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这一生堪称顺风顺水。名门嫡女,一嫁到显赫的卫国公府就是当家主母,上头没有婆婆,丈夫散漫不管事,一切由着她做主。
头胎就得了个儿子,虽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但独生子崔竞自幼聪明懂事,丰神俊秀,一个顶得上旁人家十个。她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儿女双全、子孙满堂——我有崔竞这样的儿子,你们有吗?
但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此时却跪在她面前,在一众下人面前忤逆她!
孙氏气得眼前发黑,“你到底在外边被什么样的狐媚子迷了心?”
崔竞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眸光深邃隐含愤懑,“她不是能被您这般肆意妄议之人,请母亲自重。”
“自重?你……”孙氏捂着胸口,手指发颤指着门,“你,你给我出去!尽管别认我这个不自重的娘!”
崔竞望着孙氏,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撩袍起身径直走了出去,气得孙氏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张嬷嬷为孙氏顺了好一会,她才渐渐缓过来,只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世子年轻不晓事,一时被迷花了眼也是有的,日子长了自然会回过神来。夫人何必现在就和他生这个闲气,把话说得死?再说,不也还不清楚那女子的身份吗?这万一要是个好的,只是世子面子薄没好意思说呢?”张嬷嬷苦口婆心劝道。
孙氏什么都好,就是容不得别人驳她面子,更何况那人还是崔竞。
被张嬷嬷这么一提醒,她倒是冷静许多,“去,去请老爷来。也是他的儿子。他想整日撒手图个清静?想得美!”
过了好半晌,卫国公崔允被三请四请,才木着脸姗姗来迟。
“你这妇人又兀的多事,我那山居图方画到一半,有话快说。”
孙氏也不多和他废话,挥手屏退了下人,开门见山道:“咱们延秀在外边恐怕有人了。”
“咦?”崔允一怔,继而笑起来,“有人了?这孩子!很不坏很不坏,是哪家的娘子?”
孙氏冷哼一声:“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狐媚子,才叫人操心!”
“孩子脸皮薄不愿说,你瞎操什么心?”崔允也看不惯她这专横跋扈的做法,“延秀看上的,能是坏的?”
“不是坏的还能是好的?”孙氏不悦道,“我可是他亲娘,问他一句怎么了?他对我还藏着掖着,那女子得是有多上不了台面?”
“胡说!延秀性情稳重,那是怕坏了人家娘子的名声。”崔允来了兴致,坐到席上,拉着她的手,“来来来,你跟我细说。”
孙氏于是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崔允虽不爱理琐碎闲事,脑子却比孙氏好使,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刚刚说,延秀的原话是‘她不是能被这般肆意妄议之人’?”
“那又怎么了?”孙氏撇撇嘴,“噢,我这个做娘还不能插手儿子的婚姻大事了?多说两句,都叫‘肆意妄议’?”
“瞧你这小家子气。”崔允道,“这‘不能肆意妄议’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想明白没有?”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儿子大了不由娘,处处护着那女人呗!”
崔允啧啧道:“这你就错了吧!要知道‘妄议’二字,还真不能随便用。‘妄议朝政’听过没?这是以下犯上的时候才能用的!要不怎么说妇人见识短浅呢?我家延秀心心念的恐怕还不是一般人哩!”
孙氏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虽然还是酸溜溜的,但终归犹如大石坠地,好受了许多,“这么说来,延秀这孩子找的不是小门小户、不正经人家的姑娘?”
“小门小户、不正经人家?”崔允嗤笑一声,“天底下能比我卫国公府门第还高的又有几家?连卫国公夫人都不能‘肆意妄议’的,大约是真的高到天上去了。”
“天上?老爷你是说……”孙氏一惊。
崔允捋着胡须,“你仔细想想,两姓之中云英未嫁的公主、郡主都有哪几家?”
孙氏对各家亲贵如数家珍:“已经就藩的亲王自然不可能,长安城中的郡主公主大的大小的小,适龄的也没剩下几个,非要说的话……只剩下安乐公主和……”她顿了顿,说不下去了。
崔允忽然也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和陛下膝下的昭阳公主。”
两人面面相觑。
“这安乐公主可是庐陵王被册封太子前才回来的。”排除掉一个可能性,只剩下……
崔允忙问:“你先前是不是说起,延秀去洛阳前,你还为这件事盘问过他?”
孙氏点头。
“哎呀!”崔允一拍大腿,“我说这孩子怎么非要去洛阳呢?”
孙氏不解地望着他。
“圣驾停留神都,昭阳公主也伴驾待在洛阳啊!”崔允道,“延秀怕就是赶去洛阳和昭阳公主会面了。”
孙氏恍然大悟,却又有些浑浑噩噩地搞不清楚状况:“你是说咱们延秀,和昭阳公主……”
“八九不离十。”崔允道。
孙氏先是不敢置信,继而忽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禁喜笑颜开:“老爷,昭阳公主圣眷最隆,若是能下嫁我们卫国公府,可是好事一桩啊!”没错没错,也只有天下最尊贵的公主,陛下的嫡亲女儿,太子的嫡亲妹妹,才能配得上她举世无双的儿子!
本以为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女子,没想到竟是昭阳公主,这一来一去的落差,令孙氏险些没有笑出声来。
但她心头却还有另一桩顾虑:“听说昭阳公主从前有恶疾……”而且和薛咏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会不会是个痴傻轻浮的女子?就算身份再如何尊贵,如果粗俗不堪,还是娶不进门的。
崔允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再说,如果昭阳公主真要成亲,那必须得是陛下赐婚,旁人多一个字都不行,你想拦就能拦得住吗?”
“也是也是。”孙氏终究是喜大于忧,脸上也有了笑意,却见崔允满脸凝重,不似高兴的样子,“老爷你哭丧着脸作甚?难道你对昭阳公主有什么不满?”
“妇人就是眼皮子浅。”崔允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你只看到了这桩婚事的好处,有没有考虑过此事带来的后果?”
“后果?”
“陛下本就顾忌着咱们崔家,怎么可能让最疼爱的昭阳公主下嫁到卫国公府?”崔允叹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前段时日延秀拦着我,不让我去梁王府赴宴,我还怕得罪梁王,心里忐忑了好久,结果没多少日子梁王就倒台了。这肯定是昭阳公主透露了些什么给他呀!她为了延秀帮衬了咱们家一把哩。”
孙氏吃惊:“怎么会……”
“树大招风,延秀要真想尚昭阳公主,可不容易啊!这门婚事,变数多得很,保不准身家性命都得搭进去。”崔允长出一口气,“依我的意思,咱们也不要想着高攀,找个门第相当,甚至再低一层的姑娘都不打紧,犯不着跟皇家再扯上关系。”
孙氏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算了?”
“这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崔允一指头顶,“是那位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