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李古化先生虽还没提到过这类事,可我自己的家务事确实叫人犯愁,又找不到可以吐露心曲的人……特别象母亲、姐妹这样的女性……遇上了张娜拉,不由得感到她就是这样的女性。我为此感到高兴。而张娜拉小姐和张世华怎么样也合不来,这一点,说来十分冒昧,可在如今,我却认为我的想象看来不会错。
除此之外,其他事几我可就全没把握,不想在此饶舌了。对这类事,我不知道由旁人作想象发议论是否妥当。也许听来有些自以为是吧,可不知怎的,一想到我们唯有顺从命运的安排,我总觉得自动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有些胆怯哩。……总之是说了些无关大局的话……我仍然没什么劲头,所以还是什么话不说为好吧……”
这时,他语音细细,如声息将绝,话没告终,就闭上了嘴。在此之后,与其沉默性格相适应,他完全缄口不语了。
实际上,此后持续着一段异常寂静的沉闷气氛。仅有炉香的烟味在室内幽幽浮动。
就连如此谦逊的张海祥君(张海祥正想赶忙否定李古化这样的赞词,可李古化仍然侃侃而谈,他只得照旧红着脸默不作声),也至少认为你和张世华总是不投缘。是这样吧?”
张娜拉象是认为那和谐的沉默气氛被粗暴地一下搅乱似的,微微露出不快的愠怒之色。
这在出洋前,有天跟你一起去横滨,不就和你细细谈过了吗?这一点,我不论对谁,也都是这么说的。”
“既如此,为什么……在当时,你除张世华外,没个保护人,所以由你来说,也可能是因为要抚养令妹们,才宁愿牺牲自己,去张世华那儿的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有必要与张世华保持原来的关系呢?”张海祥象是自身受到了严词诘责一般,扑簌簌掉下泪水,低下头来,交替着看看张娜拉和李古化两人的脸,可终于觉得难以安坐,悄然离席,登上没人的二楼。张娜拉体谅张海祥的心张娜拉显出带有抚慰般好意的微笑。
“你啊,真叫我艳羡哩。在和睦的家庭里抚育成长,对什么事都看得乐观,确是值得庆幸的事儿。在人世间,若净是你这样的人,也就没有烦恼可言,一切全都称心如意了。
可一见到张海祥那些人,就真叫人气馁。一见到他遇到象我这样的人,就不胜其依恋,真令人同情,今日我当着胡志航的面,吻了他一下。……且不提旁人的事儿吧(张娜拉顿时脸色阴沉起来),我跟你一样,原也喜欢痛快爽利的,可竟至于变得如此别扭,要看别人的脸色,还常招来误解。这一点,要请你考虑一下。这在你,如今恐怕还不能理解。
这且不提,已经五点了。让李艾紫动手做了菜,好久不见,请和两个妹妹们会会面。好,就这样吧。"李古化突然坚决起来。
我要回去了。如今我还没能向张世华作出明确答复,在这边吃饭什么的,心里总也不安。张娜拉小姐,拜托你。请救助张世华。而且,也请救助你自身。说心里话,我在远处想到你,总会觉得厌恶,说这类话,虽有些失礼,连自己也会愤愤不平,可我认为你自己也总会有些未尽泯灭的良心吧。那一定是境遇使然了。
我认为:人生一世至关,重要。且不论那来世或前世,唯有这一生却不可虚度。要活下去,就要活的有意义口受挫摔倒也无妨,对这类事,在人世间,原算不了什么,跌倒站起来,摔倒爬起来再走,也就是了,我可是有些不同常人,象有些傻气哩,可我想,即便是傻瓜,也总想要这么办才行啊。”
李古化眼中积满泪水,不胜痛心地注视张娜拉。这时,电灯一下把屋子照得通明。真的!你恐怕有什么病吧。趁早诊治一下。那好,就这样,今天实在抱歉。再见了。”
