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明犹自恨恨的，他停下了鞭子，胸膛一起一伏。
地上那几个忍着疼痛，不断的磕头，“爷爷，饶了我们吧！不知何处得罪了列位，身上还有几文钱，送与爷爷们买碗酒吃。”
他们见这群来人，个个高头大马，衣着鲜明，人人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心下早已怯了三分，故而求饶。
那劝拦之人也好生不然，面现愠色，冲了他们喝道：“尔等这般丢人现眼的，我等须不是甚么强人，我家大人是扬州的兵马都监，内殿承制常大人，受了上面相公的命令，来查探东京状况。你们又是何人？为甚这般狼狈？缘何又在此抢掠百姓？”
后面那些散兵此时也赶了上来，听说了，一齐下拜，“原来是都监相公，我等无理，万望恕罪则个。”
常德明瞪了眼睛，将鞭子卷了一卷，指着那几个为首的，“且住，休要拜，常某人不受你们的礼。你们说，为何不守军纪，在此抢掠惊扰百姓？还是说，你们是哪路强人，假扮我大宋官兵，在此行凶？”
为首的一个连连叩头。
“相公容禀，我等不是歹人，却实实在在是京中禁军，原是殿前司程教头辖下。只因京城被围，我等早时被差往城外公干，回来之时，城已被破，无处容身，就近城外百姓家躲藏了几日。后见了那金虏，带了官家北还，大队人马，拖拖拉拉。我等带队的宣议郎张大人乃文人，不识其中厉害，硬逼着我们去袭击救出官家。那金虏千万人马，虎视眈眈，我等哪里敢上前。没奈何，终是与那落在最后的拼了一场，不想他前面的还未走远，大队人马回来救援，我等被冲的七零八落，大败溃散，张大人也于乱军中被杀死。我们这几个好容易得了性命、逃脱了出来，重新聚集起散兵游勇，四下无着无落，打听得金主立了伪帝，又不敢进城，唯恐被捉了去，只得在外游荡，缺衣少食，受尽苦楚。这几日城外百姓弃逃者甚多，一发无处觅得口食。我们断粮已有三日了，这才见了刚那些百姓负有包裹，一时起了意，想要抢夺他些个，解做盘缠，去投他方。得蒙相公训斥，羞愧至极。相公啊，我等不是那无良心的豺狼之辈，只因实是饿得狠了，无奈才出此下策。我们也有家人老小，俱都在城内，至今不知存亡，单单剩下我们这些，如何不叫人苦恼？还望相公饶我们一遭。”
常德明手持鞭子，向前一指，“难道你等众人不知，抢掠百姓，按律当斩的么？”
“大人，都监大人，饶了我们吧，再不敢了。”
“是啊是啊，我家中妻子，还怀有身孕，也不知如何了，我枉为男儿啊。”
“可怜我那老母。没了我，如何过活？”
“都监相公，我们也是与金贼拼杀过来的人，不是那等欺行霸市的，实在是无可奈何，并未曾想杀害这些百姓劫财，只想吓一吓他们，好叫他们扔下两个包裹，做了盘缠，也好活命。”
仍是最先说话那人，头已经叩得青紫一片，话语仍清晰有条理，看来是个读过书的。
玉楹偷眼看了这些穿的破破烂烂、跪在地上一片求饶之声的官兵，心下恻然，这世道，硬是把兵逼成了贼。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流过血拼过命。
劝阻之人沉吟片刻，去看常德明，常德明叹口气，把脑袋转向一边。他会意，“你们起来吧，原也不伏我等管辖，只是我们大人看不得这事儿，既然没闹出人命，也就罢了，将包裹还与百姓，让他们去吧。”
那一等百姓赶紧跪下，口口声声称谢，自取了包裹，去了。
玉楹望着那一片狼狈的背影，也不知他们中，能有几个逃得性命，到了那安全之地的。
那群散兵起了身来，说话那人犹豫了下，看了他们一眼，“相公可是想知晓京中情况？小人倒是可以说上一二。”
他见所有人都紧盯着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想必相公们一路行来，该看到的，该知晓的，也俱都差不多了。自东京再次被围，李纲相公被贬谪，朝中无人再敢议战。官家几遍求和，皆被那金虏羞辱，要求一次比一次过分，先要金银布帛，后要女子土地，最后更是要求官家亲身前往金营议和。”
说到此处，他眼里也滚动了泪水，哽咽道：“官家去到之后，就被扣押了起来，衣食皆不得周全。那金人扬言，所索钱物数目一日不足，便一日不放还官家。朝廷府库不足，便喝令权贵富室甚至商民出资，开封府派出官吏，径自闯入居民家中，搜刮一空，百姓中被逼自尽者无数，就连执礼大臣们，被处死杖责者也比比皆是。可怜我京中百姓，正值此冬末初春之际，老天为之震怒，风雪不止，只能以树叶之类充饥，疫病流行，每日路上都有大片死尸。”
他擦了擦眼泪，后面响起一片低低的哭泣声，常德明等人早已目呲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瞒各位，”那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小人等便是那时被派出公干，前往城外与南道总管张叔夜大人联络。自上次围城，各路勤王军被勒令遣还，此次被围，竟无一路人马再来。也是官家不明，下令不许集结。唉，唯有张叔夜大人违旨抗命，募兵一万多人前来勤王，受阻于颍昌府。殿前司几位大人得知，私下商量，欲放张大人进城，又不敢让官家得知，便派出了我们前往接应，谁知我们去得晚了，张大人彼时已经突围进入京都。我们在颍昌多次遇见那宗翰部下，殊死周旋，好容易脱身回来，却得知京城已破，官家被废，就连太上皇，也被押往了金营。金人还册封了狗贼张邦昌为楚帝，我们一发不敢进城，在外徘徊至今。前几日突见京中火起，那金虏居然放火烧杀。再后来的事，刚已说过，列位也都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