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城,世子府。
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灰衣白须的老者手拿纸幡,嘴里不停念唱着冗杂的咒语。台下静静伫立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面容冷肃,目光淡漠地掠过沉睡少女苍白的面容,又冷淡的转到老者身上。忽然,狂风大起,晴朗的天空瞬间被阴云覆盖,黑云翻墨,仿佛被禁锢的灵魂挣扎着破出天际。
少女依旧静静地躺在花架上,面上不时闪过痛苦的挣扎之色。一旁侍立的丫鬟紧紧的攥着衣襟,担忧的凝视少女面孔。她并未醒,就如此痛苦,醒来之后呢?
“世子,正是时机!”高台上的老者大喝道。
郁阳天飞快用匕首划破手掌,将流淌的鲜血毫不犹疑地喂进少女口中。
“以吾之血,御吾之灵,三魂七魄,速速归位。”符咒念完,少女苍白的面色竟奇迹般的红润起来,喉咙蠕动,似乎在吞咽着流入口中的血液。
然后,少女慢慢地睁开眼睛。
郁阳天淡淡的抽回手掌,眼睛里满是讥诮:“宋诺钰,你这么贪婪的想活下去,你求死,是给本世子上演的苦肉计吗?”
少女迷茫的神色中显出慌乱,就如同被窥破了心事一般。郁阳天冷哼一声,毫无感情地拂袖而去。
而此时的少女呆呆地望着天空,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不吵不闹,眼角有泪滑下,也是悄然无声。
招魂之术是象黎族最古老的秘法,招人魂魄,逆天而为。施咒者一生只能施展三次,每一次都以十年的寿命为代价,因为代价太沉重,几乎很少有人会去修习。而此次施咒的老者年过半百,再去了十年的寿命,怕也是将近大限之日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而今躺在少女身体里的魂魄,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她名叫宋诺钰,却不再是世子口中的那一个。
阿诺被四个侍从抬回兰若居,还未进院子,一个梳着发髻的小姑娘就泪盈盈地跑了过来:“小姐,您醒了,您终于醒了……”竟是喜极而泣的模样。阿诺忽然觉得心里一暖,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没事也得好好歇着,快抬进屋里来,还有世子妃醒了,去禀告王爷。”接过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慈爱的拍拍阿诺的手,再摸摸阿诺的额头,确认真的没有什么异常了,才满意的舒了口气。
阿诺还不甚灵光的大脑仔细咀嚼着“世子”、“王爷”、“小姐”这几个字眼,入目所及,古色古香的房内,清一色檀木家具还贴着大红的喜字,青瓷花瓶立在房屋两侧,墙上是山水画,桌上是整套的茶具,还有绣着龙凤图样的丝绸被子,平整的铺在一张大床上……阿诺闭了闭眼,睁开之后,画面依然如故,唯一不同的是,小姑娘的眼泪已经擦干,硬是站在她旁边傻笑不已。
阿诺有些怅然,看着一干人夹杂着各种深意的笑容,直觉告诉她,她目前所处的环境真的很复杂。她是穿越了,穿越成了一个什么世子妃,或者确切的说,她本来游离在天际的魂魄被招到现在的这具世子妃的身体里,随着世子妃的死亡,她重生了。
她才不会相信什么招魂术呢,只不过碰巧而已,碰巧而已。阿诺这样安慰自己。
记忆的最后一刻,她下班乘地铁回家途中,忽然响起了“轰”地爆炸声,她的身体就如同断线的风筝,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狠狠跌了出去,惊叫声来不及发出,她已经触到温热的血液包裹住全身,随后,意识全无——在从前的世界里,她应该是死去了吧,可是爸爸妈妈怎么办呢?想到父母日渐苍老的面孔,阿诺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不能舍弃他们,所以她必须好好活着,或许还能找到回去的可能。
忽然,一只手帕递到她面前,阿诺随手接过,胡乱在眼睛上抹了几把,勉强止住眼泪,才抬起头来。“谢谢”二字还没出口,她已生生愣住。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温润儒雅的年轻男子,青衫磊落,轻笑和煦。就如同山涧溪流,缓缓流动着荡涤所有污浊。
阿诺怔怔然,惊诧之情还未收回,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堆花枝招展的妇人拥着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有一个面容冷峭的颀长身影,黑衣如夜,神情漠然。显然,中年男子就是所谓的王爷,那些妇人是侍妾,而身后的那一位,世子郁阳天,阿诺已然见过。
“近月见过王爷,见过世子。”年轻男子躬身问安,阿诺则慢慢消化着他的名字,近月,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到诗句的意思,不禁有些好笑。
那一颦一笑,正撞在王爷眼中,是少女最娇俏的憨笑,恍惚间脑中闪过另一张面孔,王爷本带着责备的心思也淡了。
“阿诺,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得到王爷的亲切垂询,阿诺急忙止住杂乱的思绪,恭恭敬敬地回道:“感谢王爷挂怀,阿诺已经好多了。”王爷满意的点点头,随即看向近月。近月略略躬身,“禀王爷,近月也是刚刚到,还未来得及给世子妃诊脉。”
