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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地剪碎疏影琼

“倾城明白。”倾城郑重地点头,承诺道,“我一定会让两条手链在我这一代从飘忽的一个传奇变为造福百姓的实利。”

她对权势虽无眷恋,却希望当自己和容若携手江湖,游山玩水之时,脚下踏过的土地,眼中收揽的风光,能够是一派盛世景象。

时间一晃过去得极快,半月的光景就匆匆流过了,萧辰逸的伤在倾城的悉心照料下,伤口愈合得比想象中要快一些。半个月后,萧辰逸就可以短暂下床做一些简单的行走了。

“小心点。”倾城扶着萧辰逸坐起来,然后俯身为他将鞋穿好,再抬头,对上了萧辰逸目中似水的柔光,“怎么啦?”

“辛苦你了。这么照顾着我。”萧辰逸清楚这些小事完全可以让吴妈来,倾城却事事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倾城笑着摇摇头,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搀扶着他起身,“如果没有你,我现在或许还痛得死去活来,甚至已经……”倾城说着,却被萧辰逸严厉的眼神给打断了,便吐了吐舌头,“知道了……以后不说那个字了……”

倾城心中是满满的暖意,萧辰逸是太紧张自己了,才会连“死”都不肯让她提。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萧辰逸提议道。纵使他天性沉默,但是这半个月确实把他憋坏了,不能轻举妄动,也见不到室外的日光,再好的身体也要败废了。

“好。”自然是清楚他的心思的,倾城抿嘴一笑,爽快地应下了。

“师父?”两门才准备往门口走,就见随寒进屋来了。

“我看看,这么快能下地了,好的比意料中快很多。”随寒说着,上前一步,为萧辰逸短暂地把脉,脸上满是喜色,“果然恢复得极佳。再过半个月,就基本能回到受伤之前的康健了。”

“是倾城照顾得好……”

“是您的医术好……”

萧辰逸与倾城同时开口,两人都微微一愣,随即相视而笑。随寒也在一旁欣慰地笑了。

“看你们都没事,为师也就放心了。为师打算今日便启程回谷,谷中的许多药材也多日没有打理了,想必杂草丛生了!”随寒说着,一脸的惋惜,不知多少好药的药效要大打折扣啊!

萧辰逸有些窘迫,连忙应道:“是……都怪徒儿不好……改日一定赔罪……”

他这个师父什么都好,就是对药材情有独钟。

“罢了。等我归土的时候,你们记得常去帮我打理打理就好。那帮家伙,没人收拾它们的话,恐怕要乱长一气喽!”随寒笑道。

“师父……”萧辰逸虽然知道随寒的年岁大了,但乍一听这如同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还是有些不悦。

随寒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什么可忌讳的。行医之人,生老病死,都是司空见惯的。为师医术再高,也有无法自救的一日。你自己好好调养吧,一些伤药为师都留下了,这便准备马匹离开了。”

说着,随寒最后慈爱地望了两人一眼,离开了。

萧辰逸和倾城两人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随寒,直到他越显佝偻的身体消失在视线中。

“我们有一天也会这般苍老。”倾城不由感叹。

萧辰逸执起倾城的手,笃定道:“但是我们会陪伴在彼此身边,到老,到死。”

“嗯。”倾城用力地点头,然后道,“走吧,我们到外面去。”

将萧辰逸扶出了屋子,室外的阳光不算灿烂,却在即将入秋时让人心暖。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竟然已经要进入秋天了。我记得我们初遇的时候,还是初春时节。”萧辰逸被倾城扶着在院中走了一段,发现院中的梅花树竟然微微有抽枝的迹象,一回想初识之时,仿佛有恍若隔世之感。

“是啊……累不累?先坐一会儿吧。”倾城正准备扶萧辰逸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下,却望见到了不知何时就伫立在院门口的凌云,神色就是一黯。

凌云也察觉到了倾城神情的变化,脸色也不愉,又直直地盯了倾城一会儿,似乎是不甘就此离开,却也没有继续上前。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终以凌云的拂袖而去告终。

“我和凌云相识,却已经是数不清的春秋了……”凌云走后,倾城的神情反而柔和了下来,只是多了份惆怅。

“倾城。”萧辰逸坐在藤椅上,伸出一手揽过倾城,让她轻轻依在自己的肩头。

“嗯?”

