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正是草绿莺鸣,嫣红姹紫的时节。捱过了酷冬的严寒,北京城虽地处中原,距江南尚远,却早早迎来了万象复苏的景色。正所谓“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天子脚下,毓秀钟灵,加之近几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连春天也来的格外早了些。
这日,夜晚刚下过一场细密的小雨,远远望去,处在空濛春色中的北京城街巷纵横,闾阎相望,层层叠叠的桃红柳绿像高山上缭绕的云雾一般,将京城妆点的分外妩媚,正是一幅盛世繁华的景象。细雨初歇,透如碧玉的蓝天显得格外清高,蓝天里柔软如丝白云乘着清风,也飞的比往常快了些。在这高远的碧天锦云之下,有一片坐落在繁花丛中的宫殿,露出一个个明晃晃的琉璃瓦顶,在晨时的太阳下熠熠生辉,似是一潭金色的湖水在晴朗日光下逶逶迤迤的生着。这正是大清国的宫殿,天子所在之处:紫禁城。
在这高高的赤瓦红墙之上,却立了一只形单影只鹊儿,它啄着脚下画栋的墙檐,瞧着这座金光灿灿的宫殿。
忽然,自紫禁城的南宫门匆匆走出一行人,为首一人身着石青色箭袖蟒袍,头戴金青石红帽纬顶戴花翎,正是当朝天子御前的首领太监,梁九功。他手托圣旨,面色匆匆,似乎是为着抢在某个时刻前宣读圣旨,因此步子迈的格外大,另跟在身侧的小太监合的十分吃力。
鹊儿被这一干人惊了一下,扑棱棱飞到蓝天里去,再不回来了。
与此同时,在太常寺卿府的后花园,却是另一番春城绝色。
太液明艳,春花柔浅,初春的景色,却生生被梨花分了半分天下去。而悉数京城的梨花盛景,还数程府开的最好,站在后院一片一片的望去,似乎有一支神来之笔,用浓墨重彩的清淡笔触,精心勾却出了千娇百媚。
一对国色佳人正在梨树下并肩赏花。一女着浅紫色深衣、芙蓉浴水的缎纹织锦,只见她正踩在一只圆凳上踮脚攀枝,一方秀挺小巧的鼻子嗅上被压下来的梨花,双目微闭,眼角飞出妩媚旖旎的神色,面若凝脂,肌如玉骨,与砌玉素妆的满树梨花交相辉映,更使春色多出几分神韵来,这正是太常寺卿府的二小姐程清欢,虽年方十三,却以婀娜美冶著称,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美人儿。
站在她身后的,则是其长姐程清歌,清歌着一身水蓝色缎纹织锦,上秀寒梅傲雪的花样。虽两姐妹同以美貌名扬京城,堪比三国二乔,却又各如昼日昏月,大不相同。清歌如天山之顶的积雪,美而不冽,丽而不俗,远山眉下清清浅浅的生着一双幽潭般的眸子,唇若惊鸿,面如谷兰。她双手执住清欢的纤纤蛮腰,一边扶住凳子上的美人,一边笑嗔道:
“像你这般顽皮疯癫,仔细摔了,摔成丑八怪就嫁不出去了!”
清欢并不理会,“啪”的一声,折下一支梨花插在头上,才跳下圆凳,回过头来盯着清歌问
“姐姐快看,我这样可更美些了吗?”
清歌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拂去方才压枝攀树时落在头上的花瓣,才笑道:
“自然更美了,我们欢儿,怎么样都是美的,只怕尚大将军见了,要看痴了!”
清欢听了这话,双颊一红低头道:
“姐姐休要取笑我,下月十五,让皇帝把你选进宫去,你先做了人家的老婆了!”
清歌听了这话,轻蹙了一下眉头,选秀,是她最不愿谈及的话题,然而身为臣女,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命运的,怪也只能怪自己生在侯门府第,没有福分寻一位意中人相守到老了。
幸而当今天子妃嫔充足,在京为官的正四品以上官员不论家中有几个女儿,只需长女参加选秀,其余可自行婚配。清歌羡慕妹妹的福气,也真心为她高兴,只是想到自己这自在娘胎里就被大清律例规定好了的命运,却也无可奈何。这复杂的心情在心头也只是一转而逝,她即刻还口道:
“没羞没臊,你再这样口没遮拦,尚大将军都要被你吓跑了”
清欢低头扯住衣角,嘴上却并不讨饶,娇嗔道
“哼,他才不会呢,他……”
正在这时,突然自前院慌慌张张跑来一人,虽是初春天气,他却满头大汗。到了后花园,便连扑带滚来到二人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口中连喊着
“大小姐,二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出事儿了!”
清欢话未出口即被打断,又羞又气,清歌见来人是家仆程运祥,便呵斥道:
“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运祥抬头看了清欢一眼,并不说话。清歌蹙眉道:
“什么话快点说,支支吾吾的成何体统!”
运祥顿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一个莫大的决心,他一咬牙,抬头道:
“宫里传来话,刚刚在早朝上,皇上,皇上……”
“皇上什么?”清欢最耐不住性子,见运祥半天吐不出实情,十分着急
“皇上他,给尚大将军赐婚了!”
清欢一听,是给尚将军赐婚,想着必是自己要出阁了,因而十分害羞,头垂的更低,几乎掩到胸口里去了。清歌却十分冷静,琢磨着运祥刚刚的慌张错乱,心想这被赐婚的将军夫人,多半不是自家妹子。她担心的看了一眼满脸飞红的清欢,迟疑的问道:
“是谁?!”
运祥又支吾了一会儿,方恨恨道;
“是皇上的妹妹,和顺公主!”
和顺公主四字入耳,清欢方才惊醒,她一把抓住来祥的衣领将他拎将起来,咬牙切齿道:
“是谁?!”
来祥惊恐万分,面对怒目圆睁的二小姐,不敢再把“和顺公主”再说一遍,却又不敢避而不答,最后只好唯唯诺诺道:
“是,是和顺公主”
清欢似乎并无听见,又色声俱厉的问道:
“是谁?!”
此时来祥已无计可施,他知道清欢小姐自幼与尚将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几年来情投意合,尚将军也曾在老爷程芳朝面前承诺过,只要一等清欢满了出阁的年纪,便向府上提亲,将她娶为妻子。太常寺卿府上下都已经认定尚将军乃是自家的乘龙快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突然生变。
他向清歌投以求救的眼神,清歌也方从震痛中冷静过来,她柔声劝道:
“欢儿,你冷静点。”
清欢听到姐姐的声音,方才一下子推开来祥,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尚大哥只是一个御前侍卫,皇上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
运祥被推到树上,震得满树梨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被春日里乍暖还寒的东风一吹,漫天飞舞,就像是隆冬时节的大雪,铺天盖地的压着京城,卷着肆虐的北风,带着透心透骨的冷。他看着清欢痴痴的样子,心下难过,嘴上依旧道:
“听说,是和顺公主十分喜欢尚将军,一开始向皇上讨婚,皇上也说尚将军门第太低,与公主并不相配,因而回绝了。哪知道和顺公主倔强的紧,不但绝食抗议,还在交泰殿的门梁上栓了白绫,扬言说皇上若不依她,她便自缢而死。”
清歌追问道:
“那皇上便依了她?!”
“起初并不依,没料到她真的自缢了,听说救下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是传了皇上自个儿的御医刘声芳刘大人,才勉强救起一条命,她对皇上说她这一辈子,就喜欢尚将军一个人,她不管尚将军是什么出身,什么门第,必是要嫁他的,若是嫁不成,她宁愿死。皇上拗不过她,才准了这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