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呆了一呆,忽然想起清歌与他说过的梦境。也许,这便是她心所向往的世外桃源,而如今,纳兰却真真切切的为她找到了。
细看密密缠住房子的谷花,却也如她所说的一样,花瓣鲜红如凤冠霞帔,花顶净白如人之白发。
君临天下,无所不及。但眼前的一切仍另康熙深深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他站在原地,看着花丛中房子里透出来的微光,那光亮是如此的柔软,落在花上,也让白头花无端生了温柔,落在草上,也让这不知名的野草无端变得温暖,甚至连她门前的河都变得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他知道,里面点灯的人,便是他这些年来念念不能忘怀的人,可他也知道,这盏灯,却不是为他而点。
迟疑了许久,踌躇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康熙终于抬起脚来,踏上了那条散发着诱惑的小桥。
房中佳人闻声而起,扔了手中的针线迎出门来。足至房门,戛然而止。
她以为是纳兰回来了。
他以为她是来迎他。
她就那样站在门口,山风无声吹过,那头散开未挽的长发便轻盈的扬起,顺着她绝美的下颌,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
她像一首清冷的诗,周身的每一个细节都不加修饰却又如此妥帖合度,她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辉,像初遇那夜的月色,皎洁,却又不失温暖。
“影儿。”康熙上前一步,忘情的叫道。
清歌稍稍向后缩了一缩,虽是极小的动作,虽是将晚的时节,康熙仍是看的一清二楚。方要开口,便见她盈盈拜下,清清淡淡道:
“给皇兄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心中一痛,急忙上前,扶住她的双手道:
“这里并无他人,无须多礼。”
清歌点点头,仍是规规矩矩的说了一声“谢皇兄。”便站起身来。因皇上的手仍扶在自己手上,清歌便向后抽了一抽,康熙察觉,急忙松了手。
“不知皇兄造访至此,有何旨意?”
康熙听出她语气里的疏远,心中难过,却并不发作,仍是笑着:
“竟不请朕进去坐坐?”
清歌闻言,无奈的点了点头,浅浅的笑着:
“臣妹失礼了,请皇兄移驾。”说着便让开了门,让他进去。
康熙走进房中,却见正厅案上有现临的碑帖,被砚台压住,风吹进门,偶或卷起一角,便会哗哗作响。碑帖旁放了小篆熏香,淡淡燃着,再往里,便是寝榻,虽不华丽,看去却极其柔软舒适。
而榻前,赫然放着一双男人的布靴!康熙看见,心头一震,脸上便再也笑不出来。
“你,还好吗?”三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问题,她过的好吗?她的病医好了吗?她原谅了自己吗?
“嗯,我很好。”清歌点点头。烛火里他神情温柔,恰如从前一般。这一刻,他似乎什么都未变,她也未变,一切,就像回到了初遇那晚。她终于放弃了以君臣兄妹相称,又做回一次梅疏影。
三年来,他只盼着听见这三个字:“我很好。”他总以为,能亲眼看见她,听她亲口说出这三个字,他便满足。可如今才知,自己是如此的贪婪和狭隘。
你很好,我便要你更好。你很好,须是与我一起很好,若是与别人,我宁愿你过的不好。
“影儿,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当时,我也有不得以的苦衷。”
“你是皇上,万人之上,你有那么多可用的人,却找不到一个为我带封信,说个口信吗?”
“我……”康熙再想辩解,却不知从何开口。
“你知道那天山钩吻的毒有多痛吗?可它再痛,也不如见你一去不归时我的心痛。你既然不会再回来,为何还让我等着你?”清歌向前欺了一步,想起那是那日的情景,眼中已噙了泪。
从她的眼睛里,他似乎看到了她望穿秋水的绝望。
“我……”康熙本以为自己会有许许多多的解释,足以把她说服。可事到临头,却发现来来回回,也不过一个“我”字而已。因为太后不准吗?如今面对她的心碎,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不堪一击的理由。
清歌看着他欲言又止,知道不过是负心人无从为当年的负心辩解。笑了一下:
“没事。我理解你的苦衷。”
“你当真理解?”康熙大喜过望
清歌点点头:
“所以也请你理解我的苦衷。”
“你?”
“我既已为人妻,就请你不要再提从前的事了。”
“什么?”犹如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康熙向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的冷漠和无情,细密周全的铺在脸上,铺在她的周身。
是了,她不再是他的影儿了。是那断肠的痛让她性情大变,还是自己的不辞而别另她绝望至此?可无论如何,自己三年来朝朝暮暮的思念又当如何?
三年来,他费尽心机打听她的下落。思念,自责,愧疚就如一条长长的线绞在一起,绞的自己肝肠寸断,心灰力竭,可如今,终于见到了她,她却早已对另一个人投怀送抱,私定终身。
康熙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进退,一国之君,面对一个女人,竟失了方寸。他自嘲的笑了笑,向外走了几步,单薄的木门被晚风吹了一下,吱呀作响。康熙停在门口,却没有回头。似乎细细想了一番,才抬脚向外走去。
清歌站在原地,看着他淌过小河,月银色的河水被踏足一搅,哗哗作响。他衣角上沾了许多水色,疾步去了。
终于,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在山月相与的暮色里,在安静如空谷的房子里,落到地上,浸入土里,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