萧辰逸轻柔地抚摸着倾城的发丝,缓缓地说着:“我明白凌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对你来说,她是你最亲近的人,超越了血缘的界限。所以如果有一天,有不得已的理由,要为了他而离开我,我不会怪你。我会等着你,等你有一天调和了与他的关系,然后回到我身边。”

“容若?”再抬首,倾城的眼中已经含泪。

“这不是我对他的让步,我只是不希望你为难。”萧辰逸定定地望着她,目光灼热而真挚,让倾城几乎感到自己要被熔化。

“我不会离开你。不管任何人,任何事,我都不想再离开你!”倾城的语气坚定。

她不会再离开,凌云有凌云的生活,如果他一直想不通,哪怕她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让凌云改变心意。所以与其委曲求全,不如自己活得坦坦荡荡,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从而让凌云尽早正视这一切。

“倾城……”萧辰逸再次将倾城紧紧地拥入怀中,“好!我们都不要放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静静依偎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其实凌云并没有真正离开,只是站在了院门外。

秋风萧瑟地吹起他的衣袂翻飞,凌云的身影在一瞬间似乎变得异常的孤寂,苍茫天地,竟像只剩下他一人一般。

一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

凌云恨恨地愤然离去,心底的沼泽也越来越深密。他不会让萧辰逸得逞,他萧辰逸以为装出一副无私的样子就能最终得到倾城吗?他要证明给他看,他错了,大错特错!至于倾城……他相信不论如何,多年的相依为命能够化解一切,哪怕五年,十年,她不原谅自己,那么二十年,三十年,他都可以等她!

“吴妈?吴妈?”第二日清晨,倾城怎么喊也不见吴妈来应。

萧辰逸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本来这时候一喊吴妈就会来的。我看你要用的纱布快要用完了,我要照顾你起来用早膳,所以想让吴妈代劳,跑一趟。”倾城浅笑着,为萧辰逸把外衣披好。

“我没什么事了。要是找不到吴妈,你就把饭菜放好,我自己难道还不能吃一顿饭吗?”萧辰逸笑着揉了揉倾城的头发,复又为她理好。

“我知道了!”倾城也明白多多少少要照顾照顾萧辰逸的自尊心,老是由她完全地照顾起居,久而久之肯定会心中郁闷,“我去把饭菜端来,买个纱布其实也很快。”

说着,倾城就回身出了屋子,很快就将饭菜端来了。因为萧辰逸有伤在身,不能吃发物,所以这段时间的饮食都很简单清淡。

“我放这儿了,你先吃吧,我去去就回,不用等我了。”倾城嘴上不嘱咐,但是摆放碗筷时却用了心,把需要的,都放在离萧辰逸很近桌边,让他方便够到。

“快去吧。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快成管家婆了!”见倾城还是显得有些不放心,萧辰逸打趣道。

倾城连忙笑着点头,“好,好,好。我不啰嗦了。”

说罢,倾城就稍微收拾了下东西,带上足够的银两出门了。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再回来时,她要面对的,是怎样让她两难的境地……

倾城离开不久后,萧辰逸尝了两口菜,便突然放下了筷子,面色有些不佳。他试图自己站起身来,略显吃力地想要挪到柜边。

“你是要拿这个?”一只手在抢在他之前,拿走了柜上的一个小药瓶。

“凌云。”萧辰逸倒是沉着,并没有应凌云的突然出现而感到诧异。如果说,吴妈的突然失踪还可以理解的话,但是方才他从饭菜中尝出软骨散,就绝对不是巧合了。而能安排这一切的,除了凌云,就没有别人了。

“你想做什么?”萧辰逸往后退了退,让自己暂时能够靠着墙壁,省下体力。

凌云冷笑,“你说我还能做什么?由于下属疏忽,放入了兰暗一党的余孽,你有伤在身,不幸被杀,你看怎么样?”

