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屋子外面刮起了狂风,枝桠乱舞,伴着远处女子低低的吟唱,似哭似笑。
夜更黑了……
沈恭言从迷蒙中醒来,为狂风惊醒,直觉门缝外黑得犹如一个大洞,似是要将他吸走。他皱眉细看,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成形,从黑洞中爬了出来,是个披发女子,牙齿暴露,双目闪着贪婪的光芒,浑身被枝桠覆盖,看不清容貌,正一点点的靠近。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
蹲在门外盯着他看的如画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大中午的还睡觉,说的什么梦话。”
饱满莹润的嘴唇又动。
她看口型,胡乱猜测,突然怒起,随手捡起脚边的石子扔进去。
这一下正砸在沈恭言的头上,他悠悠转醒,看见如画的脸,低声呢喃:“果然有恶女。”
如画怒道,“你说谁?”刚才做梦的时候嘴唇也在动,好像是说恶女滚开,现在又说她是恶女。这次可是听得分明。
沈恭言不看她,而是从门缝看外头的阳光,“原是午时,竟梦到深夜女鬼。”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女鬼总比酒鬼强,更何况还是个拖累人的酒鬼。”
沈恭言这才想起身边有人,随意地打量两眼,“你是谁?”
“从女鬼手里把你救出来的人。”
“呵呵,果然。”他拿起身边石子,“恶女还需恶女治。”
如画在心里骂了一句,说:“酒鬼,我是来帮你的。”她可没功夫和这人纠缠。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皮相较好内里草包还不知道上进的男人。
沈恭言从始至终也没起身,只是微微抬起了上身,现在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要如何帮我?”
“你可还记得那人容貌?就是被你放走的重犯。是男是女,身高几何,脸盘形状,五官特征……”
沈恭言闭目,听她从善如流的细声询问,并不觉得厌烦,“恶女,你想做什么?”
“记不记得?”她并不接茬,只想达成目的立即走人。
两人沉默了好久,如画以为他睡着,正准备再找石子丢他,却听他不急不缓地一一道来:“男,十三多岁,身量五尺三寸,国字脸,头部较常人偏大,无须,嘴宽唇薄,鼻圆梁挺,眼睛……”
如画听得仔细,跟着他停下来。
“有杀气。头戴斗笠。”
“有杀气?”她眉毛上挑,“既然是带着斗笠,你能看见对方的眼睛?”
“就这么多。”沈恭言翻了个身,表示自己结束了对话,不愿再多说。
“记得还蛮详细。”她犹疑道。当时她不在现场,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没下定论。只道酒鬼的记性还不差。等如画将这些记住,离开。沈恭言突然起身,缓缓坐了起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我的妻。”
“恶女。”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复杂,但很快回复平常,不去多想,将此事抛到脑后。
柳如画所居住的小院子在沈府的角落,此刻浓烟升腾,把整个院子都笼罩了起来。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起火走水,如画捂着口鼻,跑进去喊了两声:“采秀?采秀!怎么这么大的烟。”
采秀一脸黑黝黝的从厨房里出来,袖子上手上更是不堪,“小姐让奴婢烧柳枝,奴婢正烧着呢。”
“可有能用的?”她忍着呛,走进了厨房。
小厨房的烟更大,不一会儿就有泪水漫出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烟,不对吧……”她看地上已经有一小堆烧出来的枝干,还带着热气。
“放进去烧,然后把灶口堵上,我都是按小姐吩咐的做,就什么隔绝洋气。”
“是氧气!”如画忍不住咳起来,边咳边说,“可注意时辰了?不能烧太久。”
见她咳嗽不止,采秀忙往外推她,“奴婢晓得如何做,会算好时辰的,从烧到闷,不超过一刻。您去屋里歇着,药已经熬好了,快些喝了!”
如画吃了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黑脸采秀正好端进来一盆炭条。在烧之前,她已经让采秀截成短的,现在一盆的炭笔出现在眼前,如画有些兴奋起来。
有了这个东西,就方便了。
“这是第一批出来的,已经凉了,小姐看看是否能用。”
如画选了一个握在手中,没有碎,还不错,她用力一握,外围有些轻散的炭屑掉落,“能用,只是烧的时间略微长了一些。”
采秀用袖子摸脸,很是高兴,“能用就成。第二灶也要凉了。”
第二批则是闷得时间太短,中间的芯部还是木头,不过也算是能用。
一共出了四批,属第三批最好。不过如画要用炭条画素描,就把硬笔当作H,把火候大的当B,配合手劲力度,制造不同层次的阴影部分。
“这些东西真能有大用?”采秀有些怀疑,小姐说只要做出这些东西,或许就能把一年的月银要回来。她哪里相信?不过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好奇心做了。谁知道弄这个东西能让她静下心来,也不那么浮躁了。
她每烧一次,便觉得心里的重石轻了一份,像是被人抬着石头,为她慢慢撑了起来。
“小姐,还要不要?我再去后花园折。”
如画扑哧一声笑了,“光耗一只羊身上的毛,早晚被发现。”
“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要太明显,以后要在府外找。”沈府后花园虽然精致却并不大,柳树也不过二十来棵,现在要是有心人去观察也能瞧出不妥当来。
“小姐放心,奴婢专门挑靠近湖边的那侧折的,而且听了小姐的每棵树只折下一两根,逛园子的人瞧不出。”
她微微点头,“现在还不需要,有这些够用了。”
主仆两人一心想着月银,却没有注意到早有人在观察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小丫鬟从后花园跑到二少爷院子,在翠香耳边小声说了好久,等翠香点头,小丫鬟回厢房喝水歇着,又换了另一个丫头出去。
翠香听了这事觉得新鲜,等朱氏午休醒了来,她送茶时趁机禀报,“少奶奶,咱沈府出了件新鲜事儿!”
朱氏眼皮抬了一下,然后喝了口茶,“何事?”
“那主仆二人竟然把后花园柳树的柳条折了,每棵树都没放过。”
朱氏这才笑了,“还有这等事!”
“迎春季节,柳树生芽,乃是步步高升的好兆头,她们这是想折了沈府的兴旺。”翠香斟酌着词语,眼睛微亮。
“打嘴!”朱氏笑得更欢快,“要是让夫人听到,定要让你吃好果子。”
翠香咯咯地笑,“主子,要不要……”告诉沈夫人。
朱氏扬手,让她住嘴,“这算什么事儿?”朱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咽下,而是漱口,就着翠香及时端过来的痰盂吐掉,用帕子擦了擦嘴。
朱氏敛了笑,“还不到时候。且都给她攒着,等她犯了大错,再浇上这层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