比拟。
二人之间气氛极其融洽,至此,已无话可说,索性都不再言语。
屏蔽所有心事,斟酌佳酿,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酒过三巡之后,杜可馨前半身软趴趴的搭在桌面上,头颅更是无力的匍匐在桌上,似是醉了。
她突然媚眼如丝的指着易寒,指责道:“你这家伙,明明是我师兄,明明瞧到我有危险……为何……为何不出手相救。”
若是平时,她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
无论在何等恶劣条件下,她身上都有种易于寻常人的冷静,别说渴望旁人搭救,更别说抱怨一个并不亲近的人。
相对于杜可馨的迷醉,易寒显得精神爽朗,几杯酒下肚,连俊美的容颜都未染上半分绯色。
他摇晃一下装满酒水的玉杯,无奈笑道:“我知他不会杀你,相反的,他恰恰是想从你身上寻到突破口。可馨师妹,往后能避则避,定要谨慎行事。”
“为何……为何不出手……”杜可馨已经烂醉,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低声重复的呢喃,根本没有听到他慎之又慎的告诫。
易寒知她已不醒人事,将自己身上的外袍取下,摆动着轮椅行到她面前,替她披上,失笑:“我真是杞人忧天了,以你的性子,定不会吃亏。”
翌日,杜可馨是从头痛中苏醒,后脑勺像被沙石灌注,变得沉甸甸的。
她眉头紧蹙,耳边似有嗡嗡低鸣。
伸出兰花指揉搓着额头,厚重的疲惫感,让她觉得即便睡了整整一夜,也是梦游梦魇中,根本没有休息好。
“小姐,你总算醒了。”玉谭担忧的将她搀扶起,代替她的手,为她按摩脑侧穴位。
她手指灵巧,而且臂力适中,慢慢摸清了杜可馨的秉性,将她伺候的很是舒服。
“什么时辰了?”杜可馨口干舌燥问。
“巳时了。”玉谭将她扶起,又寻了一件干净的衣衫给她披上,泪眼婆娑道:“小姐若心中难受或是不痛快,我们便回贤王府吧!瞧小姐这等颓废无助的模样,让我与玉婉羞愧且无地自容。”
“为何要回去?”杜可馨脑子依旧有些迷糊,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都哭丧着脸,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更加不明白二人受了什么委屈。
“昨日街道上的凶残血案历历在目,还请您忘记。如昨昨晚一样喝的酩酊大醉,要是熬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玉谭嗓音哽咽,一边伺候她穿戴衣物,一边偷偷抹着眼泪。
杜可馨再次揉了揉头颅,想到昨晚的事,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她似乎是和易寒在饮酒,之后的种种,却没有分毫印象,迷糊问:“昨晚谁送我回来的?”
“奴婢也不知道。”玉谭玉婉齐齐摇头,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方认真道:“当时我们安顿好酒楼后,正准备去接您过来。但刚出厢房门,就听到屋内突然有细微的响动,待我们进屋查探时,您已安安稳稳的躺在酒楼的卧床上,也未见其它人踪影”
“想必是个武功高强之人,又怕使小姐名节受损,这才悄无声息的将您送回。”玉婉递过一杯盐水,送到她手中伺候她洗漱,如此猜测。
“估计是冯九,那人还是个闷骚型。”她饮过一口盐水,在口中捣鼓两下,然后吐出来。
待她洗漱完毕,玉谭玉婉立刻栖身在她身前,将她衣衫下摆的褶皱梳理整齐,随后又将香囊与玉佩小心的挂在她的腰间。
将凤凰玉佩悬挂好,二人又将她引到铜镜前坐下,为她描摹柳眉、梳理发髻,涂抹胭脂。
经过一番梳妆,杜可馨的思绪慢慢回笼,酒后的迷糊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散在春日清新的空气中。
她挪着莲步,慵懒的行到房外的庭院,望着翠绿的枝叶,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未享受春日莺歌燕舞,多可惜。”她舒展一下四肢,感觉屋外阳光已悬置正空,兴趣盎然的对着玉谭玉婉道:“暂且不回去,你二人最好将昨日的事统统忘记,该玩的玩,该吃的吃,不能拘着半分。不然往后再也不携带你们出游,可记着?”
玉谭玉婉急忙整顿一下情绪,郑重道:“奴婢谨记。”
粗略的用过午膳,利用下午的闲余时间,玉谭玉婉在集市上购置一些日常用品与干粮。待一切打理妥当,四人又在山脚下的客栈中好好梳洗整顿一番,直到次日才再次朝岳云山脉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