“凌云,你以为你这么做真的神不知鬼不觉?”萧辰逸反问。

“当然不是!”凌云突然冷哼了一声,“以倾城的聪慧,可能一月都瞒不过。可是我可以赌,我赌她不敢相信是我做的;我赌她即使最终确认了是我,也无法对我下手为你报仇。”

“混蛋!”一向温雅的萧辰逸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大声骂道,“你这么做是要让她陷入两难,一辈子活不快乐吗?!她是舍不得杀你,却又一心想为我报仇,难道你不怕把倾城逼疯吗?!倾城真是看错了你!”

“我不这么做你告诉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我最爱的女人?!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还要送上祝福吗?!啊!”凌云红了眼,激动地上前勒住萧辰逸的衣领,“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

萧辰逸目光变得怜悯,低声道:“凌云,不要为了爱失去了自我。这样即使得到,也不会是你想要的。”

“呵,说得好听!失去的不是你。”凌云猛地放开了萧辰逸,拨出了身上的短刀,直指萧辰逸的心口,“废话少说,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萧辰逸的瞳孔收缩着,想要运气抵挡软骨散的药效在体内蔓延。然而就算没有软骨散的作用,尚未痊愈的身体完全不如凌云的身手敏捷,能不能躲过凌云的快刀,萧辰逸也只有三成的把握。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尽量拖延时间了。

“我现在这样子,你杀我何其简单,何必如此紧张?”萧辰逸淡然一笑。他知道凌云其实生性多疑,自己此刻若显示出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必定能迷惑他一时。

果然,凌云见萧辰逸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意,不由犹豫了,刀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难道萧辰逸早有准备,此刻只等自己动手?

凌云的眸中的光瞬息万变,终于在良久之后归于平静,笑着赞赏道:“萧辰逸,如果撇开我们是情敌不谈,我倒是很欣赏你的智慧。”

“雕虫小技而已。”萧辰逸依旧从容。

“束手就擒吧!”凌云却没有再给萧辰逸拖延的机会,一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萧辰逸看准时机,一个转身险险地闪过了他这一招,但是不堪的身体却无法负荷自己躲闪的惯性,背重重砸在了一旁的边墙上,吐出一口血来。凌云眼见他竟然还有能耐躲过自己这一刀,更加不敢轻敌,急速地欺身上前,又是一刀横削,这势头就是要见血封喉!

“叮——”萧辰逸清楚这次自己已经无力再做一次躲闪,于是横执玉箫,试图格挡住凌云的这一刀。刀刃与光滑的玉箫相抵撞,发出一声尖利的脆响。

萧辰逸的体力并未全部恢复,无法与凌云这力贯千钧的一刀相匹敌,玉箫应声就脱手而出了。

凌云一怔,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他万万没想到伤势如此严重的萧辰逸竟然还有办法躲过自己两次的致命袭击!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倾城一旦回来,自己总不能当面将萧辰逸杀死。

“你躲不过的!”凌云怒喝一声,挥刀也是一斩。萧辰逸已然全身乏力,就顺势滚倒在地。凌云刀刀紧随其后,每一击都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萧辰逸连续在地上翻滚着,忍耐着牵动伤口的剧痛,躲过了凌云的连环袭击。凌云眼见萧辰逸就要到达屋门口了,另一只手连忙运气,使门重重合上,“还想逃?”

萧辰逸见他的想法被凌云看透,只得转变了方向,躲进死角,以防腹背受敌。

短刀的寒光就在眼前,筋疲力尽的萧辰逸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勉强维持自己不倒下,身体的沉重让他无法再动弹半分。

“凌云……要想清楚……一失足成千古恨……”萧辰逸喘着气,想要做最后的努力。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三只圣兽都没能让他丢掉性命,怎么能命送凌云之手?倾城离开时的笑颜仍在,叫他如何忍心放手!

“别妄想了!我会让你痛快上路的,认命吧——”

凌云无动于衷,握紧了刀柄,这一次,万无一失!

