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按事先安排的步骤,分头对轮机舱、贮藏室、货舱、客舱、水手舱、餐厅、伙房进行了仔细搜查。
王裕安带着两名持快枪的士兵推开了头等舱的一间房间,见一对外国中年夫妇半裸着身子互相拥抱着,那位夫人还冲他们笑了笑,用半通不通的华语说道:“哈罗!你们好!”
王裕安在另一个房间里,一位戴眼镜的牧师问道:“请问,船上发生了什么?”
王裕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房间里看了看,便离开了。
他们整整在船上搜查了两个多小时,一无所获。崇礼非常奇怪:康有为明咀乘“重庆号”离开塘沽的,中途在烟台没有下船,我们在吴淞口的海上登船,严格搜捕,却没有查出康有为,难道他能半路上飞上天不成?!也许手下的巡捕不认识他,或者是康有为化了装,瞒过了这些北方巡捕?……崇礼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冒这样大的风险,硬闯上“重庆号”,却没有抓到康有为,如果蔡钧在码头上捉住了他,自己这脸不知该怎么搁了!他懊丧地“哎”了一声,一屁股坐在船头。
“重庆号”经过崇礼他们巡捕搜查了两个多钟头,终于驶向了十六铺码头。
最先回到十六铺码头的,是秦刚父子三人。
蔡钧看到他们都成了落汤鸡,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他哭丧着脸说道:“秦公公呀秦公公,您怎么也跟着崇大人去胡闹呢?这不,您没吃到羊肉,却惹了一身膻!”
也许是受到了海水浸泡,秦刚昨天夜里受伤的伤口,肿得很大。他嘴唇乌青,脸色苍白,强忍着右臂上的阵阵剧痛,一句话都没说。
“怎么,您病了吗?”蔡钧看到他有些异常,连忙说,“您还是回旅馆歇会儿吧,用我的车去送您。”
秦刚摇了摇头。因为他不知道崇礼是否捕获了康有为?他心里十分矛盾,希望崇礼在“重庆号”上能搜捕到康有为,让老佛爷去了那块心病;但他又不希望崇礼得手,因为那样一来,自己就失去为老佛爷立大功的机会了。
秦芳见他的身子微微地发抖,连忙脱下自己的褂子,用力拧干了水,披在他的身上。
这时,崇礼率领部属们也登岸了,看着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蔡钧知道他也是空手而归!
蔡钧兴奋至极。看来,捉到康有为,立下头功,非我莫属了。
远处,从江面上传来长长的汽笛声,“重庆号”徐徐靠上了十六铺码头的泊位,接着,搭上了跳板,旅客们陆续离船上岸。
蔡钧在码头外边设下了三道哨卡,除有全副武装的军警以外,一些便衣密探手里拿着康有为的像片,对下船的旅客逐个对照检查。有两个粗壮汉子,抬着一个大木箱,后面跟着三个僧人,刚刚走出码头,就被军警们拦住了,问箱子里装着什么?他们说是一尊观音。军警们立刻围了过去,逼着他们打开箱子。箱子打开后,有一层厚厚的毛边纸,包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物件,僧人不太情愿地撕开毛边纸,军警们如临大敌,立刻紧张起来。有几个竟“哗啦啦”拉开了枪栓!僧人只好一层一层撕开毛边纸,里边果然包着一尊唐山烧的白胎上釉的观音立像!
军警们气得骂骂咧咧的,一位光头军士,走到木箱前,用手中的步枪,用力向观音砸去,只听“咣”的一声,观音像一下子被砸得粉碎。三位僧人见观音被打碎,忙跪在地上,口里念着:“阿弥陀佛!”
……
乘客已经走完了,蔡钧坐在高处,眼看下船的人渐渐少了,还是没有康有为的消息,心里开始慢慢慌张起来。看着尚未卸货的“重庆号”,他心里在盘算:康有为既然上了“重庆号”,而崇礼登船时又没搜到,旅客下船时更没发现,那么,他一定还在船上!如果客舱里没有,兴许就在货舱。如果货舱里没有呢?想到这里,他立即将这个念头否定了:不可能,康有为明明在这条船上,他总不能飞走吧?
