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立储之事后,武曌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像是卸掉了一个无比沉重的担子。她在洛阳的上阳宫内终日享乐,夜夜笙歌。昭阳几次白日入宫见她,都被慕容嫣告知,陛下正在歇息,不便被打扰。
而贺兰斐,却能完全随意地在内廷进出。
昭阳一次正遇着他从武曌的内寝出来,便朝他使了个眼色,贺兰斐心领神会地一颔首。
两人避开宫人偷偷在望仙台后见面。
“最近陛下的状况如何?”昭阳已经有五日没有见到武曌了。
贺兰斐道:“上次陛下的旧疾确实是复发了,只是并不如传闻中严重而已,但于龙体还是有所损耗,这段时间易倦得很。”
“可有提到什么人?”
“陛下言语中似乎对太子处理刺杀事件的做法不大满意。”贺兰斐勾起一抹笑,“既然陛下把这次事件交给太子去处理,实际上就是默许了他可以清除异己。但太子懦弱惧事,怕得罪人,一直不敢放开手脚,还特地把定罪的名单交给太子妃韦氏一一过目。凡是有人托到韦氏这边的,不论官职大小统统免了罪责。陛下听闻后,气得登时就甩手摔了太子的上疏。”
“哦?”昭阳也不禁微笑。
“‘李武两姓,竟无一子弟堪执神器!’陛下酒酣时曾如是对斐抱怨。”他目光灼灼,“当下正是公主的机会。”
昭阳道:“也是贺兰府监的机会。”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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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离开后,贺兰斐前脚刚打算走,身后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便是你想的?阿斐,我的话你都作耳边风了是不是?”她一向温婉轻柔的语调中也带上了些许怒火。
贺兰斐转身望着她,“你都听到了?”
“怎么?还想灭我的口吗?”她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贺兰斐眼神一黯,强笑道:“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会……”
她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悔说得太重了,看着他黯然的神情,心里也颇不是滋味,“阿斐……”
“阿瞳,我和你是不一样的。”贺兰斐轻声道,“想当年,我们不过都是求一顿温饱,每天咬牙苦撑着。终日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谋夺了今日的富贵。你早已心满意足,我却仍贪得无厌,反而想要的更多。”
她想起年少时饥寒交迫看人脸色的日子,心头不由一阵酸楚:“阿斐,掺合进这样的事里,赌赢了还好,一旦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啊!”
“怎么会输呢?”贺兰斐意气风发道,“我从来没有输过。”
“你呀!”她无奈地叹息一声,“为什么非得是昭阳公主呢?”
贺兰斐道:“昭阳公主虽是女身,却有帝王之才。阿瞳,你信我,太子也好,梁王也罢,都不是她的对手,最后赢的必定是她!”
傻阿斐,我何尝不知道最后赢的该是她?你总是这么聪明,可惜从来不肯把这份聪明用到正道上。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捷径可走?昭阳公主即便赢了,论功封赏也轮不到你呀——那份从龙之功,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不过你选择站在昭阳公主这边,起码不是坏事。到时要真出了什么状况,我还有余力能求个情面保下你。
慕容嫣上前为他整了整衣领,“你一切小心,谨慎为要。”
贺兰斐握住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粲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懂我的。阿瞳,幸好你一直在我身边。”
慕容嫣凝望着他俊美无匹的脸,目光中满是柔情。
阿斐,是我更要感谢上苍,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
崔竞一回到卫国公府,就被奴婢请到了母亲孙氏的厢房里。
“母亲。”他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
孙氏出身名门,年近四旬,因保养得当,仍若三十许的少妇,气度端方,很有大家主母的风范。她一生先是贤妻,再是良母,最骄傲的便是养出了崔竞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儿子。但在崔竞面前,唯恐他生出骄矜之心,鲜少夸赞他,多以鞭策为主。
卫国公崔允是个闲散文人,不理俗事。家中大小悉由孙氏打理,多年来辛苦操劳,把偌大一个国公府管得井井有条,作为一个女人而言十分不易。故此崔竞对她敬爱有加,很少忤逆她的意思。
孙氏先问了关于薛家的状况。她和薛咏亲娘小孙氏是异母姐妹,本来自小不亲,卫国公府又是一直尽量避免朝堂争斗的,所以小孙氏几次登门都被她拒之在外。
她怕就怕薛家那些没脸没皮缠上了崔竞。
崔竞答道:“见过薛家表弟一面,但没说多会儿话,也没提到薛家近来的事。”
“那就好。”孙氏舒了一口气。她欣慰地打量着眼前修长俊秀的儿子,横看竖看怎么看都顺眼,自觉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可惜哪里都好,就是有一桩事叫人放心不下——
“延秀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最近母亲可是接到了不少府里的请柬,都让奴婢收好了,你挑挑看,有空也多出去走走见见人……”
崔竞听得头皮发麻,真要出去见了那些名门闺秀,等昭阳回来可怎么交待?想到她蛾眉倒竖、理直气壮的模样,心里竟然还有点说不出的甜蜜,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微笑。
孙氏看到崔竞眸中藏不住的温柔,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为娘倒是看中了几个,你着重留意一下,若是有称心的,就及早把婚事办了,也好快点让娘抱上孙子,了却一件心事。”
崔竞张口就想说不行,但一开口拒绝就势必要说出昭阳的名字。先不说昭阳千叮万嘱在圣上赐婚前不能把他们的关系外泄,就算是冲着昭阳的清白名声,也不该把两人私会之事宣扬出去。
他只好保持沉默。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子话,崔竞就被卫国公崔允叫走了。
他甫一迈出门,孙氏就吩咐身边的奴婢:“把世子身边的小厮都叫过来,我倒要挨个好好问问!”
陪嫁孙氏的张嬷嬷见她如此兴师动众,不禁问道:“夫人这是要做甚?”
孙氏“哼”了一声:“你还瞧不出来吗?延秀这孩子,分明是有了心上人,才数次对婚事推三阻四。”
“那夫人直接问世子不就成了吗?”
“延秀既不愿说出口,想必就是猜着了我不会应允。”孙氏愤懑道,“他连说都不敢对我说,还能是个什么好的?”
“世子是个心里分寸的,夫人不必担心。”
“担心?”孙氏冷笑道,“二十许岁气血方刚的年纪,延秀再稳重也是年历练不足,心性单纯又重情义,难保会被什么不干不净的狐媚子下了迷魂药。现在不担心,到时候再着急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