萧辰逸看着凌云手起刀落,奋力想要挪动身体,却连抬手格挡的力量都没有,只能无力地闭上了双目,感觉寒光一闪而过……

“容若!快住手!”倾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辰逸猛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让他大惊。倾城竟然以徒手接住了凌云的这一刀,鲜血顺着刀身不断地流下,她的手却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倾城?”凌云一见是倾城,慌忙收住刀势,这才保住了倾城的这一双手,“你没事吧?!”

倾城缓缓放下手,似乎也没能立刻从方才千钧一发的危险中回过神来,片刻之后才急忙转身,面对着萧辰逸半跪着,声音颤抖地问道:“容若…你还好吗……”

方才她在至房门口,就望见死角中的萧辰逸衣裳上似乎也渗出了血色。如果她再晚片刻回来,如果她的身手不够快……她不敢想象!

“我没事。”纵然再沉重,萧辰逸为了不让倾城担心,还是抬起手,抚摸了倾城的脸颊,“你看,我好好的。撕裂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只要用心治疗。”这后半句,却似乎是意有所指。

倾城抓住萧辰逸的手,触手之处还是温热的,便放心不少。

“倾城,你的手,快上点药。”凌云有些紧张地看着倾城,递过一瓶上药。

倾城只是回头,没有接药,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站在她面前的人,一手持刀,另一手却在向她递上伤药。他的眉宇间还是和以前一样有着其他男子少有的英气,然而如今却多了份煞气。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被欺负得满身是血,却只保护她而从不还手的凌云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懂得了步步为营,他也懂得了赌人心,赌感情?甚至,赌到了自己的身上……

“多谢你的好意,我还不需要用你给的药。”倾城冷漠地转开了头。

凌云一急,就想上前一步为倾城上药,却被她避开了,“别耍脾气了,你的手在流血,一定要上药!”

“凌云,我不是在耍脾气。在我心里,以前的凌云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和我不过是陌路人而已,我没立场接受你的伤药。”倾城听出了萧辰逸的言外之意,却最终选择了正视凌云,然而却说出了这一番让凌云绝望并且疯狂的话。

她对他真的失望了。曾一度以为,只要用心,凌云终究会理解,并且祝福自己。然而,凌云已经越走越远,再也无法走近她的心了。她可以原谅凌云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却无法原谅他为了自己而试图杀害萧辰逸!

情势就在倾城的话音落下后再次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凌云竟然一把将倾城拉开,然后把刀架在了萧辰逸的脖子上,用力地抵着他的喉咙,不知是倾城的血,还是萧辰逸的,已经在萧辰逸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他也别想活!”

“容若——”倾城顾不得自己被重重摔在地上的疼痛,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了靴子上的匕首,直抵着自己的心口,对凌云道,“如果你敢杀他,我就一起死在你面前!我月倾城说到做到!”

凌云不敢置信地低声问道:“你在威胁我?你用我赠给你的匕首…威胁我?”

倾城面色一黯,方才慌乱之下,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多想这把匕首是凌云送给自己的,就怕慢了半拍,萧辰逸的性命就断送了。

“倾城,不要犯傻。”萧辰逸却在这时沉着地出声,直视进倾城的眼底。倾城微微一颤,颓然放下了匕首,扔到一边,放出一声清响。她明白萧辰逸的心意,也明白此刻的凌云,恐怕越威胁越适得其反,方才是她关心则乱了……

凌云见倾城丢了匕首,更加没有了顾虑,伸手点了萧辰逸的周身穴道,使他动弹不得,也无法言语。刀上力气又加重了一分,而对于这些威胁自己生命的举动,萧辰逸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凌云。只要你放过他,我和这条手链,都是你的。”心中的思绪千回百转,倾城悲哀地闭上了眼,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她很清楚,这句话一旦出口,所有的情愫都会化为乌有,留下的,仅仅是欲望的交易。她和凌云之间,终究是走上了不归路,她不想,却已经别无他法。

“他值得你这样吗?!”凌云激动地大喝。

倾城支撑地站起身,走到了床边,轻声道:“不管我认为值得不值得,这个交换对你来说并不吃亏。”说着,倾城已经掀开了床幔,平躺下后,又轻轻地放下了床幔。

凌云目眦,手上的力道还在加重,却被倾城的一句话再次制止。

“如果你杀了他,就一辈子没有这个机会了。”倾城的声音从床幔中幽幽传来,没有任何的波澜。

凌云闻言几近咬牙切齿,“月倾城!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床幔中没有回应,似乎是用沉默来坐实了凌云的这句问话。

