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走着,几乎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仍然没有停下。
她寻找着苍宇让她寻找的东西。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却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绽放了。
幽冷的山崖一时明亮,火树琼花,将漆黑的夜空装点得灿烂万分。
是烟花,五彩缤纷,随着望月的笑容一齐绽放。浅笑的男子也朝走进了烟花包围之中,双手捂住了望月的耳朵。
世界安静了。飞升的烟花照着他们的脸。
“我喜欢你。永远在一起吧,我们永远别分开。”
数月后。仍是在诀别崖巅。
望月抱着膝坐在冰冷的崖边。她的双颊被冷风吹得通红,却仍仰脸,望着夜空中,那道血红色的伤痕。
玫瑰色的火焰从中泄露,染红了大半边黑夜。被连根烧断的绛霄宫残壁悬浮在半天,焦黑的玉栏坍圮,早看不出昔日的辉煌。
身后走来一人。望月没有回头。
“坐这么冷的石头,受得了么,快起来。”苍宇扶起她的胳膊,却没想到她的身体突然如此沉重。
“看天空,是夜之伤痕。”望月被苍宇扶着,勉强站住。她薄唇颤抖着,“是我该回天上去的时候了。”
苍宇不言。他呼吸动荡着,终于将那个轻柔的身体捂在怀里。
“别走。”沉闷酸涩的声音自他疼痛的喉咙中发出。他深埋在望月肩膀上的脸,泪水透过薄薄的衣料,将望月的肌肤温热。
“不可能的。那可是……月神大人的旨意。”望月苦笑,双手紧紧抱住苍宇,“我本来就是云海圣女,我是属于神明的。即使没有夜之伤,不用作祭品……”
“我也不可能留下的。”
不,你要留下。苍宇箍在她腰间的手又一用力,几乎将她按进身体里。
“苍宇……听听地面上的哀号声,看看沉浮在空中的废宫。拯救他们,这是我的光荣,这是我的使命。”
我知道。你是人间的精灵,比神明都高贵。正因如此,我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会记得你的。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倔强而有些不太容易亲近的背影,却不由自主走向你。”
但你对我那么好。你在大殿上轻轻一跪,说要与我一同受罚,你也许不知道,这一件事,已经足够我用一生一世去报答。
“你那么倔强。对师父师叔十句话有九句是在顶撞。可是好像……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听。我捧着笔墨纸砚追着你催你功课,拉着你上山练剑……你虽然眼神冷冷的,却总是照做了。”
你不是也一样很听我的话,不管我说什么,你都那么用心去听,脸上泛着欣喜之色……这对不善倾诉的我来说,已是最高的奖赏。
“还记得今年初春,我们就是在这里看的烟花。我们承诺过对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是,我们的承诺还要继续履行下去,直到……
望月却轻轻推开他的身体。她纤弱的掌中,赫然是一道月华真气!
苍宇愕然。望月如一朵白花瓣飘飞升起,跃于他们无数次相约的那道山壁上,月刃如电,写下决绝的两行字来:
“今生无缘,来世不见。”
不见,不见……为什么是不见?
因为身为补天祭品的望月即将魂飞魄散,她连来生都无法许诺了。
“别走。”苍宇却飞步上前,握住了她飘然飞天的经袖。
他望着那双泪光盈盈的眼,却从怀中掏出一个暖黄色的物事来。
望月心中一酸,她偏过头去,不让泪水流下来。
夜风吹开那个垫子黄色的包裹。月光之下,那一团物事却精光夺目,如烈日喷薄,却将望月的脸映得惨白!
那是!
月灵石金魄!之前不是好好放在月灵宫里么?苍宇是怎么把他取出来的?