“那就现在看看吧,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王爷说罢,一屁股坐在他的侍妾刚刚搬来的太师椅上。
原来他是大夫啊,想起他递过的帕子上是有药草的清香,阿诺的心情顿时明朗许多。一个是翩翩佳公子,一个是冷脸冷心人,阿诺选择性的忽略了后面站立的她的所谓的夫君,目光上上下下的在近月脸上逡巡,越看越觉得造化弄人,若近月是世子,这个世子妃何苦会弄得香消玉殒。
似乎是注意到了阿诺不停打量的目光,近月微微咳嗽一声,站起身来:“世子妃如今精神虚弱,受不得刺激,很多事情估计也记不起来了,近月建议先让世子妃静养半年,待腿伤完全康复之后,再慢慢调理。”
“记不清事情也不见得是坏事,近月,你就留下来照顾阿诺,阳天,你就好好陪着阿诺,直到她完全康复。”王爷目光沉沉的看了世子一眼,眼中警告的意味格外明显。阿诺想起醒来第一眼看见的面容,听见的话,心中一阵冷笑。
王爷吩咐完毕,又亲切的看着阿诺道:“阿诺,你就安心养病,阳天若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情,你尽可以让涟衣告诉本王,本王自会亲自教训他。”
涟衣就是刚才的妇人,是王爷侍妾,自从阿诺出事之后,一直呆在世子府亲自照看阿诺,看样子,是要继续留下来了。
对上涟衣鼓励的眼神,阿诺更加确认世子妃的生活有多凄惨,再看看郁阳天隐隐要发怒的面孔,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颜:“世子爷是阿诺的夫君,定然会好好照看阿诺,就请王爷放心吧。”
“好好好,本王放心。”似乎很满意阿诺的回答,王爷哈哈大笑,离开房间。王爷走后,近月说去配药,也离开了,其余人顿时作鸟兽散。本来塞满了人的房间瞬间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阿诺和郁阳天两两相对,默默无言。
郁阳天很自觉的坐到她的病床边,握住她的纤纤玉指,声音低哑:“我叫郁阳天,你曾说,看见我的名字,就像看见一片艳阳天,那种感觉很温暖。你叫宋诺钰,大家都叫你阿诺,可你偏偏让我叫你钰儿,你说我们之间要有最特殊的称呼。钰儿,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阿诺呵呵的笑,刚才还是冷若冰霜,瞬间就能含情脉脉,也真是难为他了。更何况,对于一个陌生男子的深情倾诉,她实在没有办法投入其中。
阿诺抽回手,语气波澜不惊:“王爷已经走了,世子爷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郁阳天神色一变:“你没有忘记?”
阿诺道:“你厌恶的神情掩都掩不住,记得与不记得又有什么区别?”
“你!”郁阳天双拳紧握。
“我无意激怒于你,既然彼此都看不惯,不若相安无事过完半年,我养我的伤,你做你的事,如何?”
郁阳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阿诺恍然大悟的点头:“你放心,若是涟衣在的话,我必然配合你上演一幅鹣鲽情深、举案齐眉的人间佳话。”
郁阳天沉思良久,忽然捏住她的下颔,声色俱厉:“你不是阿诺,你是谁?”
阿诺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心中懊恼不已,还没摸清具体情况就采取行动,当然会露馅,她真是太鲁莽了。
“你到底是谁,说!”他手上的力道加重,阿诺疼得皱着眉头,险些落下泪来。
虽然阿诺不知道招魂之术到底如何,但是她所处的世界必然是相信鬼神之说的。如果郁阳天相信了她是鬼魂附身,她估计离死就不远了。是烧死还是饿死还是闷死——
想到这儿,她不禁冷汗涔涔。
努力换上一幅不顾一切的癫狂表情,阿诺笃定地说道:“我没有猜错,你还是在乎我的。你在乎我,否则你不会想尽办法要救活我,你也不会在发现我不一样时恼羞成怒。”
一切皆为试探,郁阳天听明白这一点,猛然将她推倒在床上,眼底狠厉之色毕现,几乎咬牙切齿:“是啊,我怎能舍得你死,你只能生不如死,哪怕魂魄也不能逃出我的掌心!”
那是一个嗜血的狂魔,顷刻间就能撕碎眼前的一切。阿诺明白,她这个重生并不愉快,若被发现变了,难逃一死,若是努力扮演着从前的身份,难逃生不如死。
她忽然抬起头,吻上他的唇。
“宋诺钰,你在玩火。”他猛然放开她,面上一片阴霾。
“我一直都在玩火,你比我更清楚。”她直视着他,面色丝毫不惧,直到郁阳天拂袖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耳边,她才瘫在床上,后背已经湿漉漉一片。
恐惧、悲伤、死亡这些负面情绪瞬间涌向四肢百骸,阿诺感觉浑身都在发抖,离崩溃只差一线。在这种长期的恐惧和重压之下,原主会选择死亡,也是情有可原的一件事,郁阳天实在是太暴虐,才让王爷都不堪忍受儿子的罪恶,所以才出面维护她的?
她必须得弄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之间的恩怨,她只能靠自己去解决。所幸,她只是局外人,其中的恩怨情仇牵扯不了她的心。只是让她极其郁闷的是,穿越过来的她竟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好吧,这还不算什么,她连路都不会走啊!为什么她是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