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墨云翻涌，滚滚地汇聚到屋脊之上，雨水便顺着鳞瓦哗哗淌下来。林慕桃倚在窗前，将手伸出去，承接着淅淅沥的雨。凉水从拍打到掌上，又从指逢间漏走，浸的直冷到心里。
一只秀致的手探来，冷不防抓过她，捞了回来。夜冥渊搁下托盘，用袖子仔细为林慕桃擦着，一边低头道：“你又心不在焉的，冻坏了怎么办？”
林慕桃抬眼看着夜冥渊额角，有微湿的水渍，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极俊的面容掩不住的苍白。忍不住抬手替夜冥渊擦净：“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朝中事少，我也乐得清闲。”夜冥渊松了松襟领，身上果然还穿着紫褐色的朝服。林慕桃替他把淋湿的外衫脱下，递了杯茶过去，随口问道：“我听说陈帅投靠了夜炎枫，是不是真的？”
夜冥渊抬眉抿了口茶，没有直接答她，只慢吞吞吐出一句：“你最近对朝事很感兴趣，看来我是不吸引你了。”
林慕桃一愣，随即拉着夜冥渊的袖子摇了摇：“到底是不是真的？”
夜冥渊嘴角一挑：“陈帅真是不折不扣的蠢材。从前他反了殷仲堪，如今又反了太后，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以为夜炎枫会留他活着？”
“可我听说陈帅权位殊重，他一走，不等于献出了济州的兵马？”
“你听说的事情还真不少。”夜冥渊浅笑道，“弃卒保车，他这颗废子没用，弃了也就弃了，自会有人顶替他。”
林慕桃期盼着等着下句，夜冥渊却收住口，转手去端托盘里的瓷碗。林慕桃急忙追问：“还有呢？”
“没了。”夜冥渊淡淡地说了句，调了调手里的药碗，舀一匙送到她唇边，“来，先把药吃了。”林慕桃盯着碗里黑褐色的浆汁，不由捏住鼻子问：“我又没病，干吗要吃药？”
“谁说没有，上次受箭伤到现在，都没好好调理过身子。这是补药是特意为你煎的，快来趁热吃了。”他说着捏住她的下巴，强行罐了一口。
药汁滑过咽喉，晦涩难当。林慕桃苦得直皱眉，扇着舌头问：“这是什么补药，好难喝？”
夜冥渊慢条斯理地舀了匙，说：“是调理女子不孕之症的。那一箭伤的着实深，只怕会落下病根，有备无患的好。”
林慕桃一听，立刻耳根微热：“你怎么知道有病，在外面瞎听了什么，就回来乱熬药，要吃你吃，我不要。”
“即便没病，吃了也无害处。再说这药可是烬染亲自送的，你总不好逆他的心意罢？”
林慕他怕听后敛去笑容，半晌才说出一句：“我到底，是要欠他的了。”
“你后悔了？”夜冥渊低头吹着药，满满舀了一匙。
待他抬起头来，林慕桃直视着他眼眸，瞳孔内清清地说：“若可以重来，一切还是如现在这般，我依然会选择拿那传国玉佩。只是鬼手七师父的死，着实令人惋惜。”
窗外的风雨又大了，刮在耳侧轰动如雷。她的声音轻不可闻，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似叹非叹，几乎淹没在轰鸣中。夜冥渊指尖一颤，匙里的药将要泼洒出来，林慕桃趁势握住他的手，送到嘴边毫不犹疑地咽下去，一股苦涩在唇齿之间漾开，她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真甜。”
夜冥渊细细品味着这话，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片刻之后，才听见他轻轻地一声长叹，继续道：“既然甜，就全喝了。”
林慕桃张开唇，刚凑到碗沿上，模模糊糊就听见远远的一声闷钟，四下过后，传音千里。门外急切扣了起来，夜冥渊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侍卫人隔窗沉吟了一下，方才回道：“太……太后病危了。”
闻言，林慕桃惶恐地转头，窗外雷雨交加，一道闪电劈过震慑天地。遥望着墨云翻滚的苍穹，突然有种触感，这时节竟和自己穿越时一样。
雨从飞檐廊角坠下，沿着千尺汉白玉阶一层层蜿蜒。林慕桃仰起下巴，张望着眼前的九重宫阙，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青油纸伞。穿过重重的月门洞，闯过九曲回廊，便到了太后所居的慈安宫。
“六王妃里边请。”侍女褪去她脚上屐袜，恭身退到一旁。林慕桃略微颔首，欠身迈进殿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满室的人匍匐在地，哀号不绝。眼前横着一面碧玉屏风，摇曳的烛影映在其上，荧荧地泛着诡异的绿光。
林慕桃绕过屏风，只见皇后守在软塌边上，正拿绢帕擦着眼。林慕桃掀开纱帐，看见里面僵卧的人。灯晕罩在她松弛的脸上，白发乱糟糟地枕在耳后。一时间，林慕桃有些难以相信，这会是前几日还容光焕发、美丽逼人的太后。
“太后……”走到床边，林慕桃开口低声唤她。太后勉强睁开眼，鬓角有湿漉漉的痕迹。她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要说。林慕桃把耳朵贴过去，她大口喘着气，嗓子里却堵得发不出声。
“皇……”
皇后凑过来，握住她颤抖的手，问：“您要皇上来么？”
太后摇摇头，只是死抓住她的手，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撑了许久才合上眼。林慕桃觉得她有什么话没说，退到屏风后，先问太医：“太后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太医道：“回六王妃，太后原本是寒热发作，开了两副药不见好，加上这两日变天，病势比以前严重，类似疟症，平日所受风寒郁结于肺腑，便是病入膏肓了。”
“是吗？”林慕桃疑惑地看了眼他，又转过头去。屏风后那些嫔妃呼天抢地，号啕的，抽泣的，什么形态的都有。她略转了转目光，跪在一步之遥的李淑媛以帕掩面，哭得痛不欲生，手里的帕子却干涩如新。
李淑媛似乎也察觉了，侧头看向她，眼里竟溢满了恨。
太后的殡礼安排在三日后，因皇后接近临盆，夜冥渊和林慕桃就暂时接管了宫中的事务，时至今日，夜炎枫都不曾回宫探望。