“有灵石护佑……我们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了。”苍宇的双眸在金光照耀之下也浮上了一层妖异的金色。他拉住惊恐的望月,神情中充满了希望。
“不,你快把灵石放回去!要是让宫主和掌殿知道,你……”只要把灵石在他们发现之前放回去,那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苍宇望着远方的天空,光焰闪闪,正是十几柄仙剑正朝祭月山的方向飞来。是师父师叔,还有十位师兄弟,他们追来了。
东窗事发,他能做的也只有把罪行进行下去。
“望月。逃吧。”苍宇御起月神剑,望月的脸色却依然惨白。她绝望的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死亡。
“怎么,你会因为我成为罪人而舍弃我么?”苍宇手中握紧了灵石。这块凝结着灵州一切金系力量的石头就在他手里。整个裁锦门派,乃至灵州的命脉,也都在他手里。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中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的爱人。
“不,只要跟着你,我比什么都欢喜。”望月的眼泪滴在笑窝里,她却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苍宇,你想过么?就因为我们两个的一句承诺,一段情缘……整个灵州都会受难的……你拿走金魄,月灵宫的五灵脉已经失衡,接下来要爆发的不是天灾,就是战争了……
“我不会让你去补天的。”苍宇一把拦腰抱起望月,御剑而去,金色的光芒已经照亮了追兵的兵刃。大错已经铸成,一切都已经不能回头了。
一个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的人,还谈什么拯救苍生?
“我苍宇……誓补情天!”
这不是真的……不是……
是爹娘……爹娘盗走了金魄灵石,致使灵脉失衡,轮回井冤魂逆流,妖魔现世,圣战爆发?
这么说来,圣战的头一年,爹娘为躲避裁锦宫的追杀,和幽冥地府对金魄的觊觎一直躲在绛霄悬宫,再没回到过地面?
怪不得他会出生在那个悬空废宫里……因为一到地面上,就会落在妖怪或是正道手里,就只有死。
怪不得父母失踪那日,那个自称幽冥山座使的冥妖会来索要金魄灵石。
怪不得轻仙姑姑至死都不肯告诉他有关他爹娘的任何事……
因为……因为他们……
天亦恍惚的视野中,只剩一片淡金色的血泊。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从皮肤上爆裂出来,与那片血融为一体。
血泊之上,白花如一叶轻舟,但更像一具浮尸。
他们是灵州的罪人。
舍弃了所有人的性命,只为了一己之爱。
天亦捂紧了胸口。万蚁噬体之感似曾相识——就像有一千股扰灵之气同时在皮肤和肌肉之间乱窜,将自己的灵魂与身体生生剥离!
为什么骗我……
他极力像那一滩鲜血走去。他挣扎着,去握那朵白花。
即使神智已极度混乱不清,他却没有停止挣扎。他一定要醒过来,只有醒过来,才能解决这所有的疑惑……
天亦握住那朵白花。柔弱的花茎被他掐痛,发出娇吟。白得像染过雪色似的花瓣吹落在天亦的手上,如刀割般疼痛。
花瓣在他的手腕上割下伤口,鲜血汩汩而出,与先前的血泊连为一片。
梦醒了。
他躺在四壁冰冷的墓室之中。睁开眼时发现棠雨正跪在自己身前,期待的脸上浮着一丝微笑。
原来她先醒来了。
“天亦。”棠雨笑着叫他。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天亦软绵绵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了棠雨。
还好,还好有你在……
“傻瓜,抱这么紧做什么,我又跑不掉。”棠雨双手抱过天亦背脊轻轻拍了拍,“你做噩梦了?”
天亦摇摇头。他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起来,双手箍住她的肩膀:“你呢?你怎么样?”
“我啊。”棠雨调皮得一笑,“不过还是爹爹去世时的事,那个梦太真实了,我哭了好久……爹爹已经不在了,可我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
天亦一只手抚过她的脸,仿佛是为她擦去那早已不见的泪水:“对不起。”
“又在犯傻了。”棠雨眯着眼摇摇头,好像天亦的手把她弄痒了,“我哪有那么脆弱的,只是哭一场,心里反而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