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父亲早已替我定好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是我母亲娘家的远房侄女,小名叫翠兰子,长得很漂亮,不过比我要大两岁,我应该叫她表姐。翠兰子表姐的父亲是当地的大队党支部书记,我的父亲被打成右派回乡劳动改造,这位书记不仅不把他当阶级敌人对待,而且要他的女儿把我的父亲叫做姑父,要我把他叫做舅舅,而在一切公开场合,他则与我的父亲以郎舅相称。
尤其是不让我的父亲干体力重活,只分配我的父亲做一些记账填分之类的差事,运动一来,上面号召要批斗地富反坏右,他也总是把我的父亲保护起来,每逢过年过节,必请我的父亲到他家去做客,吃饱喝足,临走还送一些吃的东西,带回家来给我享受。后来我的父亲每次去他家时,就索性特意把我带上,每当此时,漂亮的翠兰子表姐就在我的面前活泼地走来走去,黑黑的辫子,红红的脸蛋,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和甜蜜,时而偷偷地看我一眼,一笑又避开了。
当时我绝没发觉其中的秘密,直到有一次我的父亲在他们家里又喝了酒,回家正式告诉我说,翠兰子表姐将来要给我做媳妇时,我才一下子明白过来。我表示了坚决的:不同意,宁可与父亲作彻底的决裂,他问我翠兰子表姐有哪点不好,我说哪点都好,他问那你为什么不要,我说不为什么!
喝了酒的父亲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大骂我是狗子坐轿不识抬举,一个右派的儿子能够娶到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女儿做媳妇,你应该夜里做梦都笑醒啦!我也站起来大声反抗道,你想报答人家你自己去报答好了,何必要拉上我!说罢转身就走,只听着背后我的右派父亲气得呼呼地出气。
围绕这件事情,我跟我的父亲以后又进行了几次顽强的斗争,最后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嘴里说了一句怎么对得起人家呵!从此以后他就不再逼我,我也不再跟他一道上人家那里去了,逢年过节,我的父亲就只好独自一个人去,独自一个人回。不过他每次回来,仍一如既往地给我带回一些吃的东西。
有一次我的父亲从翠兰子表姐家里回来,突然难过地告诉我说,当大队党支部书记的舅舅被撤职了,上面说他立场不稳,阶级斗争观念不强,从话里的语气到脸上的表情,都充满着深深的自责。过了几年,这位阶级立场不稳斗争观念不强的舅舅就死了,又过了几年,翠兰子表姐就出嫁了,嫁的是几十里外的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