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月决定先从401室的病人开始，他叫鲁克，杀死了四名医生，原因是他认为自己的四岁儿子被他们误诊而死。
佟月拿了块湿毛巾进了401室。“我帮你擦擦脚，这几天很干燥。”佟月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鲁克坐在窗前的凳子上，扭头看了看佟月，似乎是同意了，伸出脚，拎起裤管。
佟月弯下腰，一边擦，一边说：“你能说说你儿子的事吗？”
他没有回答，默默看着佟月。佟月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不喜欢说话。
“你会写字吗？”佟月已经拿出了事先准备的纸和笔。
他仍然没有说话。
佟月想了想，背对着摄像头，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能跟我聊聊吗？我没别的意思。然后将白纸递给他。没想到他也背过身，在纸上面回了句：可以。
佟月一时惊喜过望，早该想到用这个办法的。于是又在纸上写了句：“你叫鲁克？”
“是”。他写道。
“你的具体病情是什么？”
“失忆幻想症，不记得自己杀了人。”
“你能说话吗？”
他看了看佟月，写道：“他们在监视我。”
“为什么要监视你？”
“他们要研究我的大脑，要把它挖开，向里面注入配置好的药剂，或者用粗管子注射器从后脑勺把药剂注射进去。做好之后，他们就会全天24小时监视我，观察我身体的变化。”
“你做过这样的手术吗？”
“不记得。做过也不记得，总之我只能记住一件事，那就是是我儿子被人害死，我要为他报仇。”
“你在这里多久了？”
鲁克像是有些厌倦了，将脚拿起擦了擦，然后穿上鞋，推开已经写的满满的白纸，走到窗前。
佟月将白纸折起，离开了病房。没有几步，徐朋就来了电话，让他她去报告情况。佟月来到徐朋办公室，看到他正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画面。
“怎么样，他都写了些什么？”徐朋很是着急。
佟月将白纸拿出，“也没什么，就是关于他的病情。”
徐朋走过来将白纸细细看了一遍，露出失望的表情。
“佟月，我跟你坦白说吧，他是我们院里一个临床实验体，”他压低了声音，“在记忆移植这块，是生理学上也是社会学上的一个难点，但它的研究价值却无比重大。举个例子，一个重刑犯如果失去了关于坏人的记忆，再植入一个好人的记忆，他就有可能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好人，而不是重刑犯。我这么讲，你能明白吧？”
记忆移植手术并不新鲜，但这种手术有很大风险和隐患，成功率很低，他口中记忆移植也太完美了，一个人真的在记忆上能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具体是什么样的实验？”
徐朋踱步到窗台前，闻了闻兰花，“这是一项长久的工程，从中心建立不久后就开始执行。这个项目包括一系列不同类型临床实验，需要有很多不同类型的精神创伤的实验体，因为他们的大脑比平常人更容易入侵，中枢神经更容易接受药物的干扰作用。我们已经研制了多种药物，准备在这些实验体身上实验，干扰他们现有的记忆，直至他现有记忆消失，最后再通过药物让他的大脑里生成新的记忆，而这些新的记忆标本既可以是现实中存在的，也可以是实验室培育出来的。”
不可思议，佟月心里在想。“用那些病人做临床实验？”
“这不是普通实验，损害的只有记忆和思维，人不会死亡甚至不会受到伤害，而且我们实验已经非常成功了，许多接受这项实验的病人都成功通过了，他们不管是精神受损还是记忆受损都可以通过这种疗法获取崭新的记忆、崭新的人生。”
“还有很多实验体？”佟月将之前心头的疑惑抛出来道：“是不是所有的病人都是？”
“我们需要大量的临床实验，务必保证成功率到达百分百，一个都不能失败。”徐朋道，“实验体不仅在中心接收实验，也可能会出去，进入社会”
“那401和402室也是记忆移植项目的实验体？”
他点点头，“401、402室的病人似乎都对你产生了好感，至少不像前几任那么排斥。你就有机会替我观察他们，他们对我排斥感很深。他们已经被注入了实验药物，这药物能缓慢模糊他之前的记忆，继而自动衍生出一段符合他年龄、身份和性格的新的记忆。”
“这么说吧，这两个病人会逐渐失忆，然后会产生新的不存在的记忆，这段记忆就像树根，慢慢扎在他们的脑海里，渐渐成为他们与生俱来的记忆。简单来说，你是一个从没有接触过篮球的人，但有了打篮球甚至职业球员的记忆，你可以轻轻松松投进三分、上篮和扣篮。另外，假如你过去做过坏事蠢事，以及一直后悔遗憾的事，这些记忆将全部消失，就是说你从不会想起，也不会觉得自己做过，也就不会有后悔遗憾。你明白吗？”
这是一项天衣无缝的记忆移植计划，能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
“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些每天新生成的记忆记录下来报告给我。”
佟月这才明白她工作的实际意义。“那他现在为什么还记得他儿子的死？”
徐朋开始给兰花浇水。“他脑海中其他所有的记忆都消除了，唯独这份记忆还在，这是他脑海中最重要的一份记忆。”
“我还是不明白，人的大脑是如何自动衍生出新的记忆的？”
徐朋低头轻轻吻了吻淡白清香的兰花，“我们这个工程叫做兰花工程。这盘兰花活了几百年，它的经历比我们每个人都要多。如果它有思想的话，它会告诉你记忆的真谛。”
徐朋没有向佟月解释更多，佟月还是觉得有许多说不出来的疑问。
佟月看着窗台上的兰花，那根系盘错、花叶繁茂的植物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