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室内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只能听到空气里幽幽叹着气。
过了一会儿,柳儿先开口说:“既然脏……你还做……”
许晴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绝望地看着对面的床说:“不能不做,被逼迫到那个地步的时候,你也会做的,更何况做人情妇也并不比做妓能高档多少?”
柳儿张了张口,并没有辩解,看了看许晴那冷漠的表情,哀伤的神情,绝望的眼神,也能猜到: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许晴不讲,柳儿也不好去问,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
柳儿把眼睛望向那盏白色的日光灯,觉得它是那么刺眼,她的眼角居然也会悄无声息地盈润。
她并不是瞧不起做妓的,只是,她替她们觉得不值,也许,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二奶及做妓的女人。但柳儿同情她们,包括她自己。
她想到自己的母亲病重急需钱时,四处去借,亲戚邻居见了都躲,那时她才理解帮难不帮穷这句话,她也觉得钱非常重要,所以理所当然地辍学,顺理成章地南下打工挣钱。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单靠一个月加班加点的几百块工资,怎么能凑够母亲那天价的医药费呢?简直是痴人说梦。还好,她遇到了安老头,包养了她……若那时,医院紧逼,她会不会也像今天的许晴?她会不会也为急需的钱去出卖肉体?答案不用想都知道是肯定的。
出卖自己的肉体?她不是没有出卖过,第一次是卖给安冉,第二次是卖给自己的准妹夫。她伤了亲情,损了自尊,却也失了亲人……
可是,她还不能后悔,若当时不是急需要给父亲动手术,若当时不是医院急需钱,她可能还没有想过用自己的身体去换钱……
她是幸运的,至少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远远比许晴要幸运。柳儿闭上眼,任眼角的泪滑下,说:“我知道,我也经历过……”不管怎么样,她都为自己的亲人努力了,虽然没有挽回他们的性命,但她也不后悔!
许晴打断柳儿的话说:“你没有经历过,你永远无法体会!”
柳儿看向许晴,觉得好像只有几个月没见,她彻底的成熟了,她讲话没有悲观,却是那样的凄然,绝望却又不认命。“农村……”
“农村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且,还吃得光明磊落,吃得毫不隐晦!你很久没有在农村待了,你永远无法了解。你若只想到自己种菜自己摘,自己养猪自己吃,自己的房子自己住,那就是做梦,世上没有纯净的领地,没有想所欲为!!”许晴的眼里全是仇怨,讲话都带着恨意。
柳儿无语地望着她,觉得她现在很有主见了,再也不像从前,要靠她来帮她拿主意。只是觉得,许晴经历了太多的事,这些事足以让她变得成熟,磨去她所有的天真与纯情。
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是的,她很久没有在农村待了,应该说很久没有溶入那个群体了,她从学校出来就来到了城市,当上了二奶……直到现在。
许晴看了柳儿一眼,然后凄然一笑:“我结婚了!”
柳儿点了点头,表示她猜到了。
许晴又艰难地扯动嘴角,那笑容即刻隐而不见:“我老公也支持我这么做!”
“什么!”柳儿站了起来,担心却也疑惑地问:“他是不是想依靠你来赚钱,他是不是嫌弃你?……”
“不是!”许晴淡然地把柳儿拉坐在她身边,“我必须要这么做!”说的很坚定。
柳儿望向她,只是很不解,也像是很怕知道。她本来就是个悲观的人,她知道许晴说出来的,一定是更加悲观的事情,可是她还想知道……就继续听着。
“我老公家里的房子很旧,是瓦房。”许晴停了一下,似在酝酿着自己的情绪,把最好的一面完整地表现出来。
接着又说:“他隔壁家很有钱,还是个公务员,是队长!也就是,一个村里分了多少个小队的队长。”许晴嗤笑了一下。
然后又说:“他们想要我们家(她老公家)的房子,就把我们家的四周全部用土垫高,高的到腰那么高。因为我们是穷人,没有钱,房子自然没有办法重新盖,夏天下大雨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无法流出的水,积的雨水往屋子里灌!真有点水漫金山寺的感觉。”许晴停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柳儿望着许晴,认真地听着。
许晴继续说:“其实房子盖了也是白盖!我们家门口是条路,很宽的路,据说,以前是通食品站的,现在,那个小队队长家里找人,直接在我们家的门口竖了一道墙,你无法从门口出去,每天进出都要爬别人的墙,还要看他们的脸色!除非家里有直升飞机,不用走路,飞上飞下才能住!”许晴看了一眼柳儿,又把眼望向别处。
柳儿皱起眉说:“那路——应该是公共用地对吗?不是队长他们家的吧?”
