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两旁是悠扬闲散的树，从翠绿到枯黄，在节气里招摇。栖息着的鸟换了又换，鸟鸣不再升起太阳。
一切都在时间辗转流离下脱胎换骨。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条路。躺在尘世里，安安稳稳。
小时候是沉闷的孩子，见到亲戚不会主动说话，只是低着头。被父母说成不懂事。去外面上学的时候被担心会吃苦，只是当下才知道，不论当时会不会说话，是否谙晓世事，苦都是在所难免，成长本就是苦撑起来的。
小学乃至初中，都是寡言冷淡的模样。被嘲笑的时候不会反击，走弯路的时候不会抱怨，似乎一切与诉说有关的，于我而言都是空白。
高中好了些，有众多朋友，聊起来也天昏地暗。只是依旧保留了从前的习惯——有些话说不出口。时而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好像拖着千斤重的躯干，走一段异常沉重的路。
有许多不会说的话，倒不是没有试着说出口。在初尝感情之后，才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难维系，比朝生暮死的露水长，比沧桑无言的人世短。所以也知道有些话，说出口未必有人可以理解并消化。干脆就咽下去，收容所有的言不由衷和尴尬。
大概七年时间过去，从前的禁区仍是禁区，不想说的话还是说不出口，只是眼下不再尴尬低头，而是微笑拒绝所有的试探。于是，从多年前的低头，到眼下的微笑，便也知道，我这个人，还没换。
离家之后，有了许多自己的习惯。大概是拥有自由之后对自己的赏赐，说起来不过因为任性。比如喝水总喜欢留一些在杯子里，我难以容忍杯子的干涩。比如睡觉时必须用耳机或者耳塞塞住耳朵，一旦拿开，便会从睡梦中惊醒，敏感地像刺猬。比如永远听歌的模式始终是单曲循环。种种此类，遍布生活每一寸肌肤。
就这样放任自己，最终变成类似困顿一类的牢笼。自己躲在里面倒也心安理得。像藏在一个苍白的茧里面。我时常觉得作茧自缚是一个褒义词，作茧自缚也不过为了安全，没有什么比安全更诱惑人心的了。毕竟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场跌宕的大戏，更多人的生命，是大戏中间穿插的广告。
可即便是这样，也是不被理解的。被人说成“固执”“做作”，哪怕多是朋友们开玩笑之词，自己不大在意。可总归是，夜深人静之时会引来反思，有什么是错了的，也许错的是，一贯患得患失的自己，也或者是，对生活稍显自卑的观念。
想过改变，可我得承认，走过千万遍别人希冀的路，筋疲力尽，倒下再起来，汗水涔涔，最渴望的还是回到往日的安稳，回到那个苍白的或许无力或许懦弱的茧。
群居宿舍或者独居的这几年，的确是，也还没有变。
大致是三年前，和当时我爱的人说，“我这个人啊，真的很难爱上一个人，所以爱上了很难放弃。”她听了之后很高兴。姑且忽略不久之后她便没收我爱的权利这个事实。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类似于一句谶语，后面的几年，我都在甘之如饴地履行那句话。
高中同学聚会刚刚结束，半年未见对彼此很想念。喝了一些酒，随后在KTV玩的很开心。唯一的遗憾也不过是，想见的人没能来参加。
和她吵吵闹闹度过高三，确认彼此耗费心力，最终投降，安安分分地相处，如她所言，好像亲人。这是好事，我们终于不再为自己争辩，而把发言权交给遥远未知的未来。高兴之余略显遗憾，遗憾不知道到何时，才会另遇一人，可以交付真心。嘴上说着来日方长，其实清楚，心里的土壤为谁肥沃，花为谁开，鸟为谁鸣，岁月为谁光辉，风尘为谁涂抹。
初入大学几个月，想着这次可以试着遗忘了，我便也真真实实地想接纳其他情感。一日做梦，她依旧是旧时模样，久别重逢我们相拥，梦中的我泪如雨下。醒来这才确认，其实，一切还如从前。
人世间，红尘外，哪有我们俗人立足之地，只能且行且自我安慰。做一回自己的知己，把酒言欢，对月笙歌。等到生活没收激情，现实击落感怀，方可安安稳稳的成家立业。把命，交给不变模样的世界。把生活，还给尘世庸碌的自己。把爱情，递给注定冷却激情的婚姻。
翻云覆雨之后，岁月沉淀出妥协的三年里，我，还没变。
在夜里打字，写一句就哆嗦一下，好像热情都给了屏幕上的黑字，契约般轻而易举交付出人生中最好的时年，拿青春去触摸梦想。
这几年每当别人问起我的年龄，我大都说周岁，即便与生日只差一天，也告诉自己依旧没长那终究会来的一岁。有人说是装年轻。可我明白，我想一再地说服自己，还年轻，所以可以奋不顾身地做梦。可以义无反顾，可以理直气壮，可以心安理得。毕竟，梦想大都只有搭配青春，才光彩熠熠。
何况一旦毕业，面对的将是不讲道理的生活与现实。所以，我得尽力在变得庸俗之前，安放好易碎的梦想。
一次在夜里打字，我看了时间是凌晨三点。又冷又饿，写到动情处，还是掉下眼泪来。回想起那些跌跌撞撞的日子，与周遭为敌，偏偏找一条最偏最远的路走，坎坷要自己走，泥泞也要自己过，阴暗潮湿只是我一个人的，爱与恨，全由自己操作。想起那些日子，一方面感动，一方面心酸。可即使是感动与心酸，身体仍旧在偏颇里拨云见日。
我大抵看得清自己，怎样在文字里忐忑又坚持。毕竟，我，还没变。
一条路，两侧是变化莫测的风景，脚步时而轻盈，时而沉重。俗世总是偏执，时间又总是冗长。你的爱，你的恨，你的浮沉，你的雀跃，你的失落，你的隐忍，终将被原谅。因为你，还没变。那条路，还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