凌云几个跨步来到床边,用力地掀开床幔,双手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盯住倾城,不肯放过她的一丝情绪,“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倾城静静地躺着,睁开眼,眸中的光波澜不惊地流转着,入目的是凌云怒发冲冠的模样,她却只是淡淡反问,“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即便不是,你也已经把我们逼上了绝路。不靠此绝处逢生,我再想不出其他方法。这后半句话,倾城最终还是选择藏在心底,不曾说出。

“哈哈哈——”倾城的话音甫落,凌云便扔开了短刀,仰天纵声,怒极而笑,仿佛疯狂一般。

“好!好!好!”数声之后,凌云停止了笑,连道三声“好”字,跃入了床幔之中,狠狠道,“我今天就成全了你,免得枉担了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罪名!”

床幔之中的光线有些昏暗,倾城平静地直视闯入的凌云,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如释重负。今日的倾城,一身鹅黄色的连身长裙,衣襟前是点点的碎花,衣带宽长,将她绝色艳丽衬得多了份温婉柔和之美。

而凌云俯视着倾城,不由痴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机会好好地端详过倾城,她的绝色容颜在自己的脑海里似乎只是一个印象,更多的,他的脑海里,是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仿佛只是一个虚像,无法真实地抓住。凌云的心慌了,难道这么多年,都是一场空?

“凌云,我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倾城的声音打破了凌云的深思。

“你就这么替他着想!”凌云恨得牙痒痒,大手一抬,就将倾城发间的簪子拔了下来,青丝瞬间散落一枕。

倾城轻起朱唇,一句辩解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凌云就已然欺身下来,话语哽咽在了喉咙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强压下自己逃离的冲动,任由凌云疯狂地撕扯她的衣裳。

听着衣帛撕裂成碎片的声音,倾城的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死死地咬着嘴唇,即使再害怕,倾城也不愿让萧辰逸为自己撕心裂肺。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萧辰逸的穴道被凌云封死,现在的情况,除非凌云停止,否则她注定要收伤害。

容若,这一次,就让我来承担一切吧……

凌云冰冷而狂热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垂上,细细地啃食着。倾城绝望地闭上了眼,泪水无声地滑落,心痛得仿佛已经死去,再也找不到温度。

“啊——”身上突然传来凌云的痛呼,倾城惊讶地睁开眼,却发现是萧辰逸手拿着匕首,狠狠地划破了凌云正要扯下倾城肩头衣物的左手臂。

“怎么可能?!”凌云这才看清了伤他的人,竟然是萧辰逸,“不可能!我明明封了你所有的大穴,不可能自行解穴的!”

萧辰逸虚弱地一笑,半带嘲讽,“这世界上,你这种人,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

“难道你不惜自毁……”凌云说到这里,没能再说下去。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自毁经脉无异于自杀。以后不论再怎样调养修行,毁坏的经脉都不可能再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即使内力修为再高,废了几条经脉,注定一辈子比别人的条件差……

嘴边渗出血来,萧辰逸却没有理会凌云的猜测,兀自地走到床边,扯下床幔将倾城包裹严实,“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一切。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知道吗?”

“他刚刚说你自毁了什么?”倾城顾不得自己,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几条不怎么重要的经脉而已。”萧辰逸笑得云淡风轻,言语间也是刻意轻描淡写,故作轻松,“你放心,没了这几条经脉,我还是一样的能够护你周全。”

就连对于女子来说莫大的痛苦倾城都咬牙忍着,挺着,没有哭出声。然而就在从萧辰逸口中证实了他的牺牲后,倾城禁不住放声哭泣,“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不要你的牺牲,我不要!”

