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把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韦氏。韦氏又惊又怒,也是和安乐一般的想法,认为来俊臣的目的不在于小小一个薛咏,而是把矛头直指向了她。至于来俊臣对付她的原因,自然逃不开李节愍的唆使。
韦氏起了除掉李节愍的心思,只是无奈对方拉拢了来俊臣这样一个帮手。要动李节愍,非得过来俊臣这关不可。但此人不是个善茬,不好对付不说,万一事情败露引来他疯狂的报复,就算她是太子正妃,不死也要被咬下几块肉。
要不然就弃卒保车,把薛咏直接推出去?
安乐不答应了:“如今女儿与薛咏的关系,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这个时候薛咏要是死了,我岂不是背上了一个‘克夫’的罪名?让我和您的外孙以后还怎么见人?再说了,您以为来俊臣要了薛咏的命,就会在此打住吗?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韦氏想想也不无道理,隔日便叫了大理寺评事陈放的夫人,自己娘家的堂妹,韦三娘子来商量。因了武曌在位,李唐的女子也好议朝政,对朝中大小事务知之甚祥。韦三娘子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与韦氏性格不谋而合,两人在闺阁中就很是要好。
韦氏回了长安后,不少人为了区分她俩,便暗地里将她称作大韦氏,将韦三娘子称作小韦氏。韦三娘子借了她的东风,这一年来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地位水涨船高,连着丈夫陈放都高看她几分。
韦三娘子眼珠子一转,道:“最近外边传得厉害,说是来御史要给敬宣候和昭阳公主牵红线,陛下已经默许了八分。阿姐试想,来御史与敬宣候素来不和,怎么会开口为他求娶公主?外人瞧着风光,咱们心里不清楚吗?两姓通婚,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一辈子都得伏低做小不敢卷进朝堂争斗,敬宣候能同意吗?”
“你是说……”韦氏陷入了深思。
韦三娘子笑道:“小妹就是这个意思!阿姐不妨去问问敬宣候的意思,有他暗中搭把手,此事就有回转的余地了。”
韦氏还忌惮着对方武氏宗亲的身份:“若是敬宣候不娶公主,难保就要坐上当年梁王的位子,咱们岂不是给自己养了一头狼?”
“这个位子,敬宣候不坐,旁人也是要坐的。陛下毕竟是武氏出身,不可能放任李家独大。前阵子敲打过也就算了,今后恐怕陆陆续续还会有武党出身的官员上来。”韦三娘子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敬宣候平素淡薄功名,没有化龙的野心,和过去的梁王不一样,就算坐上了武党魁首的位置,也不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韦氏联想武祺光平日的为人处世,想着确实是这个道理。既然这个位子早晚有人得顶上来,与其交给一个野心勃勃的,倒不如拱手让给武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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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氏的信?”昭阳琢磨着棋局,眼皮都不抬一下。
武祺光晃晃手中轻飘飘的信笺,笑道:“倒是比我想象的还快一些。”
昭阳终于落下一子,这才有了闲暇抬头,道:“亏了阿兄,竟然搭上薛咏这条线,连我都没想到。好在殊途同归,还是绕不开韦氏,总算让她咬上钩了。”
“韦氏在朝中根基到底还是浅,如果她在宫里能插进去人,不需咱们动一根指头,她自己就该找上门了。”武祺光略带遗憾道,“现在一切都要咱们自己出面,变数就大了。”
“要不是来俊臣是个死咬住人不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原本也不用非得冒险弄死他。”昭阳屈起食指敲敲棋枰,催促他落子,一面道,“起码现在事情还在我们掌控之中,还不算太坏。”
武祺光摩挲着下颌,半晌才落子:“不过有这么个人总在背后阴阴地看着你,等着给你捅刀子,着实不好受,还不如一劳永逸来个痛快。”
昭阳对来俊臣起杀意,主要还是因为武曌对他圣眷太过,连内廷之事都任他非议,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隐藏的威胁。而等来俊臣一死,御前最受信任的三个人就会更变为,她、慕容嫣、贺兰斐,如果能再加上武祺光和狄怀英,她手中可用的筹码就非常可观了。
“即便我们做到这种程度,恐怕陛下也不会下旨杀来俊臣。”武祺光叹了一口气。
说来可笑,一个公主,一个太子妃,一个侯爷联手,竟仍不能致一个御史于死地。但这就是事实,来俊臣恶贯满盈却能招摇过市多年,依靠的就是武曌绝不会对他下手的这份自信!
他做这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一半是遵照武曌的意思,另一半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而前者的贡献足以遮掩后者的存在,让武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确需要一条泯灭了良心,没有自身意愿,忠心耿耿的猎狗,来俊臣充当的正是这样的角色。
但他却不可以代替现在的昭阳或者曾经的武守致,正大光明地参与朝政,只能永远生活在黑暗中。
“真到了那时候,他死不死,就不是他自己说了算了……当然,也不是陛下说了算——”昭阳微笑道,“是我们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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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竞每日除了在秘书省校勘典籍,便是回府读书,再有就是给昭阳写信,隔日一封,从不间断。
偶有朋友约他去平康坊,他也一概回绝:“实在无此闲情,望诸兄恕罪。”
久而久之,便有人管他叫“假菩萨”,“若说已有婚盟便罢了,哪怕是心尖上有哪位小娘子,我们也都饶过你。可偏偏你崔九郎自自在在一个独身,却做出这副凛然姿态,未免太过拿乔!”
另有人戏谑道:“莫不是真有了意中人,才一心想着‘守身如玉’?”
崔竞只浅笑,并不多做解释。
突然有一日,一个在翰林院做编修的朋友与他在秘书省遇见,笑嘻嘻地搭着他的肩,道:“崔九郎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分明就是有了心上人,却藏着掖着,不叫我们知晓!”
崔竞吓一跳,以为昭阳的身份被人知晓了,忙道:“没有的事,你听谁胡诌的?”
“怎么是胡诌呢?整个长安城都传开了,不知多少小娘子哭湿了绣帕哩!”那朋友一脸“我都一清二楚了,你还瞒什么呀”的表情,玩笑道,“听说新安县主美貌多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两姓出身,又不是拿不出手,你何必如此苦苦隐瞒?”
崔竞心跳都停了一拍,“新……新安县主?”
“看你吓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我明白,你是不想损了人家小娘子的清誉嘛!唉,你什么样的人品,我们还不清楚?这件事传出去,也只会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你无须多担心……”
对方叽叽咕咕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嗓子干得像要冒烟,抓了那人的手,强定心神道:“这件事纯属空穴来风,你不要听人家乱说……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理会对方挽留,匆匆出了秘书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