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清歌缓缓吐了一口气,颤抖着扶案坐下,闭上眼睛,眼泪便哗啦啦流了下来。这次是自己幸运,那么下次呢?他若再来,我该怎么办?清歌想着,突然站起身来,只披了一件外衣,便发疯似的推门出去,一路疾跑。
因已是深夜,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巡夜的,看见是嘉礼公主奔跑,不敢叫住盘问,只好悄悄跟在后面,另派了一人去紧急禀报周培公。清歌一口气奔到纳兰门前,用力拍门,口里喊着:
“纳兰大人,纳兰大人!”
纳兰尚在看书,听见似乎是清歌的声音,便开门来看,只见清歌神情憔悴,满脸泪痕,只穿了睡衣,外面草草披了一件外衣,头发也是乱的,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将她让进房来。
清歌一进门就扑进纳兰怀里,嘤嘤哭起来。
纳兰毫无防备,见她一头扎进自己怀中,楞了一会儿,方轻轻抬手搂住,听着她轻轻啜泣,并不打断。
周培公慌忙赶到,自纳兰窗上,看到的便是二人相拥的剪影,定定看了许久,也未进去,又悄悄回了房。
哭了许久,清歌方站直了身体,抬起右手,放到纳兰眼前。纳兰一看,正是与上次她被抓伤的伤痕一模一样。纳兰看见,神情一振,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次那栋汤泉河畔的宅子,说可以给我住的,不知还作不作数?”清歌没有回答他,只啜泣的问道。
“自然作数,那宅子一直都是你的。”纳兰知道她仍不愿说,又考虑到她情绪低落,也没有追问。
“如此甚好,那便劳烦大人明日一早送我过去吧。”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对外只说我还在行宫里,不要对任何人透露。”
“好。”纳兰听出来他是在躲人,便爽快答应。“只是若要做出你尚在行宫中的假象,可能雀意为夏……”
“她们就留在这里吧。不然反而容易引人注意。”
“正是,我可派几个亲信侍卫守在进宅子之前的洞口,确保安全,只是怕你一人起居,多有不便。”
“无妨。先搬过去再说吧。”清歌心中害怕,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不再让赫连楚桓找到自己,也没了许多顾虑。
第二日天不亮,清歌便细细叮嘱了雀意为夏,自己扮了侍卫的装扮,跟着纳兰出发了。纳兰随行带了四个顶尖的贴身侍卫,命他们在洞口日夜巡查,衣食起居就在洞中,紧紧守住入口的通道。
自己与清歌沿着山洞走了片刻,便又来到这片敞阔的世外桃源。因正值春日,景色分外葱翠,映在河里,连河水也变成绿色,白头花已经纷纷开了,放眼望去,满目皆是。许是因为生命力太强,不仅将房子的都密密绕住了,连过河的小桥上都缠了一支,孤翘翘开出一朵,映在水里,格外清丽。
清歌走过桥去,见房门上也缠了一直青藤,心情好了许多,推门进去,房中依旧是上次来时的模样,只是小篆香应是燃完了,没有气味和轻烟。纳兰将包袱放到案上,笑道:
“没想到春日的景色竟这样好。”
“是啊,这么多白头花……”
“什么花?”
“白头花。”清歌答道,“因花瓣鲜红如凤冠霞帔,花顶净白如人之白发,又是对生,因此象征着两人白头相守,不离不弃。”说着想起白君上,却惊觉心中如微风吹过冬日深湖,再无波澜涟漪。
“原来如此。”纳兰听着,便明白了为何初见山谷,她会如此动情。
“谢谢你。”清歌脉脉盯着纳兰的眼睛,深情款款道。
“我已说过,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你不必谢我。”
“我有些事要告诉你。”清歌终于下定决心,启齿道。
“什么事?”
“其实,我不是嘉礼公主。”
“什么?”纳兰闻言,脸色骤变。
从遇见她们主仆三人那一刻起,他就曾不止一次怀疑过,可那次广河之困被她解于无形,加上京中送来的快报画像,都让他百分之百相信了她的身份,这一年来,自己都是将她当做嘉礼公主以礼相待的,可如今她竟说自己不是?那那幅画,莫非也是她们安排的人?她是西国的奸细?还是别的什么?
纳兰想着,心中怒火中烧,已经紧紧按住了腰间的宝剑,准备拔剑杀了这个骗了自己真心的女人。
“我不是嘉礼公主。”清歌看见他的手已经按到了剑上,心中一凉,但事到如今,也再无回旋余地,只好继续说下去,“我是嘉礼公主的姐姐,程清歌。”
程清歌?不是奸细?也不是探子?纳兰闻言,松了一口气,却仍高兴不起来。
“因妹妹年龄尚小,我怕她受不了边疆苦寒,所以与她调换了身份,顶了嘉礼公主的名”
“所以,你骗了我一整年。”纳兰淡淡说着,脸上没有表情,语气里却是令人闻而生畏的冰冷。
“因一开始不知道大人的立场,事关体大,怕连累了家人,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所以……”
“所以你现在又如何知道我的立场了?”
“我……”
“纳兰瑾生来薄情寡义,也从难博得他人信任,程小姐今日能对我说出实情,真令我受宠若惊。”纳兰说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配上客套冰冷的语气,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还有你的手伤,怕也是个见不得人秘密吧。哈哈”纳兰说着,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竟对一个假人,如此这般。”
说着转身出了门,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
“你安心在这住着吧,我既说了这房子是给你的,便是给你的。洞口的侍卫也不会撤走。”
说罢便头也不会的过了桥,牵马出了洞。
清歌定定望着他消失在洞口的背影,神情失落。
早想好了千百种结果,他如此反应也不是最坏的那一个,可为何心中还是如此难过?
纳兰回了城,心中愤恨。
自少年时混迹官场,偶也与敌军交手,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见的多了,对欺瞒和虚伪也已是见怪不怪,心若止水,可如今为何会如此生气冲动?
纳兰想着,心中烦恼,又回忆起过往种种,更觉不平。可想起她说的“因妹妹年龄尚小,我怕她受不了边疆苦寒,所以与她调换了身份,顶了嘉礼公主的名”,她也不过是善良使然吧,怕连累的家人又有何罪过呢?是不是自己太苛刻了?她应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向自己坦白吧,可自己竟就这样把她扔在了那里……
想着站起身来,又想起自己临走时决绝的情景,也明明是她骗了自己一整年,也明明是她隐瞒在先,而自己……便又坐下来,打消了前去的念头。只隔两三日便让萧朔带了雀意为夏去见她一面,送些吃食衣物,自己没再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