“我说过,要让你一生好梦。”萧辰逸只是浅浅地笑着,仿佛在说着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边抬手为倾城抹去泪水。

“呕——”倾城感到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就涌出了喉咙,不断地从唇边淌出,想要将口中的腥味咽下,却无能为力。

“倾城!”凌云与萧辰逸同时喊出声来。

凌云毕竟只受了皮外伤,比萧辰逸的动作来得快一步,迅速用未受伤的手为倾城点穴,并且输送真气。

倾城虚弱地笑着,抬手推开了凌云的手,然后对着萧辰逸淡淡一笑。

“凌云,如今我二人的性命全在你手,生死相随。你要如何做,我们都只能听由你处理了。”倾城抬手拭去唇边的鲜血,握着萧辰逸的手,对凌云平静地说着。

“倾城……你别逼我!”凌云大喊一声,猛地退后几大步,直到后背硬生生地撞到了书柜,发出一声巨响,竟然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咳咳——”

倾城有些担忧地望着凌云,手却被萧辰逸紧紧地握着,无法上前。

凌云低着头,神情被埋在了阴影中,倾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他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仿佛他正在斗争的内心。

良久的沉默之后,凌云抬起了头,眼底不再像方才一般充满不甘、怨恨与疯狂,就像暴风雨过后的宁静海面一样,无波无澜,恍若明镜。

“萧辰逸,你赢了。”凌云伸手直指萧辰逸,傲然道,“但是我不是输给你,而是输给了我自己。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无法站在你的位置,更无法以正确的方式来爱倾城。我不比你爱她少,却因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以错误的身份出现,才无法得到她……”

“你还是这样自傲。”萧辰逸闻言却是一声轻笑。

凌云这次却没有放在心里,豁然一笑,“不错!我自信如果我不是我,我就一定可以将倾城从你的身边抢来。”

“只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凌云随后话锋一转,苦涩地望着倾城,却见倾城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倾城,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在他痊愈之前,我会留下兰夜守护这里。所以,你连最后一眼,都不想再看我吗?”凌云的语势渐渐低落下来,最后一句话,听来近乎是切切的恳求。

倾城动容地微微一震,转过头与凌云相望,“你放弃了,是吗?”她多想听到肯定的答案,多想凌云终于想通了,释然了,放手了……

“我没有放弃,只是我不会再强求。”凌云摇头,“我会一直静静地等待时机,或许有一天,你的身边没有了谁,我便可以重新出现。哪怕我终我一生都取代不了他的位置,我也心甘情愿。”

“凌云,不要这样……”倾城哽咽着。

凌云慢慢地弯腰,捡起了倾城扔开的匕首,上前,递到倾城的面前,“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像方才那样伤害你……现在我要为我的错误赎罪了,如果期限是一辈子,也好……这个,你还是收着吧。”

“好。”倾城接过匕首,狠下心不再看凌云。

凌云仿佛早已经料到会是如此,释怀一笑,拖着同样疲惫的身体,渐行渐远,直到一声马的嘶鸣,蹄声渐远……

“容若?”倾城低呼萧辰逸的字。

“我在……”

“我好像很困,眼前有些黑了。你呢?”倾城闭上眼,笑着问。

“我也是。”萧辰逸沉笑着应道。

倾城轻轻地向后仰倒,最后的话语平静而幸福,“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吧。谁先醒来,就记得要叫醒对方……”

“嗯,就这么说定了。”

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

吴妈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出去一趟后回来时,屋里变得一片混乱,四处都是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没有见到月小姐,她慌忙地转到床前,却发现月小姐与萧公子两人都面色安详地躺在床上,身上都带着血痕,但是静得却如同连气息都停止了……

“吴妈,你来看,这花放在这里好吗?”倾城笑着问不远处正巧经过的吴妈道。

今日的倾城穿着一件半新的粗布裙,是渔家女常穿的那种。长发松松地轻挽在头上,任剩下的青丝披在肩后。未施粉黛,也没有任何的首饰,可简单朴素之中,还是透着最纯粹的美丽。

“这菊花真是好看!”吴妈笑着赞美,眼角边立刻就显现出了一道深深的皱纹。她还记得,后来她惊慌失措地喊着,片刻之后总是跟随在少爷身边的一男一女同时出现,让自己守在门外,直到夜将深时,两人才疲惫地打开房门,告知平安。

