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心里是不愿意惩治来俊臣的，其一她不相信来俊臣会谋逆篡位，其二来俊臣这些年鞍前马后为她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其三嘛……来俊臣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与武曌除了君臣之义，多多少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交。就这么把来俊臣交待出去，她舍不得。
武曌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瞧不出卫遂忠背后有幕后推手。可昭阳和武祺光做得巧妙，又暗中拉拢了韦氏，所以上疏的官员分属两党，却又不是他们的嫡系，各自间也没有什么联系；况且与来俊臣有过恩怨纠缠的官员又不止一两个，真真是大海捞针，无从查起。
武曌想保住来俊臣，所以迟迟没有答复。她越是这样，那些上疏告发过来俊臣的人越是着急——万一来俊臣不死，那他们就得回家准备棺材了！昭阳和武祺光留着后手，心里有数，自然不会慌里慌张。
但李祚就不同了，他心虚呀。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东宫那边把来俊臣搞进牢里去的，起因就是自己胡乱编造的那个谎言。如果来俊臣平安无事地回来，派人一查，和东宫一通气，不是什么都完了吗？所以，他现在才是最迫切希望来俊臣速死的那个人。
来俊臣入狱后，他一直盯着洛阳这边的动静。一晃十多天过去了，看武曌还没发落来俊臣的打算，他也坐不住了，马不停蹄地从长安赶到了洛阳。
平日里显得蠢笨些倒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打个比方，就算李祚跪在武曌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来俊臣的恶行，武曌也不会怀疑他参与了这件事的谋划。她确实不喜欢李祚，但怎么说都是亲生儿子，他小时候也在她怀里撒过娇，奶声奶气地唤她“阿娘”，心里不可能一点都不疼惜。
李祚一到洛阳城，先去见的不是武曌，而是昭阳。
然后按照昭阳教的，他一进殿门，就扑通跪下来，哭得稀里哗啦、涕泗横流，一一细数来俊臣平素是怎么瞧不起自己和李武宗亲的，决口不提来俊臣那些被人扒烂了的受贿、卖官之事。
“母亲不知，来俊臣这厮，依仗着您的圣恩，处处与儿臣作对，根本没有把儿臣放在眼里啊！平日在街上偶遇，还要儿臣这个堂堂亲王为他的车舆让行，我若不依，他便放出话来，要置我于死地！想儿臣再如何不济，也是您十月怀胎辛苦孕育，身上流着武家和李家的血，流着高祖太宗皇帝的血。他凭什么如此轻蔑于我？这分明是藐视皇族，不尊圣上，不是谋逆又是什么？”
武曌一时无言，因为她知道来俊臣确实是干得出这些事的。于是细想之下，心中便多了几分怨怼——来俊臣也太不识相了，朕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的性子，你反而越来越恃宠而骄，到头来倒给了朕这样的难堪。
“你起来吧，让朕再想想。”武曌下了逐客令。
李祚一瞧火候差不多，眼泪一抹屁颠屁颠就回去了。
武曌叹了一口气，靠在凭几上，烦躁地揉着眉心。慕容嫣上前为她拿捏肩膀，柔声宽慰道：“陛下不要太为此操心了，伤了玉体多不值当。”
“嫣儿，朕知道来卿犯了众怒……可他毕竟为朕做事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武曌还是可惜得紧。
慕容嫣想起那人的话，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轻声细语道：“嫣儿不懂什么众怒不众怒，只晓得要让陛下每日快活就好。陛下不想做的事情，天底下哪里有人能真正逼您去做呢？若是留着来御史能叫您开心，那您就留着他好了。”
武曌记得昭阳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就这么留着来俊臣也不是办法。且不说那个莫须有的谋逆罪，光是现在查出来他收受的贿赂，也够他流放三千里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她瞒也瞒不下，不可能再一力压下去。
慕容嫣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照奴婢看，与其让三司继续查下去，把罪名越查越大，倒不如陛下马上下旨，光凭受贿罪论处，将来御史流放千里。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把人弄回来。”
武曌颇有些心动，撑着额角，默然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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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节愍此时也是备受煎熬。他才刚刚搭上来俊臣这条船，就在阴沟里狠狠翻了一下，好处还没捞到多少，先和韦氏撕破了脸，成了她们母女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哪有不心急的？一早就派人去探监了。来俊臣的回话只有一个字——“等”。
李节愍不晓得来俊臣是真淡定还是装淡定，但除了相信他也没别的法子，他这么多年先是待在房州，回长安后又处处受韦氏压制，就算想掺和进这桩公案，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偏偏那个李玄，还总给他添堵，每次不期遇见，都恭恭敬敬、亲亲热热地喊一声“阿兄”，让人看了就烦。不过说起来，这两日倒是没看见他人，到哪去了？不老老实实待在东宫，恐怕又在平康坊和女人厮混。听说前阵子为了见一个都知娘子，甩手就是两百贯钱，真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李玄确实去见了某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但对方的身价可远远不止区区两百贯钱。别说两百贯，就算是两千贯、两万贯，但凡人家不愿意见你，你就乖乖卷钱走人吧——要是让她知道有人把她同平康坊的娘子比，也不用自己走人了，直接乱棍撵出去还算是客气的。
没错，李玄跟前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昭阳。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昭阳认出了他就是平康坊里的“李九郎”，不禁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些旖旎画面，略略有些尴尬。白日里看李玄，确是个俊秀郎君，与李竑不大相像，倒有几分神似镜中的她自己。
“姑姑。”
昭阳听到这个称呼，险些没呛得咳出来。
“姑姑，没事吧？”李玄体贴地递上一只杯盏。昭阳摇摇手示意不用，掩袖咳了两声，才平复下来。唉唉，她竟生生窥看了自己亲侄子的活春.宫，不该啊，不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