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也使那四周有些暗淡,裸露的胳膊上,如病态般暴出条条青筋。头脑中象有人在游泳般昏晕的张娜拉,如杀人犯行了凶醒悟时那样感到惶惶不安怀疑。张娜拉偷偷溜出房外,出了大门。
…碰上顶头照下的正午的阳光,两眼象硬被拉向脑门,疼痛碓当。干燥的空气堵住了气息般使她的喉头枯干。叶产不由得摇晃着凭倚在入口处的木板上,象遭打躲闪时那样用双手掩面,低下头来。
好一会,张娜拉避开人眼,来到草坪尽处的海滩边。虽则时近月圆,海潮还退在远处。芦苇的黄叶沐着日光,象沼泽地似的平原在眼前扩展。可自然的姿态仍与过去无异。无论是自然还是人类,仍如昨天一样在行动。
张娜拉象发现了稀罕事儿般看着海边泥滩,仰望点缀着鱼鳞云的碧空,倘昨夜的事儿是真,则眼前的景色便是梦幻。倘眼前的景色是真,则昨晚的事儿定是梦幻了。这两者,其势并不能两立啊。……张娜拉茫茫然继续远眺着那些到眼之物。
极度麻痹似的张娜拉的感觉逐渐复原。与此同时,她却首先感到昏眩般的头疼。其次,是腰后部也觉得滞重的疼痛频频发作,肩膀如石头样沉重。足部冷得象块冰。
昨晚的事儿并非梦幻。而且眼前的景物也不会是梦幻……这真是极度的残酷,残酷……为什么不以昨晚为分界点,把世间如翻转纸牌那样变换一下?
在眼前的景色之中,自己能在何处安身?张娜拉痛切地了解到自己陷入的深渊的深度了。然后,她就地蹲下,凄她地哭泣起来。张娜拉的心中之之眼一直注视着前方,在那儿只有紧闭上忏悔之门的暗道一条。
张娜拉好歹当上了一家之主,把妹妹们接了来,开始对她们的教育发生兴趣,负起责任,自然而然地开始回复她作为妻子和母亲的本能,而对于胡志航的情意,也感到在某方面产生从****移向精神的倾向。照此想来,这无疑也是件乐事。可张娜拉却不由得分明感到,在此情况下,胡志航的心却逐渐变硬,逐渐冷淡了。这一点,首先使张娜拉感到不满。由选定胡志航的张娜拉看来,随着岁月的流逝,张娜拉也不由得象胡志航起始感到的那样,觉得有点遗憾了。
是情绪稳定呢,还是逐渐冷却了?总之是,在察觉到胡志航的感情达不到白热化程度的一瞬间,这种发现,就会诱发起她深切的凄凉。照这样,难道是使自己投入全身全心的恋情之花,渐渐枯萎了吗?
自己的恋情可不能让它带有绝顶啊。这在自身,不论道路如何坎坷,总有蜿蜒登攀的热情和力量的。只要那热情和力量还能持续,就决不会满足于惘然驻足,去眺望都四圈平凡的景色,自己的眼中,只想着出现个没有绝顶的绝顶,这样的冲动,盘踞在张娜拉心间。在绘岛丸的舱房里,胡志航产生的那种无视一切象天神一样的狂暴的热俏,她想重新回到这样的境界去。
馆里的一晚正是如此。那一晚,张娜拉满足得即便是明天一早发现她断了气她也心甘。可到了明晨,她照样苏醒过来,在这时,她却打消想死的念头了,张娜拉迷恋于追求更大欢乐的欲念,和设法促其实现的期待。
从此之后,张娜拉为了沉浸在那昏然无我的欢乐之中,决心作出任何牺牲也在所不惜。胡志航和张娜拉,为了相互取悦相互牵引,曾尝试过一切手段。张娜拉毫不吝惜地投入了自己不可侵犯(这是女性对于男性具有的最强大的蛊惑力)的一切,即便把自己在胡志航眼中降低到昌季以下,也决不后悔。两个人,使旁观者齿冷那样荒淫无度的最终结果,各各去相互争夺淫乐的果实,并使之趋于崩坏。
然而,胡志航姑不论,就张娜拉而言,在这样的荒淫之中,这潜藏着一丝期待。想来在其中必然横亘着某一事物,一旦被她牢牢攥住,就能使胡志航动弹不得。这样的期待,在她的心中一角,总也拭不去,抹不掉。
这便是总有一天,胡志航将全部迷恋于张娜拉的蛊惑,而不能回复自己的原状。作为恋情的弱点,张娜拉一直认为,胡志航爱自己,并比不上自己爱胡志航那样地深,这就使张娜拉一向感到心中不安,连自己的置身处也觉得不牢靠。
她简直想设法使胡志航变成个傻瓜的,张娜拉为此曾不惜采取种种手段,让他离弃妻子,让他为社会唾弃,可这样却仍然不称心。在竹柴馆那晚,张娜拉了解到,胡志航已经成为十足的罪犯了。张娜拉深知,他越和外界隔绝,就越加会落入自己手中,她为此感到无上的满足。丽为了补偿胡志航不得不忍受的屈辱,她向胡志航提供他所要求的激烈晴裕。张娜拉自身全不顾最终将毁灭自己,远胡志航对她的兴趣,总而言之,两个人的关系,从竹柴馆这晚起,就变得面目全非了。看来张娜拉已重新由妻子变成个年轻热情的情人。这种心理变化,引起了张娜拉躯体的惊人变化。张娜拉一下年轻了三、四岁。迎来二十六个新春的张娜拉,作为此时的女子,按理已该渐渐显出半老的迹象了,可她却似乎年轻了一岁。
某个好天的午后,这是梅花含苞待放的午后一一张娜拉手搭胡志航的肩,和他并肩而立,出神地看着雀儿交尾,“会是谁呐?”胡志航没精打采地说。
“怕是张海祥吧!"张娜拉说。
“不!准是王石开君哩。”
“不,定然是张海祥!”
