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是连上帝也需要轻松的。开晚会是班里大家很喜欢的活动。看得出大家都非常快乐,几乎像过节一般,早早在课室里挂上充满欢乐气氛的彩灯,墙角摆上了水壶,壶里装满了茶水。课室中间空了出来,课桌挨着墙壁摆开,上面放着一些糖果和饼干,还放了几朵花,那些花瓣有气无力地支撑着残余的美色,有人往上面洒了水,让它点缀着这个简朴的晚会。
“熄灯!”有人叫。
课室里经历了短暂的黑暗,桌上蜡烛便点燃了起来,烛光一下一下照着一张张单纯的脸。班里的同学都来了,其他班也有同学也在窗外看。所有人都有说不出的兴奋,就连一只松毛狗也在桌子底下快活地打喷嚏,小猫跳到窗台上扭捏作态,眯着眼睛撒娇,装腔作势地看着每个同学表演节目。
轮到黄硕表演节目了,他说了个笑话,还没说笑话之前,他先笑了起来,等到说完笑话,却看到没一个人笑的,大家没反应的原因他心清如水,是自己没把笑话说清楚,于是,他又说了起来:“这事儿,怎么说呢,这些事是发生在古代……”,随后便没有下文了,他忘了要说什么,还以为事情说完了,其实他还什么也没有说,他在大家面前说话,心就啪啪跳得厉害,双腿要颤抖,说起话来,总是夹杂着不少前置词、副词、不少毫无意义的语气词,而且没一句话说得全的。这个故事还重新说不去吗?他犹豫着,如同站在不知进退的门槛上。突然,他听到有人叫道:“你给我们朗诵‘朝辞白帝彩云间’吧。”
黄硕听到是白玉婵的声音,不由投去感激一瞥,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这首唐诗谁不会呢?小学时候就便学会了的,他脱口而出。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到了这儿,黄硕稍作停顿,学着初中语文老师那样摇晃着身子,抑扬顿挫地朗诵。
欲穷千里日,更上一层楼。
课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黄硕摸不清丈二和尚头,回到座位,才知道后面两句是另一首唐诗的。而这时他听到白玉婵叫道:“这个玩笑开得好呀,真幽默!”
掌声便响了起来。黄硕看到旁边有的女同学笑弯了腰,有的笑得飞出泪花,她们处在特别喜欢笑的年龄,一点小事都会笑得飞沙走石。有人伸过手来拍黄硕肩膀了,翘着拇指赞:“小子,我们都给你玩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牙齿)都快笑脱’啦。”
黄硕感激地看着白玉婵,要是没她帮忙,今晚的难堪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他感到奇怪,她一个害羞的女孩子,到了关键时刻,怎么一下子就大胆了起来,还挺身而出。他还沉浸在莫名的兴奋之中,便听到有人说:“我给大家唱一首歌,但我想请一位女同学合唱。”
说话的人叫唐朗。记得选班长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不选他的,这个人就是唐朗自己,那是他谦虚谨慎的表现。黄硕看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身上的白衬衣洗得一尘不染似的,扣到脖子上最上一粒扣,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在开晚会之前,黄硕看到他坐在床上,像女孩子一样把每个指甲都修剪得别具一格地完美。黄硕感到,只要看唐朗每个动作散发出来的高雅,就会使人觉得:这个人从外表到心灵,都美丽得顶呱呱的!唐朗的嗓音浑厚、圆润,他弯腰致意,做了个请的动作:“哪个女同学陪我唱歌呢?”
那些女孩子都低下了头,仿佛很害怕似的,但看得出她们都想机会降临到头上。黄硕看到有女同学用鞋踢着桌脚,动作很轻,也有的用手扯着衣角,身子重心在趋到脚上,只发受到邀请,虽然不会马上霍地一下站起来,但也会忸忸怩怩地满足唐朗同学的。黄硕心里还想:“如果我是女孩子,我早跑出来了。”因为唐朗太有吸引力了!
在班里,邀请女同学唱歌还是第一次,引起轰动可想而知的。大家都盯着唐朗。唐朗举起手,手腕上的表一闪一闪,叫人赏心悦目,全新的皮鞋底下钉上铁皮的,每走一步,都忠实地发出嚓嚓的声音,以坚定的力量撞击你的耳鼓:注意,这是皮鞋呀!他来自富裕的家庭,所拥有的一切都令他得意,令其他人自卑,莫尘莫及,唯有羡慕得要死!然而他的说话,却使黄硕的手一抖,水从杯子里溅了出来——-他听到唐朗邀请的竟是白玉婵,脑子里轰地响了一下:这么多女同学他不请,为什么偏偏要白玉婵呢?
白玉婵也没什么推托,就出来了。他在陌生人面前害羞得不敢动作,而在同学面前却那样随意大方,这使黄硕不敢相信,百思不得其解。接下来,他听到唐朗用带鼻音的男高音和白玉婵唱了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由于调子起得高了一点,这首杨梅戏歌曲的快乐小段,他唱得稍稍走了点调,但同学们听得入了迷,兴奋达到了高潮,有人拍着桌子叫:“再唱一次,再唱一次!”
唐朗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他想引起听众对这首歌的深刻理解,纯属多余地朗诵了一遍歌词,接著又唱了一遍。这次唐朗唱得比第一次好,然后有人却恶作剧地叫起来:“不行不行,一点也不像夫妻——-这首歌不是这样唱的。”
“那怎样唱的呢?”“要手拉手,嘴对嘴。”有人说。大家哄地笑了起来。
黄硕不笑,心里涌起愤怒:怎么要唱这首歌?这是黄色歌曲!他心里更不能容忍的是,白玉婵居然还笑得那么开心呢,难道对歌词内容一无所知?在大庭广众这样的歌唱得出口的,离堕落已经不远了。
黄硕欣赏的也不全是白玉婵的歌喉,而是她的美貌。高凉师范的校树是凤凰树,一到五、六月,凤凰花开了,与树下走过的女同学笑脸相映,确是美丽极了,而任何一棵凤凰树,都不能和白玉婵的身段苗条与漂亮媲美。当她唱到几个动人的音调而把眼睛抬起时,黄硕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目光和歌声里不会美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