许晴惨笑一声说:“在农村,谁有钱有权,想占到哪里,就占到哪里,你只要占住说是自己的,没有敢说一个字!村里三分之一的土地都被他们家囤积,很多人的家都被强拆了,说了给钱,但赊帐!”
许晴的笑声,让人感到害怕,更是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只要你说‘不’,腿先打断!”
“有法律的啊?怎么不知道去公安局报案呢?”柳儿又问。
“哈哈……你好幼稚!”许晴轻睨地看了柳儿一眼,“有钱就是法,有权就是法!法律只看钱,只看权,从来不看平民百姓!”
“你知道他们那里的人,上访从地方到市里,从市里到省里,从省里到北京,都没有办法解决,明白吗?几百个人啊?带头的居然被队长家里的人乱棍打死?报了案,警察说,打死的人死于心脏病……与外伤无关,要么可以到警察指定的地点做验尸报告。人拉去一个小时,报告就出来了,心脏病猝死!”许晴停下来,望向柳儿,眼里全是惊恐。
许晴:“还有人因上访坐牢,还有人从牢里放出来又被‘请’进精神病院,到现在还没有出来,他们村里好多人敢怒不敢言,都在自己的田间地头,盖个窝棚住。我老公以为在南方几年,总想着讲法,去找他们理论几次,被打断三根肋骨……并且没有任何赔偿!我也被打了几次,打的我都怕了……真的怕了……”她的神色黯了下去,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们村的人说,三十万就可买个村长,五十万可以买到镇上,十五万可以买个基层的队长啊!一个队长的权利就有这么大,无论是公安还是政府部门,都拿他们无奈!居然不用出一分钱,可以把所有的房子没收,警察说法律没有规定不能赊,政府说别人允诺过给你们钱……”
许晴的手握的很紧,长长的蒄红指甲掐进肉里,手掌上有一片殷红。
“所以,我要钱!我有了钱,就可以去买官,我买官不为欺侮别人,只为保自己个安宁,只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处罚!我也只为自己讨个公道!”
柳儿听着,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只觉得电视·报纸上说的离她很遥远的事情,突然拉近了,而且就在自己周围人的身边。除了气愤,就是害怕,然后就是被逼的无奈!没有坏,只有更坏!没有过分,只有更过分……
“你说,怎么样赚钱才能赚的最快?”许晴冷冷地笑着,笑得绝然无望,然后又说:“第一,就是做公务员,第二就是做垄断企业,第三就是贩毒,第四就是卖肉体!”
她看向柳儿,“前三个的成本太大,所以,我能做的,只有第四个,就地取材,就在自己身上,等赚够了钱,就往第一个上面爬,当了公务员,想要多少钱都有,搜刮民脂民膏,他们还要像绵羊一样温顺!哈哈……”
柳儿的泪流了出来,说:“你今天这样努力赚钱,就为了明天能去欺压别人吗?”
“不!我只想让自己过的舒服一点,我只想有一个自己的住所,我只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我只想让那些无视法律的人得到惩罚……懂吗?”许晴脸上带着惨白的笑,向柳儿解释着,那笑容苍白得让人流泪,让人怜惜。
许晴用力按住柳儿的双肩说:“你知道吗?我想,我有一天会为这个小小的愿望疯掉的!真的!我只想让那些打我的人得到惩罚……”
她的眼睛透过柳儿,似是看向很遥远的地方说:“如果上天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不会嫁人,我更不要去乡下,我做二奶都可以,哪怕只是做那个掉了牙的老头的情妇?……农村的物价很贵,用的东西,总之,除了吃的,其它一切都比城市还贵!农村没有法律,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农民的死活……,只认识钱,你可知有多少人,抛家弃女,游走他乡,只为生存……”
“许晴,许晴!不要再想了!”柳儿流着泪,双手用力地摇着许晴的肩膀。她听着许晴的诉说,只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助,无力,她没有办法帮她,她什么也不能做。
“我不想去想,可是那就像是一个恶梦,让我无法忘记,一闭上眼,就是那些人来打我……我怕!”许晴轻轻打了一个冷颤,自始至终都没有流眼泪,只有绝望的眼神,无助地四下张望。
“我们不回农村,就待在城市,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柳儿哭了,泪哗哗地流着。
“没钱怎么生存?当初就是没钱,才从城市狼狈跑回农村的!你忘记了吗?”许晴的淡笑,透着那股揪心的绝望。
是啊!绕来绕去,都坏在一个“钱”字上,没有钱,怎么办?