原以为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康有为插翅难逃,可现在,“重庆号”渐渐空了,还是没有抓到康有为,怎不叫他的心里发慌呢?
为什么搞得这样被动?他想起了崇礼和秦刚,刚才他们私下去搜船,是不是暴露了机密,让康有为跑了?他心里暗暗骂着崇礼和秦刚:太后和荣禄怎么会将除逆的重任交给这些废物呢?他们是十足的没有经过洋场面的土包子!
眼下,只能断定康有为在货舱!是的,可能躲在英国的外交邮件中,因为“重庆号”经常运送英国公使馆的邮件,这些邮件在海关免受检查。要不就是藏在轮船的隔层舱中了。总之,康有为定然仍在“重庆号”上!想到这里,他有些激动。他已经顾不了什么国际公法和英国人的警告了,他要亲自抓到康有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已经利令智昏了,于是,他向军警下达了强行登船搜查的命令。为了不使康有为漏网,他让艾师爷花重金请来了三名造船工程师,让他们专门负责搜查“重庆号”上的隔层舱,又凑合了十几个办过洋务的军警,专门搜查外交邮包。
军警们受命后,在劳拉托的抗议声中,强行登上了“重庆号”!
秦刚觉得自己没能在黄浦江上登船,已是失误,如今蔡钧又下令登船搜查,他再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了,便忍着伤痛,咬着牙关,紧跟在军警们后面登上了“重庆号”。
四个小时过去了,仍未见到康有为的踪影。此时,蔡钧发现自己也失策了。同时,也有些后怕起来。强行登船,是孤注一掷,若捕获了康有为,是抢了头功;若没有捕获康有为,不但是严重渎职,又给朝廷惹来了外交纠纷,此事恐怕难以下台。
那么,康有为到底在哪里?没想到一介书生,竟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见了!这是他当道台以来最大的耻辱!自己怎么向朝廷交代?蔡钧越想越怕,此事将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命运,是可想而知的。想到这里,他简直要疯了。什么也不顾,冲上了“重庆号”,他要亲自看看,这个康有为是否有三头六臂,或者是会倚门遁甲!
恰好,船长劳拉托从驾驶舱下来,蔡钧急忙将他拦住,问道:“船长先生,你们将钦犯康有为弄到哪里去了?”
看到劳拉托,他突然意识到,康有为的神秘失踪,肯定跟英国人有关系。
劳拉托见蔡钧的脸色不好,忙和悦地一笑,以缓解气氛,说道:“对不起,我只负责轮船,别的,一概不知。”他说完,又优雅地把双手一摊。
“不,你一定知道!’"蔡钧恼怒地拉住劳拉托的衣领。好在他身边有艾师爷他们,劝住了蔡钧。劳拉托看了这局面,觉得不说似乎不好脱身,就是说了,他蔡钧又能把我怎样呢?于是点上一支雪茄,习惯地把头一偏,说:“是的,我好像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需要我讲给你听吗?”
4
“重庆号”在吴淞口抛锚一天两夜,今天天尚未破晓,准确地说,是九月二十四日不到五更,一个又瘦又高的人影,匆匆来到了英军的专用码头上。
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英国驳船。船上的水手看清了是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卜兰德时,连忙搭起了跳板,待卜兰德登船之后,驳船便离开了码头,借着江面上的浓雾,悄悄地沿着黄埔江顺水而下。
这时,一艘挂着英国国旗的炮艇,与驳船拉开了一段距离后,紧跟在驳船后边航行。
原来,卜兰德是奉白利南之命,特地在天亮之前出发了。他行动谨慎,加之在黑夜里,显得非常诡秘。
驳船越向下游航行,船速就越快,后边的炮艇仍然保持那个距离跟在后面。两船一前一后向吴淞口驶去。
吴淞口的雾比上海还浓,能见度很低。驳船一直驶到了庞大的“重庆号”跟前,才停下来。卜兰德用电筒向“重庆号”发出了信号之后,“重庆号”上立即用信号回答。不一会儿,“重庆号”的舷梯放下来了,卜兰德在水手的协助下,登上了“重庆号”,在一名值更水手的引导下,直奔船长室。
船长早已接到了白利南发来的电报,他在门口等候着卜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