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山学院占地不大，在天字甲班后边不远有一处小院子，便是历任院长的居所。这一晚万籁俱寂，院子里的小池塘倒是响起了蛙鸣。坐在书房里的中年男子桌上放着几本卷宗，其中一本打开着，上面写着两月前被招收进各大修行宗门的学生，看上去并不多，十七名，但在长安周边的这些学院里排名第二。男子脸上表情淡然，似乎并未将这作为多了不得的事情，倒是向前翻了许多页后，看向了最前边的名字。
陈尘。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小孩子的身影，唇角终于浮现出一个笑容。
“尚龙池。”纸上笔墨极少，早就知道这孩子会去一个了不得的地方，大唐四大门派虽说在这片大陆上都声名远播，但知情的人自然知道，这一向低调的尚龙池又是什么样的修行圣地。只是他会获得什么样的成就……这个就难讲了。
在绝大多数修士的观念里，修行所能抵达怎样的高度，大致取决于几个大因素。而第一个因素便是资质，资质之重要，不仅仅是修行途中事半功倍的问题，更是修行潜力的一种体现。第二大因素则是运气，其实运气与资质谁更重要历来便有争论，毕竟修行路上机缘难求，若得遇贵人或者遭遇什么天道垂青，几乎就等同于一朝鲤鱼跃龙门。第三大因素是所谓资源，修行不仅要看修行者自身，其实更多时候也取决于修行者是否有足够的资源去支持修行，修行资源可以说一个修士的外部助力。第四个因素，便是所谓悟性，这个不需多言，一目了然。除此之外，还有心性一说，不过在绝大多数修士眼中，这只能算是一个锦上添花的选项。
程知一了解陈尘，从两年前那位老人背着陈尘来到学院的第一天，这位中年男子便成为了他的启蒙老师。他明白陈尘资质之出众，运气之上佳，资源的话不太清楚，但他知道那位自己应该称之为师叔祖的老人，是昆仑山上的一位散仙，而他却称呼陈尘为“少主”。而悟性，他想起那天给这孩子讲解《引气诀》，只是翻了第一页，那孩子看向窗台，原本安静的落叶花瓣便如雪花般漫卷而上，落于他的手掌。
百年一遇？
千年难遇才是吧。
心性最难讲，但想起这孩子过了引气入体后，却还是将《引气诀》前后六十四式练习了一遍，就不由得笑了笑。
怪不得，怪不得能被带上那座山……
他心中这般想着，无限感慨敬佩和自得……虽然自己并没有做很多，但无论如何，自己也算是他的启蒙老师，总算有一道香火情在。想到这里他倒是又勾起了以前的一丝疑惑——如此天骄，怎么会来伊山学院的？
他想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想明白。
桌上的纸张随风翻动着，最边上的一本封面上写着“黄”的厚本子哗啦啦便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也是个名字。这位年底就要离开这里去傲来国接着历练的化神期高手愣了一愣，将镇纸压了上去。
纸上写着的，便是“陈朔”两个字。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每天都按着自己节奏生活的少年。
不过过几日就是秋试，按照规矩，这孩子如果再不能引气入体，便要离开这里了。
只是一转念，他又回想起这次长安之行，与其他几个宗门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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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高兴镇通往南边山里紫林关的官道上已经有了来往的客商，骡马驮着货物，牛车夹杂在队伍中间，商队这时候一般都还没有出动，都是些做小生意的苦命人，和一些赶早去山里砍柴的农夫。在这样的人流中，陈朔背负着一把斧头，跟在一位农夫打扮的中年人身后，也去了山里。
中年人姓刘，陈朔也不知晓名字叫什么，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刘叔刘叔”的叫。刘叔是土生土长的高兴镇人士，据说早些年家还安在野人山脚下的一个山村里，后来条件好了些，举家来到镇上居住，不过他在乡下依旧种的有田地，而且时不时就会上山砍柴打猎。
大概一个多月前，当陈朔郑重向高老九提出自己想上山打柴赚补一些家用的想法后不久，那位在家同样闲不住的刘叔便答应了。他有些怜悯陈朔——镇子上知道陈老头的人也都知道他领养了一位孩子，大概觉得命苦不要紧，只要能吃苦就行，于是每次陈朔回来，他都会带陈朔上山，而后教他一些山里人知道的砍柴技巧。