柳儿把许晴揽在怀里说:“许晴,你哭吧!哭哭也许会舒服一些!你哭出来就好受一点,我今晚陪着你,好不好?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怕!”柳儿的泪透过许晴的长发,打湿她背上的衣服。
“哭?哭了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不能,为什么要哭?生活不相信眼泪,只会折磨弱者!”许晴幽幽的像个幽灵一样说道,就像是说别人,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而不是说自己的遭遇。
柳儿觉得许晴就像是被秋风吹落的落叶,找不到归处,又像是即将凋零的花朵,不经意间在等着枯萎……
龙美初静静地坐在别墅的后花园里,几只白色的鸽子正地草地上觅食,风轻轻吹过,扬起她飘逸的裙摆,格外优雅,她淡淡地看着那几只飞上飞下的鸽子,时间就像流水一样停止了。
她刚收到电话,据调查的人说,她的父亲不在了,他们正在寻找她父亲最后居住的房子,也许,这几天就有消息了。
龙美初等着这个消息,如果找到了,她要亲自去父亲最后居住的地方看看,以慰她的思乡之情,思亲之痛。父亲的离开,她都没有机会来看最后一眼,只因当时身不由已,现在,她有机会了,却再也见不到昔日的亲人了。
时间好快,转眼间,就已经几十年了。隔了几十年,再回渺渺人海来寻一个过世了几十年的人,确实比较困难。
可是,有了钱,一切不可能都将变成可能。一年多了,总算有眉目了,她也即将了解多年前的真相,将那一层层的神秘面纱揭开,还原本来的真面目。
龙美初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重新靠在那宽大的腾椅上。
她现在看到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勾起别人对她的兴趣,而且还能让别人对她尊重与爱惜。
特别是对付安之煜这样的男人,她更是毫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她更想知道当时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这是她多年来的心结。
她能进入任何一个男人的心里,这一切,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后天练就的。入了那个行,不练就一套让任何男人都对你感兴趣的本领,是无法在那个行业生存下去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十四岁的她不愿意接客,总想着逃跑。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一次次被老鸨毒打。老鸨练就了打人的本领,不打前面,不打面容,只打腿与背。
一条条鞭印,就烙在了背上,只有等到成年,老鸨才会给你做美容美体的机会,只因为,她想赚一笔大钱,能把你卖出去……
这一切仿佛还在眼前,都已经过了几十年,当年的感觉还依旧存在,当年的回忆还依旧清晰,时间的年轮却早已把它甩在了后面。
龙美初闭上眼,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切都要“归功”安之煜,都是他造成的。她的胸口有些微微起伏,却是愤怒无比。
“龙姐,中午走的那个安先生来了?”保镖站在离龙美初不远处,轻声说道。
龙美初睁开美目,对着他微微一笑,说:“把他带过来吧!”
保镖应了一声,向外走去,龙美初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抒理着温婉的笑嫣,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拿起一些鸟食向鸽子撒去。
安之煜与安冉交接完公司里的事情,就到了下班的时间,他不想回去,只是更不想见到袁静,在觉得无处可去的时候,就想到了龙美初,那个青春少艾时的同伴,那个曾经暗恋过他的女人。
龙美初一看到安之煜走了过来,就忙扔掉鸟食,赶快走了过来,并且还用青春少艾时期的语气,开心地向安之煜摆手说:“煜哥哥,我在这里!”
安之煜听到龙美初叫他煜哥哥,心里乐开了花,就像又回到那段年少的岁月。安之煜快步走到龙美初的面前说:“你还是没有变!”
龙美初有些羞涩,又有些伤感地说:“你希望我变吗?”眼睛痴情地望向安之煜说:“我一直都没有变,所以,现在还是一个人!”
安之煜突然觉得氛围有些暧昧,说:“那个藤椅好漂亮,我们去那里坐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