那之后,每日月小姐都比之前更加事无巨细地照顾萧公子,不离寸步。两人在她的眼中已经俨然是一对夫妻了。

倾城对吴妈的赞美很是受用,又将菊花摆弄了两下,浇了水,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

“倾城。”萧辰逸大跨步地走进院子,嘴里喊着倾城的名字。

时间一晃眼,离凌云离开已经又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自从可以行动自如之后,萧辰逸每日都会坚持到后山习武,倾城起先并不赞成,但此间的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她无法制止他太多。

“这大秋天的,也能练出满头的汗来!”倾城连忙迎上去,近了一看才发现萧辰逸又是一脸的汗珠,只好用衣袖为他擦拭。

萧辰逸笑着拉下倾城的手,“你瞧,把衣裳都弄脏了…一会儿我自己去洗漱下便是了。”

“那我去帮你准备热水。”倾城将萧辰逸眉宇间隐带的疲惫之色尽收眼底,换做是以前,想必这么一点强度的练习,在他看来是连气都不需要大喘一下的。思及此,倾城的眼眶突然一热,只得用去准备热水避开萧辰逸。

然而萧辰逸又怎会没有察觉倾城神色的变换,只是不去点破而已。他只希望时间能尽快冲淡这一段千疮百孔的记忆。

“扑扑……”一只信鸽突然落在了萧辰逸的手上,他略显疑惑地犹豫了片刻,然后取下了鸽子脚上的信筒,手一扬,放回了信鸽。

展开信筒中的小字条,萧辰逸的眉头渐渐紧锁,握着字条的手上青筋隐现。而准备好热水后回来的倾城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怎么了?”倾城走到萧辰逸的身边,但萧辰逸已然将字条握在了手里,没有让她看见内容。

萧辰逸仿佛不想多提,“没什么。”

倾城正想开口再问究竟,院门却被人敲响了,敲门的声音显得很急促。

“老奴这就去看看是谁。”在倾城的眼光示意下,一直在旁侍奉的吴妈转身就要去一看来人。

“哎!你是谁?做什么?不能随便进来……”吴妈的声音有些惊慌,却似挡不住要硬闯入内的来人,声音一步步近了。

“请小王爷和老奴回去吧!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来人是一位老者,一路闯进来,见到萧辰逸就立刻扑倒在地,大声请求道。

倾城从远处看就隐约觉得这位老者的身影有些熟悉,见他如此称呼萧辰逸,这才想起此人正是萧辰逸曾带她去王府别院时出门相应的老者。倾城立刻直觉他此趟来请萧辰逸回去,必定是出了大事了。

萧辰逸站立在原地没有动,目光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先起来吧。”倾城见萧辰逸没有动静,微微有些着急,只得自己先上前,连同吴妈将那老者扶起,安慰道,“出了什么事情?您慢慢说,别着急。”

“是王爷病危了!”老者才站起身,道出缘由后忍不住老泪纵横,支撑不住地差点跌坐在地。他从小就跟随在王爷身边,南征北战,鞍前马后,早已经将王爷看做了他这一辈子唯一尽忠之人,更是对王爷有着与其他随从更加深厚的感情。

倾城蹙眉,看向萧辰逸,却见他并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如此一来,方才那信鸽传来的讯息,倾城心底也就明了了。

“梁老,您先回去吧。”正当倾城以为萧辰逸不会做出回应的时候,萧辰逸开口了,可说出的话,却让老者心中一凉。这语意中是没有要跟他一起回去的意思了。

“小王爷!”被叫做梁老的老者急眼了,大声质问道,“您怎么能这样!您多年在外,王爷一句怨言也没有,但是现在他已经病危了,难道连最后一眼也不愿想见吗?!老奴梁翰请小王爷务必跟奴才回去一趟!”