这一天去的比往常稍微远一些，却是去那座有着小小山神庙的山。
“上次我去过，看那边山上好像没多少人，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少年这样提着建议。
刘叔之前来过这一片，知道有着山神庙的山头不多见，想着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山上有虎豹伤人的事件，于是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到得山上时太阳已经从山的那头升了上来，两人来到山神庙前时，倒是意外碰到个熟人——那位临街开胭脂铺的春花嫂的男人，刘叔也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走上前去，“郭先生也在这里啊。”
男子似乎没有发现他俩，侧对着两人，目光却落在山神庙前插香的碗里，刘叔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看到两人有点意外。
“家里娘子让我来许个愿，说是这里灵验……刘大哥今天带陈朔来这边砍柴？”
“没想到先生也信这个，哈哈”，一边笑着一边把陈朔拉到跟前，“嗯，今天带着孩子来这边熟悉一下。”
也没有寒暄太久，两人接着向前走，顺着三岔口向着山崖的方向走，能看到更远的林子。郭姓男子倒是一直站在原地，林间阳光落下，本来孱弱的身影看上去，倒有些高大起来。陈朔笑了笑回过头来，跟上了前面刘叔的脚步。
“刘叔，你怎么叫他先生啊？”
“他是个教书匠，咱们镇上有个私塾就是他开的，你没去过，你不知道。这人很有本事的，也真是不明白，怎么会娶个春花那样的……”
“刚才他说他来许愿，但我没看到那个碗里有什么香啊？”
“可能只是走个过场吧……你个小孩子心眼还挺多，快点走，走得慢中午就回不去了。”
其实陈朔心里还有疑惑，今天他跟刘叔早早就出发了，但这个平时看起来文弱的读书人反而像是来了很久一样？不自禁的，这少年心里起了一点疑惑。
而这时候，郭君知——那位春花嫂的男人正站在山神庙前，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山，从那里走不远，就会走进山民屡屡迷路的区域，他知道那一块儿地域的邪门儿。看了一会儿，转眼看向陈朔两人消失的方向，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币，而后随意地向着空中一抛，铜币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暗淡无华，落在尘土上，而后这位中年书生不由得愣住了——只见那枚铜钱极巧妙地立在了那里。
他眯着眼，沉默了一会儿不禁笑了，嘴里自言自语着，“有意思。”
而后转身又看了一眼山神庙，便沿着上山的路走了下去。
这天很寻常，郭君知回到镇子之后去私塾教了一节课，而后便去给自家老婆看店，唯一反常的是晚上回家早走了一会儿。郭家离陈朔家院子不远，但看上去大了不少，据说郭家也是祖上阔过的。他这晚打开了院子最深处的一间小屋，锁落门开，里面是摆放规整的灵牌，看上去竟有些泱泱大族的气象，他来到摆放灵牌的桌子一角跪下，而后十分郑重磕了磕头，从怀里拿出白日里的那枚铜钱，放到桌子中央位置。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走了出去。等锁上门后，这平日里温和平静的男子忍不住喘起气来，若有人在身后，大概便能看到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不过不久以后他便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这是后话，陈朔自然不知道这些，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陈朔再次来到野人山前，某个瞬间他默念清心诀，闭上眼睛，便看到了一条通向山中的路。
“老师，我又来了。”
时隔两个多月，陈朔带着疑问和一点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想念，再次来到了这里。
山中的那个石洞里起了风，万年的黑暗伸出有光涌动着。只是这次那只名为“观海”的瓷碗没了动静，碗里盛满了水，却露出一个少年平静的脸。
“想明白了？”
“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