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医生把黄硕带到楼上一间诊室。然后叼了一支抽烟,斜着眼看黄硕,问:“知道找女朋友干什么的吗?”黄硕摇摇头。男医生点了烟,在烟雾中得意地笑了起来,说:“小子,和女朋友拥抱和接吻都不会怀孕的,这个你放心,怎么才会出事呢?你在这等等,我得去给你拿个教学模型来,通俗易懂,直观形象……”男医生抽着烟出去了。
黄硕感到脸上发烧,他转身跑了出去。走下楼时,他听到那个男医生说:“豆腐六,去给我买个面包和油条来,面包要裂口的那一种。”
黄硕跑到门外,失魂落魄地横穿大街,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他懒得理睬司机来势凶猛叫骂,逃到公共汽车的站牌后面。过了一会,那个男医生出现在幸福医院的门口,像大海捞针一样到处找人,黄硕知道是在找自己,他在站牌后面蹲了下来,然后捂着眼大口喘气。过了许久,他站起来伸出头去,一辆公共汽车停在前面,将面前的内容删改了。等到公共汽车咆哮地吼叫着移动了笨重和身子,他的面前出现了白玉婵。白玉婵站在幸福医院的门口四处张望,惊慌失措地寻找黄硕。黄硕向他招了一下手,她没看到见。黄硕看了一会,确信她身后并没站着那个可怕的男医生,想必那个热心教育别人的男医生是把他放弃了,黄硕便站到一棵榕树的旁边,又有气无力地招招手。
这次白玉婵看到了他,很快走到他身旁,她低着脖子,脸红红的,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站在严厉的老师面前,双手一下一下地捏着头巾。
黄硕沮丧无比,感到白玉婵变成了一件漂亮的破烂衣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的血往上涌,心里压着一种愤怒,感到白玉婵背后有着太多太多的东西瞒着自己,简直是一种欺骗!
白玉婵小声说:“我以为你走了呢。”“我为什么要走呢?”有些愤然。“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你看我会么?”“会的,你不会和我好了的。”白玉婵的泪水滴了下来。“你想到哪里去了?”黄硕还是抓住她的手,摇了摇。白玉婵没把手甩开了,黄硕放手的时候,她还捏着不放,就用手指勾着黄硕的手指,像秋风中的千秋一样晃荡。
“我们回去吧。”黄硕的说话毫无感情色彩。白玉婵点点头,像个温顺的小花猫。
两人拉着手,低头躲避街上的行人,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怎么会这样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白玉婵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你嫌我了。”甩开他的手。
黄硕叹了一口气,半晌,才又抓紧她的手,说:“不管你现在怎么样,我都会接受这个现实的,我永远都不会……”
白玉婵“哇”地哭了出来,挣脱他的手,拼命地往前跑。在一个开锁匠的摊子旁边,黄硕跑到了前面,用身子把她截住了。白玉婵的头撞到黄硕的胸膛里,便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疲倦地抽泣。
锁匠正架着眼镜打磨一条锁匙,那尖锐的磨擦声像狗嚼骨头一样回响着。当这声音停顿稍歇下来,开锁匠已经站到了黄硕的旁边,他拍着黄硕的肩膀,很看不惯地说:“要揽回家去揽,别在这儿挡着我的档口,阻着我做生意。”
黄硕仍然揽着白玉婵的脖子,闪到旁边一棵梧桐树后面。他仍然听到那个锁匠在慨叹世风日下,年轻人都让影视教坏了,鼻屎大的孩子都谈恋爱了,光天化日之下都在这儿抱来抱去,一到晚上岂不变成战场了?旁边烤鸡翼的丑陋妇女伸着肥厚潮湿的嘴巴,兴致勃勃地加入了抵毁,洋洋得意地说:“我们以前结了婚,三天了还不敢碰呢。”
黄硕气在头上,从地上抓起了一块石头,愤怒地说:“等我过去他们就鸦雀无声,不敢说话了。”白玉婵抱着他的手:“你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了,我好怕呀。”“你什么都不要怕,有我在这儿。”黄硕松开手,看到白玉婵脸上满是泪水,他用手给她擦泪水,说:“我都信不过了,这个世上还有谁信得过呢。”
白玉婵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我、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感到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黄硕扔了石头,心里一酸,也流出了泪水了。他不由把白玉婵抱得紧紧的,泪水一点一点滴落到白玉婵的头巾上。他艰涩地说:“我知道,这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一定是他欺负了你的。”
白玉婵猛然抬起头来,胆战心惊地盯着黄硕:“你、你说什么?”
黄硕的泪水滴到了白玉婵的眼里:“我相信你。”
“你说到哪儿去啦?”白玉婵推开他,伤心地说,“想不到你这样理解我。”
黄硕愕然了,看着一片黄叶和阳光斑点落在她的围巾上,心里的认识经过长途跋涉以后,陷入了一片迷路的沼泽,他一下子感到这个女孩子难以猜测。他看着白玉婵的肩头一颤一颤的,听到她的声音沙哑地说:“其实、其实他只是吻了我一下,我以为、我以为吻了一下,吃了他的口水就会有了的,要不是肚子里痛,我才不会来检查呢……”
原来是一场虚惊!黄硕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原来这样?你、你真是开玩笑!谁骗你的?”
白玉婵抿了抿嘴,低着头,迟疑了一会,最后,用脚拨着地上的泥沙,说:“我小时候,村里有个寡妇有了孩子,大家说她与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她到处说自己冤枉,辩解说她吃了男人的口水,便有了,大家问她从哪儿吃了男人的口水呢,不是一样有过男人,她说在饭店里吃饭,那些碗没洗干净,上面就有男人的口水的……她说,有些女人碰到男人的口水,就会肚痛的,就会有的……”
黄硕听着她的话,不由“扑哧”一笑,但笑出来的,却是苦苦一笑。看着白玉婵雪白的脸,他心里一动,摸了一下,一种冰凉像虫子一样钻进他的心里,他的笑容便被摧残了,脑海中出现了一张白纸,在白纸的上面,给人用笔划了一下,怎么也擦不去了,他心里涌起了难言的悲伤,忍不住问:“是谁?”
白玉婵抬头看他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咬下唇,带着哭音说:“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黄硕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还信不过我?”白玉婵坚决地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黄硕推开她,一脸悲伤,说:“既然你信不过我,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白玉婵“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她一把抱着黄硕,许久,才低声说:“还不是又是他?”
“谁?”白玉婵又手绷紧头巾,从牙缝里说紧紧地说出小小的声音:“唐朗!”
“谁呀?”白玉婵重复着刚才的姿势,重复着刚才的话:“唐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