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拥着衾被坐在榻边,玉白的香肩裸露在空气中,像砌了一堆粉腻的雪。
贺兰斐把内衫轻轻披在她肩上,温柔小意地说:“小心着凉。”
昭阳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拒绝这件小衣,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在我所见过的人里,你是最无耻的。”
他赤着上身躺在榻上,右手撑着额角,望着她曲线优美的玉背,仿佛是听见了情.人床榻间的娇嗔抱怨,竟然掀起薄唇笑了笑。
昭阳掀开被子,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一件件穿上衣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径直往外走。刚刚推开门,就听见背后一道戏谑的声音——
“公主,你知不知道,你表现得根本不像第一次。”
她脚步一顿,凉凉地回了一句:“原来在玩过你的女人里,还有人留着‘第一次’?真是出乎我意料啊。”
身后立马没了声响。
昭阳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
她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的披风落在了房里,寒风凛冽,飕飕地吹进她的衣衽袖摆里,刮得脸颊生疼。她的身子又沉又痛,胃里难受得直想吐,敲了两下胸口,方把那口郁气狠狠咽了下去。
双拳握得太紧,指甲都掐到了肉里去。
她实在恶心得太过,站在庑廊下,先是将十根玉葱似的指甲都啃掉了半截,留下两排坑坑洼洼的印子,继而用力抓住身旁一跟廊柱,划出了五道参差的指印。久未粉刷的廊柱簌簌地抖落一地红屑,嵌在她的指缝中,仿佛干涸的血迹。
她走出一段路,才发觉自己竟然被带到了内廷。
沿着长廊回到最先待着的那个花园里,但见半袖带着几个公主府的近身婢女,已经找得急疯了。一见着她的身影,眼角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公主——”
昭阳强忍不适,尽量以正常的姿态走过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半袖战战兢兢地答道:“除夕宴已经散了。”
昭阳也不问除夕宴上发生了什么事,反而先道:“其他人知不知道我失踪的事?”
“奴婢不敢告知陛下,只说公主身体不适在偏殿休息。”
昭阳不咸不淡地说:“你做得很好。”
半袖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惶恐和害怕:“奴婢……公主……”
“回府吧。”昭阳不理会她哀求的神情,径直走过她身边,突然开口道,“从今天起,安钰代替半袖,做我的贴身婢女。”
半袖低头默默垂泪,剩下的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安钰?”昭阳唤了一声。
安钰这才恍然醒悟,急忙应道:“是。”
一行人出了宫,和昭阳同车的不再是半袖,而是安钰。虽然随侍在公主身边也不是一两日了,但此时车内阴森诡异的气氛实在让人不敢吱声。安钰对昭阳和崔竞多少有些知情,自然以为她是为了兰台郎和新安县主的婚事烦躁,可这又和半袖姐姐有什么关系呢,值得公主这般大动肝火?
此时,另一辆马车上的半袖已哭成了泪人,与她同车的敬香看不过去,便安慰她:“公主不过是不满兰台郎的事,把气都撒在了你身上。你也莫急,再过几日,待公主想起你往时的好来,自然会把你调回去。”
半袖哪里是哭这个?她心里清楚,昭阳这一次,恐怕真的不会原谅她了。
如果早知道……她是决计不会擅离职守的,就算是那人来找她也一样。
*
马车停在公主府的大门前。
安钰先下车打点,却像突然看见了什么,冷不防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没有动静。
昭阳心里咯噔一跳,猛地撩开车帘——只见崔竞孤身长立门外,一裘清瘦的影子被昏黄的门灯拖得细长而单薄。
她可以在贺兰斐面前佯装坚强,在婢女面前强作镇定,可在见到他的那一霎那,眼泪还是禁不住盈满了长睫,一滴、两滴地纷纷坠下。她捂着脸,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擦干泪水,缓缓下了车。
她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你怎么能来这里?快回去。”
崔竞突然发现,其实昭阳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高。她瘦,瘦得不符合时人审美,因而显得高。走路说话总昂着头,骄傲得眉毛都飞起来,声音沉冷,所以给人以气势凌人的错觉。而此时她站定在他跟前,堪堪及到他的下颌,灯火下连鬓间的纤毫、脸上的细小茸毛都一清二楚,鼻尖通红通红。
她还是个孩子。
他为什么会把所有包袱都压在她身上,为什么会一言不发地躲在她身后?他是个比她大得多的男人啊!
“昭阳,我不怕。”他伸出手,想摸摸她憔悴的脸。
“你不怕,我怕。”她侧身避开了他,“这里你现在不能来,回去吧。”
崔竞鲜有的没顺从她,而是略带强硬地用手捧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脸,扳到自己眼前,一字一句地强调:“我不会和新安县主成婚的,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昭阳的眼睛湿了,“我都知道,我会想办法的,求你……求你今天先回去好吗?”延秀,延秀!我真的不能用这副样子见你,我现在……拿什么脸面见你?
她的身上还残留着别人的痕迹,别人的味道,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她不是把贞操看得比命重的女人,如果前世没有周昀真、今生没有崔延秀,今夜这样的事,她只会当做在路上被一只狗咬了一口。可是偏偏,她心里还藏着世上最珍重的人,却丢脸地、羞耻地输给了命运。
“昭阳,我……”崔竞急切焦灼的表情蓦地凝固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昭阳顺着他落在自己颈间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略慌乱地摁住了自己的脖颈。
崔竞握住她的手腕,试图把她的手移开。
她猛然拂开他,退后一步,尖声喝道:“不要看!”
“不要看……那是什么?”
他怔怔地望着她,自然而然地把这句话问出了口,可心里却早有了答案——吻痕,那是男人轻啜啃噬的吻痕。可是,这样羞人的痕迹,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昭阳身上?
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主。”
昭阳如遭重击地扭过头,眼看着贺兰斐一步步走近,玉树临风,噙着温柔又恶毒的微笑,“你的披风落在了偏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