“好,跟你打个赌。
张娜拉宛然用少女般爱娇的口吻说着,走向大门边。正如胡志航所说,来的正是张海祥。张娜拉没跟他好好寒暄,一把捏住他的手。然后低声说。
“来得正好。这套春装真合时令。象春天那样的彩色料子哩。方才还跟胡志航打赌来着。快进屋吧。
张娜拉也象对胡志航那样,手搭着张海祥纤细的肩,并排进入客厅。
到底是你赢了。你是猜谜能手,拿张海祥君作赌,倒让你说中了,要给个奖赏,在那儿看着吧!”
刚对胡志航这样说完,她猛地紧紧抱住张海祥,在他脸上使劲吻了一下。张海祥象少女般羞怯起来,挣扎着想离开张娜拉。胡志航用他那惯常的枯涩口吻,噘起嘴,微笑着说:
“胡来!这些时这女的有些疯哩。张海祥君,你帮我揍她一下背皮。……还在用功吧!”
说着,他面向张娜拉,指指天花板。张娜拉转过背心,说:好,打吧!”然后,冲着天花板,用清脆、甜美的语声轻轻叫唤。
“阿爱,阿贞,张海祥君来了哟。功课完了,就快下楼来!乃“来啦。"应了这一声,李贞世随即飞奔下楼。
“阿贞,功课做完啦?"胡志航一问,李贞世神色坦然地说:
“唔,刚做完哩。
这时,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之声。李艾紫迟迟不见下楼有三人仍然围着矮桌,喝着茶。这一天,张海祥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说似的,好半天才不很爽利地开了口。
“今天我有点事儿奉恳,想请各位听一下,行吗?”
张娜拉说:
“唔,唔,有什么事儿要说,请只管说……是吗?阿贞!原来还象说闲话,到此,忽然严肃起来。……不论什么,都请直说。过分拘礼,反倒见外了哟。”
“胡志航先生也在座,我想这事儿反倒好说了。若是把古藤君带到这儿来,你们看行不行?……从张世华的来信,我早就知道了李古化君。我和生人初会,总觉得有些别扭,所以,直到前两个星期天,终于连信也没去过一封,可这天,他却突然来访了。李古化说,他总想到这儿来一趟,这样,今天是星期三,正是他外出办事的日子,我想从这儿去接他来,却不知是否可以?
张娜拉偏转身子,只让胡志航一人看到她的脸,用眼色示意。随我便吧”,一边叮问:
“行吗?”
胡志航象传递机密者那样,用脸色答复:“可以。”张娜拉一下转过身来,冲着张海祥说:
“当然可以。(张娜拉说可以时,特意加重语气。)要劳你驾去接真是不过意,可这样,却再妥当不过了。阿贞也高兴哩。又能添上个朋友……而且是少有的军队里的朋友李贞世毫没拘束地说:
“爱姐最近也曾向张海祥先生提过,要约他来哩。”
“是,是,李艾紫小姐也曾这样谈起过。”
张海祥以惯常的彬彬有礼的语气随口补上一句。
张海祥出了门,一会儿,胡志航也离开座位。
张娜拉送他到大门口,这样说。
“行啊。好好谈一下试试。让他常来常往,反倒好些哩。”
那家伙不知怎么搞的。李古化这小子,有些古板……可搞不好。眨正还是老样子……总之是,我今天不在场为好。”
波毕,胡志航走了出去。张娜拉把向外凸出的六张铺席的一间屋拾掇干净,在火盆里烧上香,静下心盘算,等着古藤来。心里又想,好久没见,李古化怕更不好对付哩。又想到若能用自己的手腕,使他就范,也可遣兴一时。万一能软化李古化,则与张世华的关系,比如今,更会密切些……约摸过了半小时,李古化从一木兵营由张海祥陪着来了。张娜拉仍在六张铺席的那间房里,打发李贞世去接待。
“是李贞世吆!长大了哟!”
此话全不象以前李古化的语声,而是大人气十足的粗嗓音。同时,还听到腰间佩刀的咔嚓声响。随后,超在张海祥的前边,穿着古怪肮脏黑色军服的李古化,散发出一阵阵皮革腐烂的恶臭,来到张娜拉房里。
张娜拉热情的用充满好意的眼光,象少女般又喜又惊地看着李古化。
“呀,是李古化君?模样怎么变得这样吓人?原先只有雪白的一块还没有变。其实凶凶的训人可不成哟。真是久违了。我哪想到你还会来。欢迎……欢迎光临。劳了张海祥君的大驾……谢谢,谢谢。
说着;张娜拉交替地看着并排坐在一边的两青年,细声招呼。“不过,准是辛苦了,是吗?洗个澡?还没洗的吧?水象在开哩。”
“怕是臭得难闻吧。可用一两次水也无济于事。……那就不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