萧辰逸的目光颤了颤,双唇蠕动了下,却最终没有再做回应。

“梁老,不如这样吧。您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也累了,即使要走,也先休息一晚,您看如何?”倾城一面说着,一面对梁翰使眼色。

梁翰好歹跟随萧言多年,不是没有眼力劲,看倾城似乎有意要让事态还有转圜的余地,便不再多言,默默点头。

“吴妈,麻烦您好好安置梁老。”倾城见梁翰同意了,又赶忙对吴妈说,并且以目示意两人速速离开。

两人会意地离开,让一切暂时尘埃落定,倾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容若,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热水了,再不去梳洗,就凉了。”倾城并没有马上再提回王府之事,转而带开了话题。

萧辰逸怔怔地回过神了,有些心不在焉地倾城笑了笑,答应道:“好,我这就去。”

看着萧辰逸回房的背影,倾城的笑容渐渐在脸上凝固。她在山洞中由萧辰逸之口,了解到了父子二人的心结所在,只是没想到这份心结会让萧辰逸在这生死临别之际仍然犹豫不决……她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萧辰逸必将为今日的犹豫后悔终身!

她要想想,如何才能让萧辰逸回去?

深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带着透骨的寒冷。

夜已经深了,倾城屋中的灯却没有灭,只因为萧辰逸的屋里那始终亮着的一点光晕。她知道,今夜的萧辰逸,是注定无眠了。

披上外衣,倾城趁着月色起身出户,缓步来到了萧辰逸的屋前,轻叩门扉。

“是我。能进来吗?”倾城轻声问道。

门很快就从内被打开了,萧辰逸显然还为就寝,仍然是白天的整齐装束,“进来吧,外面凉。”说着,就很自然地将倾城带进了屋子。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萧辰逸往灯里又添了些油,屋内顿时变得更明亮了。

“你不是也一样吗?”倾城不假思索地反问了一句,等说完,却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果然萧辰逸也不出声了,两人之间少有的以尴尬的沉默僵持着。

良久之后,倾城的一阵低咳声打破了沉寂,萧辰逸闻声连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倾城的身上,“小心染了风寒。”

“我不怕风寒,有这个神医的关门弟子在呢!”倾城趁机用一句俏皮话缓和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萧辰逸失笑地摇头,手已经探上了倾城的脉,确认无事后才放开,半真半假地责怪道:“平日真是惯坏你了!”

“容若……”倾城见萧辰逸的脸上有了笑容,这才小心地开口试探,“你真的不打算和梁老回去看老王爷吗?”

萧辰逸却没有因倾城突然转到这个话题而感到诧异,索性坦然地在倾城对面坐下,然后道:“今日我收到飞鸽传书,就已经知道了父王病重的消息。我也在犹豫是否要回去,正好梁老来了,他跟着我父王出生入死数十年,比我陪伴在父王身边的时日还要长,这让我更加觉得全无立场与颜面在此刻回去……”

“我不相信。”倾城没有犹豫地断然摇头,“我可不相信你是那么在乎颜面的人。”

萧辰逸见倾城这么肯定,便又缄口不言了。

“你是不是更加害怕如果带上我回到天都,我就会重新卷入宫廷的纷争,但若将我一人留着这里,却也放心不下?”倾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出了自己心底的猜想。不是她把自己想得太重,而是依照萧辰逸对自己的用心,是绝对有可能的。

萧辰逸苦笑了一声,伸手握住倾城的略显冰凉的素手,缓缓道:“其实我也知道,我的心思是瞒不过你的。可能是综合考虑了各种原因,才让我狠下心不回去的。但是这其中,还是你最重要。”

“你这不是要让我成为罪人吗?!”倾城听了,却立刻做出气恼状,甩开了萧辰逸的手,霍地起身就要走。

“倾城!”萧辰逸也跟着起身,拉住了倾城,言语之间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我也只是这么想而已……毕竟是我父亲,血浓于水,即使今日我遣走梁老,他日未必不会自行归去。所以我也就对你留下他睁一眼闭一眼了,你应该看出来了才对。”

倾城其实本身就没打算真走,不过是逼萧辰逸说出心里话罢了。听萧辰逸这么一说,便立刻站住脚,回身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问道:“那除了我,还有什么是你真正放不下的?还是你误杀你母亲的那件事,对吗?”她知道这是萧辰逸一生最大的伤疤,她不想触痛他,却不得不为他把这个疤揭开,让新的皮肤有机会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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