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竞刚打马出了长安城,就看见城内一股黑烟滚滚冲天而上。他停下马,诧异道:“出了何事?”小厮也不敢托大,急忙重新入城去打听,不一会儿惊慌失措地回来禀报:“好像是白马寺冯主持……烧了……烧了万象神宫!”
万象神宫是武曌为了名正言顺称帝,毁了乾元殿,在此基础上花了近一年才建立的,高二百九十四尺,阔三百尺。供奉着五层楼高的佛祖金身——据说佛像的一根小指就能容纳数十人。神宫富丽堂皇,气势磅礴,所花费用以万亿计,使大唐财政几乎为之枯竭,说是举倾国之力也不为过。
每年元月,武曌都要在这里举行祭天大典,迎接外来使臣。
这样的万象神宫,居然就被冯小宝轻而易举地一把火给烧了!
崔竞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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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神宫?”昭阳好笑,“这冯小宝还真是个人物。”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人竟比他们想象得更容易对付。
万象神宫是什么地方,武曌临朝改制承天命所在!毁了它就等于毁了武曌这么多年辛苦积攒的民望。这是在挑战武曌帝王的权威!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面首,就算是东宫太子,胆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冯小宝不足为惧,本就只是一个引子。但公主要借此事获取陛下的信任,势必还得处处小心。”
“你也别跟我打官腔——冯小宝一死,得利最大的人非你莫属。”昭阳笑道,“这也算我送你的一件薄礼,权当祝你乔迁之喜了。”
既然决定合作,自然双方都要让对方先尝一点甜头。何况此时贺兰斐若成功上位,就能更近内廷一步,与慕容嫣联手助她,百利无一害。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敲定了些细节,才各自散去。
昭阳回到正厅,看到宫人把一沓花里胡哨的折子垒在案上,“这是近日送来的请柬?”
“正是。阍室让奴婢送来给公主过目,看看哪些要回了去?”
昭阳正得圣眷,想邀请她过府参加宴会的人家多如牛毛,其中恐怕还存了不少求姻缘的意思。她一概是在请柬上写几句客套话,身体不适云云,叫人送回去以示婉拒。
她做得有礼有节,人家也不好不识相。日子一长,邀请她赴宴的帖子便稀疏起来。
昭阳眼尖地从那些锦绣玉帛的请柬里挑出一张雅笺的,展开一看,眉眼间渐渐就有了笑意——果真没失望!
崔竞自己还在半路,就先差人送了帖子来,约她在府外见上一面。
以前她在长安活动得少,才能把他往寺庙、西市这样的地方约,不怕熟人撞见;可现在,昭阳公主这个身份,在洛阳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要想瞒上瞒下颇为不易啊。
该把人约在哪儿呢?
昭阳摸摸下颌,眉尖一挑,想出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嗯,勉强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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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竞到了洛阳,一往宫里送了观音像,就直奔旅邸,询问阍人,“今日有无我的回帖?”
阍人把帖子都翻出来,抽出一张红底金纹的雅笺:“可是这张?”
崔竞瞅了一眼落款,孩子气地笑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就是这张。”他回房打开雅笺,一字一句认真地读着,生怕漏过了什么。可是,原本一直含笑的眉眼,却在看到昭阳约定的地点时变得怔愣了。
他疑惑地翻来覆去读了几遍,才确信自己没有拿错也没有看错。
“中郎将府?”崔竞眉头紧皱,“左千牛中郎将……贺兰斐?”
与此同时,公主府后院中的贺兰斐脸色也很不好:“你要和崔竞在我府上幽会?”
昭阳耸耸肩:“只是借贵府宝地一用而已。我身边的人还没养熟,很多事做起来束手束脚的不方便;不过以你的手段,府中的下人应该口风紧得很罢?”
贺兰斐面无表情,“公主您可真是高看斐了。”
昭阳拍拍他的肩,“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贺兰斐皮笑肉不笑,“那明日斐要不要特意腾一间僻静的厢房出来?”
“厢房倒不用。房间里闷得慌,我和延秀比较喜欢在外边……”昭阳坦然地挥挥手,“听说你这宅子的后院不错。这样罢,到时候你把内宅的下人都撤走,给我把院子和后厨空出来。”
“后厨?”
昭阳难得腼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明日想亲自下厨,给他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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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竞在中郎将府门前下了马,竟是贺兰斐亲自领路。
他也是头回见到这个传闻中一半神仙一半妖孽的少年,果然是仙气中带着妖气,叫人移不开眼。贺兰斐也不和他客套,冷冰冰地抛下一句“随我来吧,她在后院等着”就进了门。
崔竞正欲作揖的手略尴尬地顿在半空,但还是整顿神色,从容地跟了上去。
他在打量贺兰斐的同时,殊不知对方也在无声无息地打量着他——从头到脚扫了一圈,姿色也就那样,除了眼睛清澈些其他的无甚特别;大家出身,气度不凡,可看着就是不晓世事、没吃过苦头的贵公子;至于城府心计嘛……呵呵……
原来昭阳喜欢这样的。
贺兰斐翻了个白眼。
他把崔竞带到后院,亲自守在垂花门前。
背对着两人,忽听得昭阳清泠喜悦的笑声——他从未听她笑得这般快乐,像个真正十六芳华的少女。
忍不住回头一瞟。
昭阳小鸟似的提着裙摆跑过来,扑在崔竞的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笑得眉眼弯弯。她胭脂色的裙幅在风中微晃,像一朵重重绽放的牡丹花。
贺兰斐不禁瞟了一眼,又一眼。
崔竞抚摸着她如云的长发,爱怜道:“怎么好似瘦了?”
“想你。”昭阳嗔道,“想见见不到,就瘦了。”
崔竞不知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哈哈笑起来,“你吃味了?”
他红着脸辩解:“没有,才不是。”
昭阳像安慰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趴在他肩头,笑眯眯道:“哎哟,我的延秀哥哥。长安城里这么多名门闺秀,我还没多说你什么呢,你倒来盘问我怎么洛阳公主府的隔壁住了男子?”
崔竞听到“名门闺秀”四字,不由有点心虚,不敢接话。
昭阳敏锐地一挑眉,扳着他的肩,“你不会真的趁我不在,跟别人……”她那“好上了”三个字还未出口,他修长温暖的食指就已轻轻点在她柔软的唇上,封住了她醋意横生的唠叨。
“嘘,不许胡说。”崔竞道,“没有的事。”
昭阳唇边绽开一个笑,“你先拿开。”
“不拿,除非你……嘶……”崔竞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麻酥酥的——昭阳不轻不重地咬了咬他的指头,舌尖还故作不经心地在指骨上点了一下。
他触电般收回手,像个被**的小媳妇,满脸通红。
昭阳无辜道:“我都叫你拿开了……”
崔竞俊脸飞霞:“那你也不能……”
昭阳趁机迅速抬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凛然道:“不能怎样?”
崔竞捂着被她亲过的地方,无奈又甜蜜,脸上却分明写着“真拿你没办法”。
昭阳笑嘻嘻地又抱紧了他的腰,“别恼了好不好?”
唉,他什么时候真能生她的气了?回抱了她的纤腰,闷闷道:“我可没恼你。”
昭阳把脸埋在他颈边,不紧不慢地同他解释:“我和贺兰斐只是暂时的朋友,你永远都不用吃他的醋。延秀,对我而言没有人比你更重要。在我心里,一万个贺兰斐也及不上崔延秀的一根头发,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