连象牝鹿般敏感的张海祥,也全没察觉的张娜拉的健康状况,竟被那象是傻乎乎的李古化一眼看穿,担起心来,想到这,张娜拉对这个纯朴的青年产生出亲切之感。张娜拉在离座而去的李古化身后喊叫。阿爱,阿贞,李古化君要走啦!这可不行,快来,给留一留。
李贞世窜出厨房门,直奔到走向大门的李古化处。可一奔到他身边,却全不象对胡志航那样随即欢欣雀跃起来,她口也不开,只略显羞涩地呆立着不动弹。李艾紫一面脱卸布头巾,急匆匆随后赶来。
一见到大门口承尘上反照器的电灯光扑面照射的李艾紫的脸,李古化象着魔般为李艾紫的丰采打动了心,竟忘了以目示意,只是入神地瞪着那立着的身影。李艾紫嫣然露出左嘴角带有笑靥的微笑,右手指尖简直象要触及廊下的木板一样,曲膝轻施一礼。在李艾紫脸上,全没显示出娇羞的神色。
。这可不成,李古化君。妹妹们为了向你致谢,特意搞了些菜,不一定可口,但务请赏光,行吧?阿贞,你把那军帽和佩刀拿走。
经张娜拉这么一说,李贞世灵巧地单把那顶军帽取了来。李古化无奈,只得留下。张娜拉打发人把胡志航也去找来。
十二张铺席的客厅里,食桌上出现了这家少有的热闹场面。五个人正要各各就座举箸,这时胡志航走了进来。
“啊,来吧。今晚上可热闹哩。请这边坐。(说着,张娜拉向李古化邻座用目示意。)胡志航先生,这位是曾和你提过的张世华先生的好友李古化义一先生。今天难得光临。这位是原任事务长的胡志航三吉先生。
一经介绍,胡志航就神色坦然地坐到李古化一侧,并说:想来我确曾在双鹤馆和你见过一面哩,却没打过招呼,失敬得很。我是常在这边打扰的。今后请多关照。”李古化面对胡志航,定睛注视,只低一下头,不再吭声。
胡志航恰似对方才说出的几句轻率话感到不快,沉闷地脸向正面,可又勉强装出笑脸,再次回顾李古化。
从那以后,你如今几乎变得换了个人啦。说到我,在中日战争期间,也曾度过一半儿军人那样的生活,有趣得很哪。可偶尔也有苦处。”
李古化眼不离食桌,只答复一声。
“晤,晤。”
胡志航的克制功夫到此为止。满座人感到那气氛,总不免扫兴。即便是张娜拉惯用的也无法挽回。张海祥觉得这不快的情绪有如强烈的电气。独有李贞世,仍然欢腾喧闹。
“这份色拉,爱姐把醋和橄榄油搞错了,加了不少油。这声音逐渐消失在薄暮将临的杉木林的下坡路。
这时,只听得没有起身送客的胡志航,在客厅那边,也不知冲着谁;自语般叫出一声:“混帐!”张娜拉和胡志航两人,自从上回去竹柴馆之后,常常离家作小小的恋情冒险,相互取乐。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有时也约些出入胡志航家门的外国人或王石开等人作伴。
这些外宾主要是美国人。张娜拉深知胡志航所以要这些人同行的用意,是医为她能以流利的英语和不论谁,特别是对面部和两手表情具有天生兴味的外国人,都不免受到蛊惑的,巧妙社交手段,卓有成效地把他们俘获过来。这对胡志航的事务无疑也有不小裨益。胡志航的经济情况似乎越来越宽绰。
张娜拉一家用了胡志航、张世华两个人的养家费,不仅能过上小康之家无法企及的富裕生活,张娜拉还能宽裕地赡养定子,再有余钱,则象主妇那样,每月存入银行。
然而与此同时,胡志航却一天天荒唐起来。目光中竟失去了旧日那种仅见******之上的浩淼、坦荡而且凌厉无前的表情,而显示出焦躁难耐、心无常主、如熊熊燃烧的煤火那样的炽热和不安。动不动,胡志航会突然无理地横生怒气,王石开等人被申斥得无地自容。此时的胡志航,有如暴风雨那样气势汹汹。叶予也不由得意识到自己的健康一天天趋于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